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雷雨驟降
作者:峰雪打火機      更新:2021-08-09 11:04      字數:6755
  柔韌的鞭梢流星般甩向洞口,一下卷住了星公那把長長的冷劍,赤妘使勁拉動鞭柄,對麵的長劍卻巋然不動。

  ??旋即,那長劍向後一揮,反倒扯著軟鞭將赤妘拉了過來,赤妘立馬鬆脫鞭柄,鞭梢霎時從長劍上滑落。

  ??赤妘再次抓緊鞭柄,縱身後躍,拉住鞭身正欲再次兜甩,不想,從星公身後迅疾閃出的月婆已將兩把短刀交叉著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嗬嗬,小姑娘,就憑你這三腳貓功夫,想對付我們倆,還早八百年呢。”月婆哂然說道。

  ??“哼,用不了八百年,我比你年輕,有的是時間跟你耗,耗到你行將就木,我便把你們這兩把老骨頭當柴劈。”赤妘冷冷一笑,反唇相譏道。

  ??“放開妘兒!”卓展大喊一聲,剛想支撐著起身,卻隻覺渾身無力,似乎連手指頭都使不上勁,又重重地靠到了洞壁,滑坐在地上。

  ??“卓展哥哥!”赤妘驚慌大叫,卻被那兩把刀鉗住無法動彈。

  ??“喲,這不是那個滿嘴謊話的狂妄小子嗎,怎麽,看你這幅模樣,狂妄不起來了吧?哈哈,哈哈哈哈……”月婆瞪大眼睛盯著卓展,幸災樂禍地嘲笑道。

  ??“卓展哥哥才不沒有說謊,是你們這兩個榆木腦袋不聽勸。”赤妘聽不得別人誣蔑卓展,頓時火冒三丈,像隻隨時準備迎敵的炸火小母雞一般。

  ??“老婆子,看來我們來的不是時候啊,打擾人家年輕人的春宵合歡啦。”星公粗啞的聲音響起,色眼迷離地打量著赤妘還未係好的**紅裙。

  ??“才……才沒有……我們隻是在烤衣服而已……”赤妘慌亂解釋道,趕忙低頭去係自己的衣帶。

  ??“你個老不休,這麽小的姑娘都不放過,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月婆破口大罵道,氣得抬手就用短刀的刀柄重重砸向了星公的頭。

  ??那星公似乎早已習慣了月婆的出手套路,舉手便輕易擎住了月婆的手腕,用力一捏,月婆疼的驟然鬆手,短刀“啪”地掉落在地上。

  ??“哼,你這個黃臉老太婆,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副什麽鬼樣子,我真是上輩子造了孽了,要跟你這麽個瘋婆子拴在一起一輩子。”星公也毫無示弱,扯著破鑼嗓子怒罵道。

  ??兩人就像炸開了的火藥桶,你一句我一句的罵了起來,越罵越起勁,已然停不下來,看的一旁的卓展和赤妘大眼瞪小眼的,不知如何是好。

  ??兩人吵了差不多半個多時辰,才停了下來,月婆已經累的不行,端起角落裏赤妘打回來的水一飲而盡。

  ??“哎,那是卓展哥哥的水!”赤妘著急地大喊道。

  ??月婆瞪了赤妘一眼,哂然道:“小姑娘,你和你那個小哥哥的命現在都是我們倆的了,更何況這一瓢水?”

  ??“走,抓到兩個算兩個,帶我們去找龍蛋。”星公說著便抓起赤妘的胳膊往外拖去,“老婆子,你去背那個小子。”

  ??“呸,就想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那小子已經動彈不得了,我哪裏背得動,你去!”月婆一口吐沫吐在星公臉上,抓過赤妘的手臂就往洞外扯。

  ??不想剛到洞口,外麵黑魁魁的天空便霍地亮起,緊接著一聲巨雷劈天響起,轟隆隆的雷鳴震耳欲聾,雷嗔電怒間,瓢潑大雨傾盆而下,頃刻將整片山丘吞沒其中。洞口處倏然形成一個小瀑布般的雨簾,連外麵混沌的夜色都看不到了。

  ??“大山雨,怕是要下上一整夜,看來今晚是走不了了。”星公說著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在洞壁上抱劍而寐。

  ??月婆也歎了口氣,扯著赤妘一把甩向卓展,怒喝道:“算你們今晚命大,都給我老實點,敢動一步,休怪我們刀劍無眼。”說著便也走到星公身邊,盤腿坐了下來,將兩把短刀收入鞘中。

  ??“卓展哥哥,你怎麽這麽燙!”跌到卓展身上的赤妘,臉蛋無意間碰到了卓展的額頭,滾燙滾燙的。赤妘趕忙伸出小手摸了摸卓展的額頭,又將手身向他的胸口探了探,驟然色變:“卓展哥哥,你發燒了啊!”

