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塵生日的前幾天，他接到了連清川的電話。

  向南依的戶口已經辦好了，連同向知達一家，也都已經安排好了。

  他們從A市搬走了，去了當地的一個縣城，雖然比不上市區那麽繁華，但好在生活節奏慢，消費水平也不高。

  令人意外不到的是，這居然是他們自己主動提出來的。

  連清川心想，他們大概是怕遭到顧安塵的報複吧……

  與其等到他出手料理，還不如自己先做出決定，至少能讓人知道他們的態度。

  不僅僅是這樣，向知達還將向書禮之前給他們的支票和車鑰匙都還了回來，和之前的“財迷”表現截然不同。

  至於這背後的原因，當然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掛掉和連清川之間的通話之後，顧安塵放下手機，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深邃的眸光漸漸變的幽暗。

  叩叩——

  敲門聲輕輕響起，然後從門縫裏露出了向南依那張含笑的臉，“顧先生，晚餐時間到嘍，該放下工作去吃飯了。”

  “小一，過來一下。”他笑著朝她招手。

  “怎麽了？”

  “剛才大哥打電話過來，你的戶口已經辦好了，所以我們這周五就去民政局登記結婚，你那天下午剛好沒課。”

  “好啊！”

  本來就是已經商量好的事情，向南依當然沒有任何意見。

  不過見她答應的這麽痛快，顧安塵還是忍不住彎了唇。

  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一堆孩子是、清晨六點的吻。

  但對於他而言，所謂愛，大概是他們每一次對視時的深情眸光和唇邊難以抑製泛起的微笑。

  如果生命是一場尋寶之旅，最終他就會把她拖到上帝麵前說，他找到了她。

  需要他用一生，去精心嗬護的寶貝。

  錢鍾書先生在《圍城》裏說，老年人戀愛，就像老房子著火一樣，沒得救。

  顧安塵想，他們距離“老年”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那份愛，其實和燒房子般的喜歡一樣，不管對方變成什麽樣的人、做了怎樣的選擇，？都待彼此始終如一。

  ？因為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他的心裏已經炸成了煙花，需要用一生來打掃灰燼。

  餘光瞥見桌麵上放著的手機，顧安塵想起剛剛和連清川打電話的內容，最終還是對向南依說，“他們離開A市了。”

  “他們”是誰，向南依思考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二叔和堂姐他們……

  “嗯。”

  輕輕應了一聲，她並沒有說別的。

  其實沒什麽好說的，向知達對向書禮的嫉妒由來已久，向南依心裏很清楚，上次的事情隻是一個導火索而已。

  即便那天沒鬧起來，以後也難免會走到這一步。

  現在這樣，或許是一件好事。

  “要不要告訴嶽父一下？”

  想了想，向南依才聲音軟軟的開口，“找個機會，我會告訴他的。”

  頓了一會兒，她不禁又補充了一句，“就算爸爸知道了，他也不會對你有什麽意見的。”

  以為他是在擔心這件事，她貼心的安慰他。

  環在她腰間的手微微收緊，顧安塵將她整個人都嵌入了自己的懷中。

  “怎麽會有這麽溫柔的人呢……”

  聽到他的輕歎，向南依粉唇微揚，“這樣就溫柔了呀？”

  “當然。”

  她笑，眸光溫軟，“給你講個故事吧！”

  “願聞其詳。”

  “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後，有一次***總理在新六所處理了一整夜的公事，天亮時才走出了樓門，入目看到了一片潔白雪景，他驚喜像個孩子……”

  他讓身邊的人給鄧穎超打了一通電話，說是有事情要和她說，他神色認真，連同鄧穎超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所以前者匆忙撥通了他家裏的電話，後者急忙趕去了新六所。

  周總理說，兩人去外麵邊走邊說。

  鄧穎超很喜歡雪，更加喜歡欣賞雪景，所以她很開心的答應了。

  “後來，鄧穎超問周總理，找她來到底有什麽事，你猜周總理怎麽說？”向南依擺弄著顧安塵的手機，小孩子似的試他的鎖屏密碼。

  “請你來踏雪。”他笑著給出了答案。

  “你看過這個故事？！”

  顧安塵搖頭。

  “那你怎麽會知道的呢？”要是靠直覺的話，未免也太準了點。

  “一點也不難猜。”

  喜歡一個人，本來就是這樣的。

  即便周總理連續工作了二十幾個小時沒有休息，可在他最需要睡眠的時候，還是選擇了陪著鄧穎超欣賞雪景。

  這份感情，很令人豔羨。

  如果是從前，顧安塵或許很難被這種脈脈溫情打動，但是現在，他每每聽到、看到，總是會下意識的想到身邊的人。

  嚐試了四次密碼都不對之後，向南依果斷選擇了放棄。

  她抬眸望向顧安塵，“所以我覺得，像周總理這樣的人才算是真正的溫柔。”

