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這碗湯吧。”孟婆舉著碗，伸到孫禹年的眼前。

  “望盡家鄉，也算了卻紅塵中的因果，可以安心的上路了。”

  孟婆低啞的說道。

  “我塵緣未了，還不能喝下這碗湯。”孫禹年委婉的拒絕。

  失去所有記憶，任人宰割，無論如何自己也不會幹出這樣的蠢事。

  “你也有放不下的人或事嗎？”

  孫禹年理所當然的點點頭。

  “那便入忘川吧，看著心愛之人一世世的輪回，默默的守望，煎熬千年，千年之後若心念不滅 還能記得前生事 ，便可重入人間 ，去尋前生最愛的人，可得正果。”

  孟婆伸出手指向那雲霧繚繞的奈何橋底，深不見底的忘川河。

  孫禹年又搖搖頭：“千年太久，我這個人沒有那樣的耐心。”

  “那你想如何？”孟婆佝僂著身子問道。

  “我要繼續往前走，以當時之軀重回人間！”

  孫禹年望著遠方那一座座黑暗中如巨獸匍匐的宮殿，毅然決然道。

  “哼哼，癡男怨女，好深的執念。”孟婆冷笑道。

  “不過 地府自然有地府的規矩，喝與不喝，可是由不得你啊。”

  孟婆話音剛落，一個形貌醜陋猙獰的怪物便悄然在其身後現出身形。

  孫禹年定睛一看，此怪闊口獠牙，周身都覆蓋著厚重如鎧甲般的鱗片，手持一把方天畫戟，看上去凶神惡煞。

  這是地府中的怪物，一隻恐怖的夜叉。

  “給我架住他。”孟婆冷冷的命令道。

  夜叉如蛇般嘶嘶吐信，手中揮舞著厚重的方天畫戟，氣勢洶洶的朝著孫禹年殺將過來。

  “有什麽放不下？當年刻骨銘心，撕心裂肺，死去活來，多年後都成風起雲淡。”孟婆輕輕的搖頭。

  “老婆子我這碗湯，一喝便忘前世今生 ，一生愛恨情仇 ，一世浮沉得失 ，都隨這碗孟婆湯遺忘得幹幹淨淨 ，今生牽掛之人 ，今生痛恨之人 來，生都形同陌路， 相見不識。 ”

  “這是解脫，放過自己。”

  孟婆輕聲歎氣，而後居然低低的歌唱起來，歌聲空靈清越，正是孫禹年先前聽到的歌聲。

  淡淡的哀愁，卻讓人感到無比的絕望。

  孟婆抬頭望月，眉目之間，仿佛躍出了一個輕靈活潑的少女，她年輕時以那樣的眉目顧盼，能不為之動心的人應當不多。

  她日日夜夜的守望著殘破的奈何橋，是也在守望著誰嗎？

  孫禹年輕輕的歎氣，隨手撥開夜叉猛烈襲殺的大戟，輕描淡寫，不費吹灰之力。

  那夜叉一怔，臉色急劇變化，自己的方天畫戟重足足有數千斤，滅殺不願投胎的惡靈向來是易如反掌，如今卻對方信手蕩開。

  即使是以夜叉低劣的智商，也意識到了孫禹年的厲害。

  “放我過去吧，我不輕易殺生。”孫禹年淡淡的說道。

  自己自從邁入煉神返虛的境界後，已經掌握了真仙級別的戰鬥力，這樣低級的陰神自然完全不是對手，甚至遇上黑白無常，牛頭馬麵這樣高階的地府戰力，自己也有極大把握戰而勝之。

  那夜叉雙目通紅，似乎對於自己被輕視感到極為不滿，但獸性的本能卻在不斷的警告他退卻。

  “你不能過去。”孟婆語氣冰冷如霜：“這是規矩。”

  “沒有人能帶著前生的記憶離開地府，否則後續輪回會大亂。”

  “我可以裝成什麽都不記得的樣子。”孫禹年異想天開。

  孟婆幾乎要被氣的吐血了，但是實在拿眼前的人毫無辦法，往奈何橋上一躺，幹脆的耍起無賴了。

  孫禹年見孟婆好歹也一把年紀了，這樣的老胳膊老腿恐怕禁不起折騰，心也有些軟。

  “真的不能過去嗎？”孫禹年又試探的問道。

  “當然。”孟婆躺在地上，語氣斬釘截鐵。

  孫禹年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居然順從的接過了碗，小口小口的啜飲著孟婆湯，時不時的咂嘴，似乎回味無窮。

  孟婆目瞪口呆，一方麵是驚訝與如此執著的孫禹年為何突然就放棄了記憶，另一方麵也從未見過有人這樣喝孟婆湯的，實在聞所未聞。

  孫禹年喝完了碗裏的湯後，眼神逐漸變得空洞而迷茫，似乎放下了凡塵的一切，腳步輕飄飄的往前走去。

  孟婆看著孫禹年空洞的腳步，低聲感慨道。

  “這樣恐怖的戰鬥力，至少也到真仙級別了，怎麽會墮入輪回呢？”

