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雲泥之別
作者:峰雪打火機      更新:2021-08-09 11:04      字數:5756
  卓展一直追著白冥教的巫師們出了王城,經郭外,過共水,來到西麵一處較為寬闊平整的河原矮林。

  ??隻見星公月婆一人鉗著赤妘的一條胳膊,將她死死按跪在地上,麵目猙獰。

  ??赤妘死命抬起腦袋,焦急地盯著飛奔而來的卓展,大聲嘶喊:“卓展哥哥小心,有埋伏!”

  ??卓展驟然心驚,疾馳的腳步倏地刹停,身體半傾間,一朵冰蓮已懸於掌上。

  ??“哈哈哈哈哈,晚了。”隻聽那掏心魔一陣鬼嚎般的狂浪大笑,那雙野獸般的眼睛露出狩獵一樣的饑渴。

  ??卓展一手將冰蓮化刃飛擲出去,一手已用力橫揮冰鎢劍,一道清輝劍氣淩厲掃出,霎時將掏心魔身後那排杻樹攔腰斬斷。

  ??果不其然,這排杻樹後麵躲著的,正是那一身白袍的少女羚白。

  ??“糟了……”

  ??卓展立目驚呼,拚了命地朝星公月婆的方向跑去,意圖趁那該死的漩渦還沒出現之前,趕緊把赤妘救出來。如若不然,兩年前的慘相將再次上演。

  ??然而負責吸收攻擊的掏心魔卻並沒有要出手的意思,也並沒有顯出瞳力,那個白色的漩渦遲遲都沒有出現。

  ??卓展餘光掃到抱著肩膀側立在旁的掏心魔,有些疑惑,不禁眉頭緊鎖,努力讓自己專注於對星公月婆的攻擊。然而,他的劍尖還沒有刺近星公身側,另一個漩渦已霍然出現在他的頭頂。

  ??卓展猛回頭,是白袍的羚白。

  ??卓展上挑的劍身趕忙回收,一個轉身,避開了月婆猝不及防的短刀。然而前腳一個微滑,半身前探,竟被星公的長劍刺中了左臂,鮮血瞬間汩汩湧出。

  ??而這時,那個可怖的白色漩渦中,竟飛出一口鏽跡斑駁的青銅大鍾,仿佛一把巨大傘蓋,遮天蔽日地向卓展飛馳而來。

  ??卓展瞠目瞪著這口他走到哪兒就跟到哪兒的大鍾,心中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逃避飛走間,四麵冰牆已拔地而起,將他自己嚴實包裹在裏麵。

  ??“想躲,沒那麽容易!”

  ??掏心魔陰冷一笑,驟然咬破自己的手指,紅袖揮甩,那朱點般的血滴竟如一抹飛虹,濺向鏽跡斑斑的碩大鍾身。

  ??幾乎是在一刹那,飛旋的大鍾吸收了那丁點兒的鮮血,整個鍾身霎時變成血紅色。同樣紅如灼炭的銘文竟從鍾身緩緩剝離,紙片一般飄向滿臉驚恐的卓展。

  ??隻見那薄薄的銘文輕盈而至,觸碰到冰牆的瞬間,冰牆竟瞬間化成了水,將裏麵的卓展毫無遮擋地展露出來。

  ??卓展大驚,趕忙踮腳踏步,試圖從銘文的空隙飛鑽出去,卻被陡然聚攏成鍾形的銘文封死在原地,任其使盡渾身力氣也無法移動半寸。

  ??被摁在泥地上的赤妘呆呆地看著這副難以置信的畫麵,漆黑的眼睛寫滿了驚疑與恐懼:“這……這是……東皇鍾!”

