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何去何從 寒冬臘月
作者:紅棗泡枸杞      更新:2020-07-31 11:10      字數:3255
  小百裏一直等一直等,等了快大半個月,眼淚流了不少,走之前老道士便和他說,若自己一直沒回來,他便要下山自己過活了。

  雖然很多時候老道士都這麽說,可這一次他真的沒有再回來。

  下山的時候,百裏連舟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回頭看著破舊的道觀,隻是眼中已經沒有那個和他朝夕相伴,笑嗬嗬的老頭了。

  老頭為了自己的五弊三缺不禍及百裏連舟,一沒收他為徒,二沒讓他叫過自己爺爺,隻讓他叫自己老頭。

  小百裏會說話那會就是這麽教的,一叫叫了四年,雖說五弊三缺一般不會禍及徒弟,可老頭並沒傳承也沒有親人,他可不敢這麽做。

  四年時間,老道士也少有帶小百裏下山的。

  一來怕他跑丟了,二來實在是囊中羞澀,下了山到了村裏鎮上,多多少少看到一些他想要的東西,會有物欲,日子本就過得苦哈哈,又多了一張嘴,哪有多餘的銀子來買那些東西。

  也因為鮮少下山,到了山下的小鎮之上,百裏連舟看著人來人往,喧囂吵鬧,琳琅滿目,那是一片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更不知道他接下來吃什麽。

  走到一個茶攤的附近,累了想要坐在一旁的石階上休息休息,人還沒坐下,一陣氣憤的叫罵聲已經傳了過來。

  “死道士,沒這本事就別接這活,弄得家中一塌糊塗,院牆都倒了,我這屋子都快塌了,讓他拆家呢!狗東西,還弄出了人命。”

  “趙兄你消消氣,你這老道士哪找的?沒聽說這鎮上有什麽老道士啊,你是不是被人騙了?”

  “南麵的山上,還不是癩痢說他有本事,怎麽怎麽厲害,怎麽怎麽老神仙,不然我能上山找他麽,要死也死外頭去啊,死我家裏算個什麽事?不知道衙門還要找我什麽麻煩呢,嘖,狗東西,真他媽倒了八輩子邪黴了,老子去找他。”

  “你聽癩痢頭的?他說話和放屁似的,你也信?”

  “我這不是一時糊塗才會信的麽,唉,要說癩痢也是,什麽人都弄不明白就讓我去找人,他倒是讓我找個有本事的啊!找個半老不死的老狗算是個什麽事?我……”

  話還沒說完,一塊磚頭落在了這個‘趙兄’腦袋上。

  “啊喲!”

  起身一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娃氣衝衝的站在他身後。

  “不許你們這麽說老頭,你才是老狗。”

  “啪!”的一個耳刮子,接著便是兩個人的一陣拳打腳踢,打的小百裏滿臉血,滿嘴的血沫子,打了個半死,怕又弄出人命,這才停了手,一口唾沫星子吐了他一臉,罵得更是難聽。

  小百裏聽到南邊山上的老道士便知道,他們說得就是老頭,他知道老頭是下山幫他們做法事,降魔除妖的,他聽不得這人這麽罵他,詆毀他。

  被打的時候,一滴眼淚都沒有落下,臉都腫了,他自始自終死咬牙關,沒有落下一滴眼淚。

  茶攤的夥計怕他影響他們做生意,沒有任何憐憫之心,連踢帶踹的將其趕到了離茶攤兩丈遠的巷子裏。

  半響小百裏才從地上爬起來,爬起來的時候眼淚落了下來,畢竟還是七八歲的孩子,可他哭不是因為他被人打了一頓,而是他從那兩人的嘴裏知曉了,老頭已經死了,雖然還小,但他知道死是什麽意思,那一日他哭得很傷心。

  從此以後沒了歸宿,以天為蓋地為廬,老頭教的,就算餓死也不能偷,不能搶,一個娃娃沒有本事,沒有力氣,隻能乞討。

  食那醃臢之物,實在餓的不行了,狗嘴裏剩下的也隻能吃下去。

  運氣好的時候,討要到一兩個銅板,想買兩個包子吃,人家嫌他髒,銅板收下了,包子便直接扔到地上。

  “乞丐還吃包子,拿著吧。”眼神之中,充滿了嫌棄。

  雖然這包子吃得沒有一點骨氣,可他一沒偷,二沒搶,老道士的話,他一直記著,沒有忘記過。

  可也隻是兩次之後,小百裏便沒再用銅板買過包子了,他覺得老頭要是在,一定會說他沒骨氣的。

  一晃五六年,小百裏十三歲,人長高了許多,隻是這樣子,衣不遮體,蓬頭垢麵,骨瘦嶙峋,已經成了一個正兒八經的乞丐了。

  手中拿著一隻破碗,髒的不得了,也臭的不得了。

  乞討為生的五六年,嚐盡了世間酸苦,看透了世人的肮髒,多得是人前做人,人後做鬼的陰險小人,他睡在街上小巷裏,時常會聽到抱怨。

  也多得是人不做,要做狗的,鎮上一富家子弟豢養了‘三條狗’,終日用麻繩拴著,出門之時便大搖大擺的牽著。

  那‘三條狗’是真聽話,說往東就往東,說往西就往西,讓趴著便趴著,讓說話,他們還真開口說話。

  每每看到那富家子弟牽著那三個手腳並用,匍匐行走的人,小百裏便會搖頭歎息,他打心眼裏看不起這樣的人,就算許自己家財萬貫,每日大魚大肉,也斷不可能把自己作賤到這種程度。

