孫禹年睜開眼睛，眼前的場景頓時讓他為之一愣。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一艘船舫悠悠的航行在碧色的水麵上，泛起一圈圈的漣漪，淅淅瀝瀝的小雨從天而降 ，他抬眼望向身前，那是一位清雅的少女，撐著油紙傘，如同雨巷中江南的丁香花。

  “恩公。”韻寒回過頭，笑容依舊恬淡，優雅，讓人想起春雨的潤甜。

  孫禹年看看周圍，有些訝異道：“我怎麽又到這裏來了？”

  韻寒把把紙傘收起，動作輕盈，而那堆積的雲層間也透露出絲絲縷縷的光芒來，天氣晴霽。

  “因為您心中有許多疑惑，所以我來了。”

  孫禹年動了動嘴唇，本來想要反駁，可是終究是什麽也沒說，低低的喟歎一聲。

  “是的。”

  “你可以解答這些疑惑嗎？”

  “當然，不然我召恩公入夢，不就毫無意義了嗎？”

  韻寒仿佛理所當然的笑道。

  孫禹年抬眼望著韻寒，她在一碧萬頃湖麵的煙波裏顯得那麽飄渺，那恬淡的笑容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人。

  這就是瀚海藍鯨，天生的護道者，他們的靈魂與宿主相合，對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他們種族中代代相傳的珍貴的知識與記憶，更是無上的瑰寶，通古今未來，知晦暗明滅，修煉路途上一切心魔業障，在他們厚重的底蘊麵前，全都不足為提。

  孫禹年猶豫了一會，心裏激烈的鬥爭，非常為難，但還是問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他說的……是真的嗎？”

  “一部分真，一部分假。”韻寒道。

  “是嗎？何處真，何處假？”孫禹年情緒激烈起來，迫不及待的追問。

  “仙種不是光偉浩大的正法，要以絕世天驕為土壤，鑄造無上神通，滅殺真靈，種出真仙，是邪法。此為真。”

  韻寒眉眼低垂，輕聲的說。

  她能明白孫禹年的感受，被自己最信賴的師傅背叛，那感覺絕對不會好。

  “是嗎？”孫禹年表情黯淡下來，他低下頭去。

  “那什麽又是假呢？師傅情誼嗎？”孫禹年低頭冷笑譏諷，韻寒看不清他的表情。

  “恩公不必介懷。”韻寒安慰道：“那被你滅殺的人說自己才是無上真仙，高人一等，此為假。”

  “仙種雖為邪法，但修行走的卻是正道，中正平和，玄門重一，講聚斂，養生機。”

  “走的是陰陽二道入神之法。他為陰，你為陽。”

  “陰主殺伐，將破壞，故此戰力無雙，而恩公雖然戰力略有不濟，但卻有無上道基，奧妙理解。”

  “那些幕後大能原本的意思，是待恩公修行到登峰造極之境界後，在讓陰陽相互，這樣則兩全其美。”

  韻寒深深的望著孫禹年：“隻不過那時，恐怕戰力的差距已經不啻天淵，屆時恩公已經徹底失去任何獲勝的機會了。”

  “所以我就自作主張，讓恩公與他提前相遇，憑借著三世生的機緣，尚且還有一戰之力。還望恩公能夠原諒我的魯莽。”

  孫禹年笑笑，隻不過那笑容顯得有些蒼白。

  “怎麽會怪你呢，不是你的自作主張，我這傻子被人賣了，還在感恩戴德的幫人數錢呢。”

  “恩公……”韻寒眼神擔憂。

  孫禹年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話語。

  他仰頭望著湛藍的碧空，望著流雲如縷，語氣中有無限傷心。

  “都說仙道無情，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起先還不相信，現在看來，真是字字誅心。”

  “原來什麽師徒情誼，都隻不過是誘人心甘情願上鉤的工具罷了。”

  恩公靜靜的聽著，碧玉般清澈的眼睛閃過一絲心痛。

  氣氛一時間沉默起來，隻餘小船劃開鏡般的湖麵，泛起一圈圈的漣漪。

  “恩公不必太過傷心了，仙途看上去風光無限，超脫飄渺，其實都是屍山血海，爾虞我詐罷了。” 韻寒出言安慰。

  “隻有實力，實力才是一切。”

  孫禹年聽完不置可否，表情依舊憔悴，麵色蒼白。

  韻寒輕輕歎氣。

  自己護的這位，看來是一個極重感情的有情有義之人啊。

  隻是這冷漠的世道，受傷的恰恰就是這樣滿腔熱忱的善良之人。

  “恩公，看開些吧，您現在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機緣呢，而且有些事情，也遠遠沒有結束。”