  ??白袍的羚白倩然而至,白淨細嫩的雙手悠閑地擊掌:“這位姐姐好眼力,不虧是赤帝的女兒,到底還是見過世麵的。”

  ??“為了對付卓展哥哥,你們竟然用了東皇鍾……”絕望的赤妘怨怒大喊。

  ??聽到這話的掏心魔很是癲狂,瞪大眼睛湊了過來,猩紅的嘴唇在慘白的臉上像撕裂的一道血口子:“哦,對了,小姑娘,之前在天樞城的時候你溜掉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吧?為了對付你這個好情郎,我們仙尊可是煞費苦心呐。不過既然東皇鍾都用上了,這次,他和白澤,誰都別想逃……”

  ??話音剛落,那口青銅大鍾竟在旋轉中變得小房子那般大,已飛升至卓展的正上方,懸停片刻,如千斤墜般轟然落下。

  ??“不要!”

  ??就在這九鼎一絲之際,隨著赤妘一聲淒厲的哀嚎,一道刺目的精光遽然射來。隻聽震天巨響,青銅鍾周遭十丈餘的地方,低矮的杻樹竟全數齊根折斷,浮草般向外飛散而出。而青銅鍾下方的土地也頃刻間土崩瓦解,裂碎成塊。

  ??眾人大驚,怔愣抬頭,隻見一身著黑白大袍的幹瘦老者正如鷗鷺一般優雅地立於東皇鍾之上,仙姿清骨,髯須飄飄,一柄光亮的赭色木劍輕盈地握在手上。

  ??“何人來犯?”白袍的羚白驚怖怒喝。

  ??那老者並未回身,淡漠的臉上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拂袖間,木劍劃過空氣,羚白竟如一塊手巾般飛甩出去。

  ??“你……你是劍聖……清崖!”

  ??“清崖!”

  ??星公和紫袍大漢幾乎同時喊出了這個名字,這個隻要提起來,就令五方五山都膽寒三分的名字。

  ??“清崖,我們白冥神使自問不曾犯你,神主仙尊在上,我勸你還是別多管閑事。”星公下意識舔了舔微幹的嘴唇,有些顫抖的手緊握長劍,端著肩膀,覷眼觀察著清崖的一舉一動。

  ??隻見清崖身子未動,微微扭頭,眉目淡然,卻流露出一股令人望之忌憚的強者傲氣:“怎麽,我清崖做事,還需要你這個老賊幹預指摘?更何況,此兒乃故友徒孫,我帶走他,天經地義。”

  ??這番淩厲的話剛一落點,清崖單臂橫揮,一股強大的劍氣自赭色木劍陡然鑽出,頃刻穿透了星公的身體。

  ??星公一驚一怔,木然低頭,盯著自己胸口那個大洞,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死鬼!”一旁的月婆悚然大叫,怒目望向清崖,手裏的兩把短刀梭鏢般飛擲而出。“老娘管你是甚狗屁劍聖,看我不削掉你的狗頭!”

  ??清崖顯然對這粗鄙的話很是不悅,雙眉微蹙間,長袖輕拂,颶風般的劍氣再次竄出,霎時竟將星公、月婆,以及被他們擒拿住的赤妘齊齊掀飛出去。

  ??三人如同高拋的小石子般,飛至半空,又驟然墜落,沒入那滔滔的共水,消失不見了。

  ??被東皇鍾罩入其中的卓展並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還在死命用冰鎢劍破壞著大鍾,卻依舊徒勞。

  ??然而親眼看到這一幕的白冥神使一眾就跟傻了一樣,即便平日裏再張狂得要命,此刻也如蚊子叮石臼,一動不動了。因為他們與清崖之間的實力差距判若天淵,乘雲行泥,就算再狂妄,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那呆立的紫袍大漢轉著眼珠,喉嚨像堵了塊大石頭,剛想說些什麽,又趕忙憋了回去,生怕自己也遭遇像星公一樣的禍端。但就這樣僵在原地也不是辦法,既然清崖已出手,勢必不會放過他們。

  ??可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到任何出路,隻能將頭僵硬地轉向那紅袍掏心魔,卻悚然發現,掏心魔露在長發外麵的那半張臉已如冥燭般慘白,毫無血色。而另一邊的青袍暮瞳,已然一具木偶,渾身上下,隻有眼珠還在微微轉動。