  這還不如乞討呢,若是討到東西便磕一個響頭,至少人家把自己當人看才會施舍,除了那些大戶人家,誰家的日子不是緊巴巴的,一個響頭便記下了恩惠,若日後有機會能報答人家。

  老頭說得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現在報不了,磕個頭總是可以的。

  雖然世間百象多是酸苦,無奈的傷心之事,可偶爾也有暖心的事情,暖心的人。

  小百裏便遇上了兩個人,一個是個姑娘,比他小很多,才七八歲,紮著兩個羊角辮很是好看,笑起來兩個小酒窩能甜到人心裏。

  小丫頭是鎮上夏家的閨女,也是尋常百姓,隻是她爹做些買賣,所以比一般人家稍微富庶一些,家裏看得緊,少有出來的時候,可這丫頭隻要和她娘出門,便一定會給小百裏帶兩個包子,說是哥哥餓了,她剩下來給他吃的。

  她娘也心好,從來沒攔著小丫頭,隻是小丫頭每每給小百裏包子,百裏都會看一眼她娘,她娘笑著點頭,他才會伸手去拿。

  對這個小妹妹,他倒是從來沒有磕過頭,隻是淡淡的說上一句謝謝。

  小丫頭每次給了包子,都會蹦蹦跳跳的很開心,一來二去的,那小酒窩便深深的記在了他的心裏。

  唯一一次機會她娘沒來,百裏鼓足了勇氣和她說了一句話,也是唯一一句話。

  “你叫什麽名字?”

  “哥哥,我叫夏月兒。”

  還沒來得及說第二句,她家裏人便把她帶回家了,從此小百裏心裏的小酒窩有了名字,她叫夏月兒,可也沒能再和她說上話。

  另一個人是一個老奶奶,白發蒼蒼,腿腳不便,但心地善良,和夏月兒一樣,她也給百裏包子,給的時候嘴裏還會時常念叨。

  “你若餓了便來我家中拿包子,長身體要吃飽,不能餓著。”

  老道士死後,百裏隻哭過那一次,第二次哭便是這老奶奶第一次給他包子的時候,她說話的語氣讓他想起了老道士。

  還在山上的時候,老道士把自己碗裏的紅薯給他吃的時候也是這語氣,一樣的溫言細語,隻是再也聽不到了。

  那一年,臘月寒冬,幾乎每天都是漫天飄雪,白蒙蒙的一片,老奶奶壽終正寢去世了。

  她家中來了很多人,都是來送她最後一程的,那一天百裏很傷心,夏月兒來給他送包子他都沒理她,像是生病一般,隻是傻傻的盯著碗中的包子。

  出棺那一日,百裏連舟在街道上對著棺材磕了九個響頭,雖然地上蒙了一層白雪,可這九個響頭磕得他頭破血流。

  那麽多人看著,都以為這小乞丐瘋了,可誰又知道,這九個響頭是因為這老奶奶給過他九次包子,他心裏記著呢。

  不是她的親人,送不了她最後一程,隻能用這種方式來送她。

  多日之後,兩個人從百裏身前走過,嘴裏罵罵咧咧。

  “早就該死了,挑這麽一個大冷天的,不長眼的老東西,還多花了那麽多銀子。”

  另一個女的也是隨聲附和,“哼,伺候了那麽長時間,哪知道隻有一個鐲子,還是銀的,早知道管都不管她,老東西。”

  聽到聲音百裏不敢相信,兩個人一個是那老奶奶的兒子,一個是她兒媳,出棺的時候哭得要死要活的,合著都是裝的。

  老人沒走幾天竟然說出了這種話,當下那拳頭便捏的死緊,黝黑髒汙的臉上長發散亂,咬緊的牙關和眼中的怒氣似乎下一刻他便要揮拳而上。

  可直到他們走遠,百裏都沒有起身,不是他不敢打,也不是他怕又被人打,而是那兩個人是那老奶奶的親人,老奶奶連對他這個小乞丐都慈眉善目的,她定是不會想要動手打他們的,想到這,捏緊的拳頭鬆開了。

  抬頭看著天,似乎落下的雪越來越大了,本就不熱的心也越來越寒了,就在這風雪之中,百裏連舟離開了這個鎮。

  走之前遠遠的看了一眼夏月兒,看著她那帶著小酒窩的笑容他也笑了,願她一世無災無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