  孫禹年的周圍，過去身和未來身正在打坐煉氣，麵色依舊如同死人般蒼白。

  而在三世身的中間，方才被孫禹年擊殺的自稱真神的“孫禹年”，被抹殺了一切靈性，渾身漆黑如墨，殺伐的神通在體內醞釀，浩瀚如海的純粹能量等待著孫禹年吸收。

  孫禹年僅僅是往身旁淡淡的瞥去一眼，他對這些並不感興趣。

  即使在徹底煉化補完之後，他的戰鬥力將增長到前所未有的境界，他也依然性質缺缺。

  “一月之後，恩公會有殺身之禍，三月之後，這個世界將有大劫，生靈塗炭，屍橫遍野。”韻寒盯著孫禹年的瞳孔。

  “殺身之禍？災變？”孫禹年心中微微震驚。

  “是的，一月之後，會有神袛降臨，那是一場決定恩公命運的戰鬥，絕對不可馬虎，你必須要正麵對決，殺掉這尊神袛，奪取神源，方才有一線生機。”

  “而三月之後，噬界獸降臨，此界破滅。”

  孫禹年聽罷，內心一時間震撼到無以複加，剛才的心緒都被徹底衝散。

  這個位麵，在末日之中，苟延殘喘，似乎也即將要迎接他的結局了，孫禹年心中感慨一陣，察覺到了韻寒話中最核心的部分。

  “但是……為什麽又要收集神源呢？”孫禹年不解。

  韻寒一時間居然沉默了，似乎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最終，才略顯艱難的開口 。

  “恩公還記得從我身上感染的黑色符文嗎？”

  孫禹年點點頭，雖然隻是驚鴻一瞥，但自己所中的魔王封印和其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那褻瀆，不詳，與死亡的氣息，雖然已經被神源鎮封，但依舊讓他心有餘悸。

  “那其實不是一種疾病，而是……詛咒。”

  “詛咒？”

  “不錯。不知道在幾千萬年前，在無盡的界海深處，出現了無數強大的種族，他們蠻橫的侵略一個又一個的位麵，所過之處屍山血海，葬滅一切。”

  孫禹年表情凝重起來，這個故事他不止聽過一次，而且也切實的感覺到了曾經入侵的痕跡。

  他靜靜的等待著後續。

  韻寒頓了頓，接著道：“那些一些位麵中強大的生靈，奮起反抗，可依舊喋血，敗退。”

  無數的位麵隕落，而那些至邪至暗的種族，在他們征服的土地上，以莫測的恐怖力量，施加了嚴酷的詛咒。

  一旦在邁上修行之徒，力量超過某個界限，就會立刻被施加上這個詛咒！被剝奪生命力，根骨毀滅，在仙途上難以寸進！

  換而言之，他們在每片征服的土地上，都拷上了嚴酷的枷鎖，每個位麵，都變成了監獄 ！再也不可能形成能夠反抗他們的力量 。

  “你……你是說……”孫禹年仿佛意識到了什麽，死死的盯著韻寒，要從她的眼神裏得到一個答案。

  韻寒這次沒有回避，她輕輕的點頭，表情哀傷。

  “是的。”

  “原來如此，不！是果然如此！”

  孫禹年蹙眉，他早就有過相關的推測！

  自己身處的這個世界，是已經被占領過的世界，並不是尚未收到汙染的淨土。

  而現在，韻寒的意思也已經一目了然。

  自己一旦吸收陰身的力量，完成陰陽道果，證得圓滿，就已經越過了那條禁忌的界限！

  而屆時，詛咒就會如影隨形！

  唯有收集神源，以神源鎮封，才能避免詛咒對性命的威脅。

  “所謂神源，其實是世界的本源，是異常珍貴的東西，在眾多位麵都相繼淪陷以後，已經是鳳毛麟角的般的存在了。”韻寒再度開口：“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那所謂的神袛身上居然有如此豐富的神源……”

  “不過，恩公。”韻寒語氣深邃：“那是你的大機緣。”

  她伸出手，把一個羅盤樣的古樸物件交到了孫禹年的手裏 。

  “神源到時肯定會剩餘，這星宿陰陽盤能夠指明誰身上有感染詛咒，到時候，恩公就用剩下的神源，去救助自己的家人，朋友吧。”

  “我明白了。”孫禹年點點頭，但心中卻不以為意。

  自己所在的位麵力量層次非常低下，天地靈氣稀缺，這樣貧瘠的土壤中根本不可能誕生有資格感染上詛咒的強者。

  恍惚間，周圍杏花煙雨江南的唯美風光忽然如同漩渦一樣旋轉，破滅，眼前一黑，待到再度睜開雙眼時，周圍又變成了那已經被活生生打成廢墟，報廢的廣場，身旁兩俱過去身，和未來身，依然在靜靜的盤坐著。

  之前的一切，都如同夢境一般，春夢了無痕。

  孫禹年低頭，望著自己緩緩攤開的雙手，那裏赫然有著一個古樸的羅盤，隻有它，證實著剛才的交談，並不是一場虛幻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