  ??然而他們還是太高估自己了,身為五方五山第一劍的清崖,巫力武功不輸天兵戰神,怎會糾結於他們這幾隻草履螻蟻。隻見他單手一背,從鍾鼎飛身而下,木劍靈活地在手裏轉了一個花。待足尖沾地之時,東皇鍾竟整個拋起,掀起的塵浪土霧頃刻間吞沒了整片林子。

  ??白冥神使一眾巫師倉惶低身,抱頭躲避著漫天墜落的石塊土壘,像被叉住脖子的老鼠一般六神無主。

  ??當飛揚的塵土漸散,他們拂去眼睛睫毛上的髒東西,竟看到清崖已單手拎著卓展的衣領踏步騰空而起,眨眼間便已移動到密林深處,他們眼睛追也追不上的地方。

  ??銘文上的血跡已經幹涸,飛旋的東皇鍾陡然墜落,砸在地上蕪亂的土塊石堆上,叮當作響,就像一口隨處可見的尋常廢鍾,啞然悲愴,哪裏還是什麽靈皿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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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展一路被夾著,隨著清崖在樹枝與樹枝間飛馳,刀片般的葉子飛速割破臉頰,鮮血流下,有些疼。

  ??雖然卓展已無數次的掙脫、大喊,要回去救他的妘兒,但夾著他的清崖仿佛就像帶著一個沒有生命的物件般,絲毫不理會他的反抗和訴求。於是卓展便不再抗爭,死屍一般耷拉著雙手雙腳,任憑清崖將他帶到不知是什麽地方的遠方。

  ??但不管怎樣,自己是被救下來了,被一個厲害得不行的強者給救下了,這一點,姑且讓憤懣的他有些許心安。

  ??就這樣,卓展被老者帶著飛速穿行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在一片黃木銀葉的奇特樹林停了下來。

  ??卓展被一把丟在地上,卻絲毫不疼。不過他之前被星公刺傷的左臂卻依然不敢抬起,雖然過了這麽久了,但隻要一動彈,還是有血滲出來。

  ??清崖撣了撣衣襟上的草灰,悠然走進林間的一處小院,進入一間沒有門的石屋,片刻後緩緩出來。那柄赭色木劍已掛在腰間,隻見他一手拿著一個小陶瓶,一手拿著一個雙耳陶壺,依舊一身傲氣。

  ??他將小陶瓶丟到卓展懷裏:“治外傷的,我從來沒不用這東西,管不管用我不知道。把你那左胳膊處理一下,別再流血了,我看著心煩。”

  ??“謝謝。”卓展摩挲著小陶瓶,抬頭看向清崖,低聲應著。

  ??卓展這才看清救自己的這位神人的麵貌。他雖枯瘦單薄,卻健碩清臒。縱然麵容十分蒼老,但那一頭長發和三綹胡須細柔烏黑,讓人實在無法將他跟尋常老翁劃等號。隻是那略寬的前額、犀利的目光、古銅色的皮膚和溝壑縱橫的皺紋,隱隱現出過往的滄桑沉淪和飛揚風華。

  ??“怎麽,有話想說?不會是還要回去救那小姑娘吧?”清崖拉過院中的一把藤椅,慵懶地仰靠在上麵,將雙腳疊放於石桌之上,拔出陶壺上的木塞,仰頭就是一口。

  ??雖然離得有段距離,但卓展還是聞得出來,是酒香。

  ??“沒錯,妘兒還在他們手上,我必須回去救她。”卓展有禮地頷首,攢眉說道。

  ??清崖微微一笑,仰頭又是一口,咽下一半,嘴裏含著半口酒,斜眼看向卓展,悠悠說道:“這你不用擔心,那星月雙煞,已被我結果了一個,剩下的一個,難成氣候。那小姑娘的巫力是鯥吧,他們是一起掉進水裏的,她若不能生還,哼哼,那共水便無腥草水遊了。”