  孟婆深深的歎了口氣，忽然間臉色驟變，失聲喊了出來。

  “你小子誆騙我！你根本沒有失去記憶！”

  “這都能發現？！”孫禹年大驚失色。

  “你！你！你！”孟婆快步跟進，自己一時疏忽，居然真的差點讓這小子瞞天過海，不喝孟婆湯，混進十殿了。

  孫禹年本來自以為萬無一失，自己的確紮紮實實的喝了一碗湯，但同時運轉了萬法不侵的神通，這孟婆湯抹殺記憶的效果自然也被抵消了。

  孫禹年本打算就這樣蒙混過關，就當哄一哄孟婆她老人家，誰知道現在東窗事發，當即不在猶豫，利索的拔腿就跑。

  孟婆在後麵窮追不舍，眼看就要邁過奈何橋。

  孫禹年大喜過望，過了奈何橋，孟婆還追自己就失去了任何意義，介時，還不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如此考慮，當即就要展開世間極速的神通，把孟婆遠遠甩在身後。

  “膽敢越界者，死！”

  這聲怒吼震耳欲聾，天穹之上的黑雲驟然翻湧起來，會聚成深邃的漩渦模樣，一隻漆黑長毛的巨手赫然從那雲中浮現，裹挾著巨大的力道從天而降，狠狠的拍擊在了奈何橋上。

  如長龍般跨越忘川河的奈何橋應聲斷裂成兩截，碎石塊如同落雨般簌簌而下，墜落進深不見底的忘川河中，激起了一片鬼哭狼嚎。

  這隻手剛剛好截住了孫禹年的去路，此刻他的前方，是斷裂的奈何絕路，深不見底的懸崖峭壁，多往前一步，就是萬劫不複。

  “這是什麽生靈？！”

  孫禹年訝異道，眼前隻有斷崖，那隻巨手仿佛從未存在過，可他留下的痕跡，切實的阻擋著孫禹年。

  “你激怒了地獄深處的東西，剛才若是在多走出一步，便要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

  孟婆佝僂著從孫禹年身後走出，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的道。

  “這下可過不去了。”孫禹年看著千丈迷霧下若隱若現的忘川河，若有所思道。

  “你還想著過去？老婆子我可再也不會被你糊弄了。”

  “多有得罪！”

  孫禹年一個急轉身，雷與火交織成輪回神通，輕輕的映在了毫無防備的孟婆身上。

  “這……這是？！”孟婆眼神震驚，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還不等她說出第二句，輪回光便瞬間升騰而起，遮蔽住了孟婆的眼睛。

  六道輪回，絕對不僅僅隻是改變時間的力量，它是終點，更是結局。

  孫禹年從一進入陰間開始，便一直有意觀察，陰曹地府每一處玄妙之所，都被孫禹年暗中加以琢磨，讓他對六道輪回，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比如賞罰分明，因果報應，比如解脫紅塵，抹除記憶。

  這些都是在輪回體係中誕生的小神通！但威力卻絕對不可忽視，妙用無窮！

  此刻孫禹年施展的就是這樣一記散手，正如孟婆湯，忘川之水，抹去了孟婆關於自己的記憶。

  孟婆哀嚎著，叫的撕心裂肺，身體居然極速的在縮小，從垂垂老矣的輔修老人，到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再到天真爛漫的豆蔻年華，最後居然在哇的一聲啼哭裏，消弭於無形。

  孫禹年一驚：“完了，這下闖大禍看。”

  自己對六道輪回神通的運用可謂是非常生疏，隻不過想抹除孟婆關於自己的記憶罷了，結果一不小心用力過猛，直接把她送進輪回了。

  “還保持著記憶，應該問題不大。”孫禹年如此安慰道。

  再者說了，偌大一個地府，也不是沒了一個孟婆，就沒法運作了。

  這樣想到，孫禹年也心安理得了些，盤腿坐在斷裂的奈何橋之前，開始思考如何繼續前進。

  這可的確是個讓人頭痛的問題，奈何橋被那神秘生靈拍碎，如果不能繼續前進，恐怕自己就要成為這奈何橋上的孟婆了。

  “難道要入忘川之水？遊泳遊過去？”孫禹年奇思妙想。

  這在尋常修士看來幾乎不可能，一入忘川，則磨滅心念，失卻本心，一生的修為本領，盡皆化為虛無。

  但孫禹年掌握了萬法不侵的絕世神通，寶體不損，記憶不滅，橫渡忘川水，絕非虛言。

  但孫禹年忌憚河中的惡靈牽扯住自己，又怕在水裏迷失方向，從此找不到彼岸。

  “算了，等也是白等，龍潭虎穴，也得走一遭。”

  孫禹年打定注意，不在猶豫，直接縱身躍入忘川水之中。

  無邊無際的灰色河麵上濺起一朵小小的水花，而後又恢複了如同鏡麵一樣靜謐，仿佛根本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過，在月光的清輝下閃爍著粼粼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