  ??“可能是傷口發炎了……”卓展虛弱地說道。

  ??帶著兩處不輕的傷在河水中泡了那麽長時間,卓展心知肚明會有發炎的危險,不想卻來得這麽快,此刻他整個人雖然像燒著了一樣滾燙,但身上卻冷得仿若置身於冰窖般。

  ??“妘兒,我冷……”卓展顫抖著嘴唇,喃喃說道。

  ??赤妘趕忙支身扯下旁邊木架上卓展的衣服,衣服此時已經完全幹了,被火烤的暖烘烘的,拿在手裏很是舒服。

  ??赤妘細心地幫卓展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然而卓展還是縮成一團瑟瑟發抖。赤妘看著卓展痛苦的樣子心急如焚,幹脆扶過卓展,從後麵緊緊地抱住了他,用自己溫熱的身體幫他取暖。

  ??卓展靠在赤妘溫暖又柔軟的懷抱中,內心忽地湧起一股波瀾,但很快又歸於平靜。

  ??他半閉上眼睛,安心地享受著這舒適的溫暖,感覺就像被春天的暖陽包裹住周身一般,又像有一隻無形的溫柔的手在神奇地撫摸他的四肢百骸,使他物我兩忘。

  ??“嘖嘖,真是年輕。”月婆瞥了一眼擁靠在一起的兩個人,不屑地搖了搖頭,將頭扭向一邊,合衣小憩起來。

  ??見月婆將頭轉了過去,卓展驟然睜開半閉的雙眼,將頭向後仰到赤妘的肩膀上,貼近赤妘的耳畔,用幾近唇語般的細小聲音說道:“剛剛聽那老頭兒說‘抓到兩個算兩個’,看來段飛和風嫣他們應該都順利逃走了。”

  ??“嗯,咱們倆沿河順流而下,目標太明顯,所以才會被他們找上。卓展哥哥,咱們現在該怎麽辦?”赤妘低下頭,也將嘴唇湊近卓展的耳朵,蚊子般地問道。

  ??然而赤妘在低頭的瞬間,嘴唇卻不經意地碰到了卓展的耳垂,悄聲說話時呼出來的氣也撩癢著卓展的耳側,卓展的耳根頓時燒得通紅,臉也比剛才更燙了。

  ??卓展強按捺住心中的躁動,定了定神,湊近赤妘,悄聲地說道:“明天先答應帶他們去找龍蛋,等他們放鬆警惕的時候,再想辦法逃跑。”

  ??正說著,那月婆陡然轉身,怒目看向正在竊竊私語的兩個人,大聲威脅道:“嘀咕什麽呢?少在背後給我搞小動作,小心我拆散了你們這對鴛鴦,殺一個留一個。”

  ??“不敢了,不敢了。”赤妘揮揮小手,討好地笑笑。

  ??已起了鼾聲的星公被月婆這一聲怒吼給突然嚇醒了,睜開眼睛呆滯了片刻後,又倒頭昏睡了過去,鼾聲再起時比剛才更加響亮了。

  ??“這個糟老頭子,覺都不讓人好好睡,真不知道我當初看上他什麽了。”月婆嫌棄地踹了一腳睡的跟死豬似的星公。

  ??經過這麽一折騰,月婆已是睡意全無,幹脆直身坐起,從前襟中掏出一個布包,仔細地打開。

  ??“毛榛子!”赤妘的眼睛霍地一亮,像兩個小燈泡似的盯著月婆手中的那一包毛榛子。

  ??卓展雖然已經習慣了赤妘的一驚一乍,但在這麽安靜的時候來一下,還是禁不住一個激靈。

  ??那月婆剛塞進嘴裏一個剝好的榛仁,赤妘這麽一嚇,竟一整顆吞下,差點沒卡住。“死丫頭你詐屍啊,叫什麽叫?”月婆大罵道,趕緊捋順著自己的脖子,使勁地往下咽著。

  ??“俏婆婆,給點兒好不好,你看我倆都快餓死了,你就行行好嘛。”赤妘探過頭,拱起小手,柔柔糯糯地撒嬌道。

  ??“沒門!你這死丫頭,剛差點噎死我,怎麽好意思開口管我要吃的?”月婆沒好氣地說道,繼續剝她的毛榛子。

  ??“俏婆婆,要是我倆餓死了,明天誰帶你去找龍蛋呢?”赤妘眨巴著眼睛,嬌聲說道。

  ??“怎麽,想通了,要帶我們去找龍蛋了?”