  ??卓展陡然心驚,隻不過匆匆一麵,清崖竟能看出赤妘的巫力是鯥,但他究竟是怎樣做到的,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當時卓展是被罩在東皇鍾裏麵的,外麵發生了什麽他聽不到,也看不到。此時聽聞劍術了得的星公竟被清崖殺了,不由得驚出了一身冷汗。這到底是是怎樣的實力差距,才會讓清崖談及此事的時候如閑談漫話般輕鬆。而且清崖是將卓展從上古十大神器之一的東皇鍾裏救出來的,就憑這點,就足以令他敬畏的了。

  ??不過好在得知了赤妘的情況,讓他原本吊著的心放了下來。但這樣的高手,到底為什麽跋山涉水的去救自己,實在令他捉摸不透。

  ??卓展躬身作禮,真誠地感謝著清崖,然而那微凝的雙眉卻完全暴露了他的心神不定。

  ??清崖看著他謹慎又疑慮的樣子,搖了搖頭,又是一口酒,悠悠道:“你呀你呀,想問我為什麽把你帶到這兒來,又不知道如何問出口,前怕狼後怕虎的樣子,真是像極了你的老子。卓楓也真是的,好的不教,這壞毛病倒被你學的快。小子,有話直說,我清崖可沒那個耐心等你思慮周全。”

  ??卓展眉頭舒展,雙目圓睜,駭然道:“尊長認得家父?”

  ??清崖笑笑,麵色紅潤,已微微有些醉意:“我何止認得你老子,你老子的老師,江酉國,可是我拜把子的好兄弟。跟他喝酒,最有趣了。”

  ??“那尊長救我可是……”

  ??“沒錯,看在江酉國的麵子。畢竟四年前他說死就死了,我是咽不下這口氣。我知道你們幾個孩子在查,也知道你們來了中山,隻是不知道,卓楓的兒子竟會這麽弱,連個小姑娘都能成為你的掣肘。”清崖拿起陶壺,倒了倒,甩了甩,一滴都沒有了,有些慍怒。

  ??清崖的一番話說著無心,卻如一把利劍貫頂而入,痛徹心扉。卓展緊握雙拳,一股難以言說的憤懣與羞愧油然而生。

  ??是啊,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開始感到力不從心了。可能是在陰晷穀對付老齊的合成獸人開始,也可能更往前。總之,他不能像從前那樣護得同伴周全了,甚至會因自己的失誤讓他們受傷。這種無力感和積鬱隨著時間的拉長越來越明顯,反複啃噬著他的內心,讓他心中那個看不見的洞越來越大。

  ??後來在諸夭之野讓眾人身陷蟲窩、縛化成繭,再到天樞城外被圍、段飛重傷,他的自信和自尊似乎也在一次次的失手中緩慢流逝,所剩無幾。

  ??再後來,被迫在現世那邊蟄伏了兩年。兩年間,他傾盡所能,各種武裝自己,本以為準備充足,還套路了文叔重啟了司空。但沒想到剛一到這邊,就又陷入了兩年前的恐慌。

  ??“再也不會讓同伴受傷了”,這句話說得漂亮,但在赤裸裸的現實麵前,卻被無情的打臉。他真的不願意再有這樣的感覺了,一次都不想。

  ??也許清崖知道如此,才會把自己帶到這裏。

  ??這樣想著,卓展目光明爍,神情堅定,撩開前袍,猝然跪下,拱手遙遙道:“清崖尊長,卓展無能,縷將同伴置於水火之地,愧疚難當。卓展再不願看到同伴在眼前倒下,自己卻無能為力,故懇請清崖尊長開恩,收卓展為徒!”

  ??清崖微怔,隨後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將手中的陶壺向後一扔,敏捷起身,徐徐走到卓展麵前,俯視道:“小子,拔出你背後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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