  ??“嗯嗯,這龍蛋是高堂家的,又不是我們的,我們也不至於搭上自己的性命去守護一個不屬於我們的蛋吧。”赤妘點點頭,一本正經地上說道。

  ??月婆一聽這話,哈哈一笑,將那一包毛榛子都扔給赤妘:“好,丫頭,還是你識時務,我就知道那小子在騙人。”

  ??“嘿嘿,謝謝謝謝。”赤妘歡天喜地地接過布包,一顆顆取出裏麵的毛榛子,用身邊的小石塊小心翼翼地砸開。

  ??月婆看了看赤妘那興奮的樣子,搖了搖頭,抽出腰間的一把短刀,撩開長袍,開始割纏在腳腕上那個繩子周圍的老繭。卓

  ??展和赤妘驚悚地發現,月婆栓著繩子的這隻腳是沒有穿襪子的,蒼老粗糙的皮膚上,繩子死死嵌進肉裏,上下都磨出了厚厚的老繭。而月婆,正用那短刀一點一點削著老繭,一個不小心便見了血。然而她卻似乎早就習以為常,也不擦血也不喊疼,仍舊繼續專注地削著。

  ??“俏婆婆……”赤妘盯著月婆,小聲問道:“你倆之間為啥會用繩子栓著啊?這繩子……不能解開嗎?”

  ??月婆無奈地搖了搖頭,眼裏露出一絲罕見的憂鬱和絕望:“都栓了五十多年了,除非我倆有一人死,否則啊,是解不開啦。”

  ??“為什麽啊?”赤妘皺著眉頭,不解地問道。

  ??“死丫頭,這關你什麽事,吃榛子也堵不上你的嘴,一邊兒涼快去。”月婆沒好氣地戧道,長長歎了口氣。

  ??赤妘撇了撇嘴,白了那月婆一眼,轉頭將剝了一小把的榛仁倒在了卓展的手心:“卓展哥哥,喏,可以吃了。”

  ??卓展一愣,剛剛光顧著看月婆的腳了,竟沒注意到赤妘敲開的那些榛子竟一個都沒吃,全都攢著給了自己了。

  ??“妘兒,你……你吃!”卓展說著抓過赤妘的手,要把掌心裏的榛仁倒給她。

  ??“不,卓展哥哥,你吃!”赤妘急忙將手抽走。

  ??“可是你到現在什麽都沒吃呢,你吃。”卓展再次去抓赤妘的手。

  ??“卓展哥哥你看,這還有這麽多沒剝的呢,我再剝就是了,你先吃!”赤妘說著便拿起小石塊繼續敲打起毛榛子來。

  ??卓展見自己終究是拗不過赤妘這個倔丫頭,也就不再做無畏的掙紮了。他一顆一顆把榛仁放在嘴裏,仔細地咀嚼著,濃鬱香甜的味道在嘴裏蔓延開來,感覺呼吸都滿是這榛仁的香味。

  ??卓展突然間很想流眼淚,這種別人給自己剝果仁吃的記憶似乎很久遠了,久遠到他都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是什麽時候了。好像還是小時候,奶奶給自己剝過瓜子,也是攢夠一小把再給他,這樣才能讓他一次吃個痛快。後來奶奶去世後,自己也長大了,便沒人再這樣對過自己了。

  ??卓展偏過頭,滿眼深情地看著專注砸榛子的赤妘,似乎渾身的疼痛和不適都悄然消失了,隻感覺內心溫暖的一塌糊塗。

  ??“妘兒……”卓展淡淡地叫著,“卓展今世來生,都是你的……”

  ??毫無防備的赤妘驀地呆住了,她捂住嘴,抬起眼簾深深凝視著卓展,睫毛抖動間,早已淚眼婆娑。

  ??“嗬嗬,真酸。”月婆哂然大笑,歎息著說道:“等你們一起生活個十幾二十年,就會忘了今天這句話了。還來世,今生都恨不得掐死對方。”

  ??赤妘擦了擦眼角的淚,憤憤然看向月婆:“老太婆,你懂什麽,我的卓展哥哥跟你那糟老頭子可不一樣!”

  ??“哈哈哈,當年我也跟你一樣傻,覺得他是最與眾不同的,可誰知,隻是被一時的情愛懵逼了眼睛……”月婆說著黯然低下了頭,過得好一會兒,才緩緩抬起頭,雙目空洞地盯著洞頂,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我年輕時本是百仙樓的頭牌舞女,因色相被神宮的大巫祝看上,被他買了回去做了他的妾。

  ??星公,當時是大巫祝的座下大弟子,風度翩翩,巫德雙絕,被公認為是最有可能繼承大巫祝的人選。那時大巫祝已體衰年邁,而星公卻正值年輕精壯之時。我每日與他相見,都禁不住多看兩眼,後來我發現,他也在偷偷看我,這一來一去,便看對了眼。

  ??一次趁著大巫祝外出祭祀時,幹柴烈火的我們便偷偷搞在了一起,於是便一發不可收拾,我們貪戀著對方的身體,恨不得天天在一起,一抓到機會就找地方幽會,也被人撞見過很多次。

  ??後來,我倆之間的苟且在神宮已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隻有大巫祝還蒙在鼓裏。再後來,大巫祝也知道了,將我倆綁到他麵前。

  ??大巫祝當時很生氣,一個是他的愛妾,一個是他得意的弟子,我甚至不抬頭都能感受到他那滿腔的憤怒。我當時嚇壞了,本以為他會殺了我們,然而卻沒有。他竟用當時神宮的鎮宮之寶,也就是這條陰陽繩將我們倆的腳腕栓在了一起。

  ??這陰陽繩又叫鎖仙繩,是上古創世神玄冥的仙物,神仙都能捆,更別提人了。這繩子剛栓在腳上便嵌進肉裏,割不斷也燒不斷,除非我倆之中有一人死了,另一個人才能解脫。”

  ??“這不是很好嗎,成全你們了,大巫祝真的就這麽原諒你們了?”赤妘疑惑地問道。

  ??月婆冷然一笑,無奈地說道:“當時我也是這麽想的,天真呐,天真……自那以後,我倆依舊住在神宮,除了多了這條陰陽繩,沒有任何懲罰和製裁。沒了禁製的我們當時沒日沒夜地廝混在一起,甚至都不再避諱大巫祝。

  ??但沒了距離和秘密的我們,彼此之間也不再有神秘感,嫌隙也漸漸增多了。終於有一天,因為丁點的小事而爆發了,他打了我一嘴巴,我捅了他一刀,我們從那以後便不再相愛,甚至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變得相互憎恨、嫌棄、厭惡,整天整夜吵個不停。

  ??本來我還對他抱有一絲希望,期許通過我的隱忍來挽回這段感情,畢竟要在一起一輩子。但他卻仗著我的隱忍變本加厲,甚至拖著我去百仙樓找姑娘,天天左擁右抱,好不快活。

  ??我真是忍無可忍了,便想到殺了他,可殺了幾次都失敗了。他也試圖弄死我,可我們竟誰也沒能搞死誰,就這樣在仇恨中過了大半輩子。”

  ??月婆轉過頭,悲涼地看著卓展和赤妘,悠悠說道:“你們可知道,他那烏鴉般的啞嗓是怎麽弄的嗎,是我將燒紅的熱炭灌進他的嗓子燙壞的。你們知道我這臉上的疤是怎麽弄的嗎,是他趁我睡覺的時候,用刀劃的。”

  ??月婆說著撩開了自己垂在臉邊的白發,露出了側臉上星羅棋網般的疤痕,模模糊糊的一片,觸目驚心。

  ??“天呐……怎麽會……”赤妘吃驚地倒吸了口涼氣,與卓展相視失色。

  ??“那後來,你們就脫離了神宮,拜到了白冥教門下?”卓展平靜地問道。

  ??月婆忽地恍過神來,瞄了眼卓展,鼻孔裏發出“哼”的一聲:“小子,想套我話啊,沒那麽容易!真不知道我今天是糊塗了還是怎麽了,居然跟你們說這些。你倆不用顧忌我們,隨便親熱,動靜別大到打擾我睡覺就行。”月婆陰陽怪氣地說著,便轉過身去,抱住肩膀,假裝睡去。

  ??看著睡在那裏、彼此距離不足半尺的星公和月婆,卓展和赤妘感慨唏噓不已。

  ??“卓展哥哥,你說……他們兩個真的愛過對方嗎?”赤妘將頭靠在卓展肩上,小聲說道。

  ??卓展微微搖了搖頭,輕聲道:“就算愛過,他們愛的也都不是真正的對方,而是理想中的對方,這種,怎麽能叫愛呢?”

  ??卓展可憐星公和月婆的遭遇,但絕不同情他們的遭遇,這是他們自己種的孽因,必要嚐到自己釀下的苦果,沒什麽好抱怨的。但卓展卻慶幸自己得到了一個重要的信息,那就是白冥十二刃的星月雙煞,隻有巫師出身的星公是有幽冥之眼的,而舞女出身的月婆是沒有的。

  ??洞外再次雷聲大作,冷澀的秋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整夜,洞口傳來無邊無際的刷刷雨聲,不急不緩不疏不密不間不斷,將洞內的輾轉與安眠全部包裹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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