  無聲的愛，最是動人。

  “然後呢？”

  “然後，我也打算和你說些話。”

  “說什麽？”

  “請你去吃飯。”她笑，眸中閃動著微光。

  就著她的手點開了自己的手機，顧安塵忽然問她，“為什麽不再多試一次？”

  “都已經試遍了……”

  她的語氣有些可憐的樣子。

  爺爺的生日、姑媽的生日、他的生日還有她的生日，結果都不對，所以她已經徹底放棄了。

  “是你和我的生日組合在一起。”他好心的給出了答案，說話的同時，拉起她左手的無名指輕輕按在了指紋解鎖上。

  手機輕震了一下之後，顯示解鎖成功。

  訝然的看著手裏的電話，向南依一副很震驚的樣子，“為什麽我的指紋可以解開你的手機？”

  “當然是我設置的。”

  “什麽時候？”

  “嗯……”顧安塵握著她的手，起身朝樓下走去，“很久之前了。”

  有一天他送她去上學，她賴床不想起來，幾分鍾、幾分鍾的和他討價還價，他無奈的縱容著她，掐算時間的時候因為無聊，所以就把自己的指紋錄入了她的手機裏，再把她的指紋錄入到了自己的電話裏。

  聽他說起那次的事情，向南依不禁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就因為她一拖再拖，結果兩個人都毫無意外的遲到了。

  想想她家顧先生，真的是好到沒話說。

  越是這樣想，向南依越是覺得自己撿到大便宜了。

  美滋滋跟他手牽手去了餐廳，顧青梧見她一臉喜色，不禁開口問道，“什麽事兒呀，小依怎麽這麽開心的樣子？”

  “沒什麽……”

  她總不能告訴姑媽，她是在竊喜自己“傍”上了她侄子，未免顯得自己太沒出息了點。

  顧青梧倒是沒再追問，可身邊的某位大少爺卻晃了晃她的手，“在笑什麽？”

  “高興就笑呀！”

  “那又是為了什麽高興呢？”

  向南依原本想說，你那麽好，我覺得自己撿到便宜了所以高興。

  但是注意到從四麵八方投射過來的目光，她到了嘴邊的話就又咽了回去。

  萬萬沒有想到，就連像書裏都一副好奇的樣子。

  於是，向南依猶豫了一下，才狀似不經意的對顧安塵說，“我剛才在看《射雕英雄傳》，裏麵有一個片段是講，江南七怪在知道黃蓉是黃藥師的女兒後，說她是小妖女，讓郭靖和她斷絕往來，但是平日那麽聽師傅話的他卻一邊拉著黃蓉的話，一邊斬釘截鐵的對柯鎮惡他們說，師父對我恩重如山，弟子粉身難報，但是，但是，蓉兒……蓉兒可不是小妖女，她是很好很好的姑娘……很好很好的……”

  隨著向南依的話音落下，除了顧安塵之外，其他人都笑著隨意評論了郭靖幾句，可隻有他，什麽都沒有說，卻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

  她想說，她是因為他很好，所以才一直笑，是這樣的吧……

  猜到這一點的時候，顧安塵眼中笑意更甚。

  他家小一，偶爾真的是可愛死。

  *

  周五的這天，向南依隻在上午有兩節課，下午就休息了。

  不過就在顧安塵來接她，兩個人準備去民政局的時候，卻沒想到忽然接到了秦嘉木的電話。

  幸好她當時沒還走出教學樓，索性就折去了他的辦公室。

  在門口意外遇見了劉瑤，對方看她的神色稍有些不自然，向南依沒多想，敲門得到回應之後就走了進去。

  事實上，她不知道的是，劉瑤隻是對她感到驚奇而已。

  畢竟這樣一個沉默寡言的女孩子，很難讓人想象她的背後會有那樣強大複雜的背景。

  這種想法其實不止劉瑤一個人有，就連秦嘉木也是如此。

  即便過了這麽久，他每每看到向南依，還是下意識的認為，那些有關她的消息全部都是傳言而已。

  可隨著那輛黑色的汽車一次次的出現在S大的校門口，他隻能苦笑著告訴自己，一切都是事實。

  “秦老師……”

  “坐。”

  將手裏的兩份資料遞給她，秦嘉木直接進入了主題，“你的作品已經通過了審核，並且，有兩所院校同時對你發出了邀請。”

  “兩所？！”向南依微驚。

  這個結果，她是萬萬沒有想到的。

  秦嘉木笑了笑，“怎麽我隻看到了驚訝，沒有欣喜呢？”

  正常情況下，她應該感到很開心才對，畢竟自己的作品得到了別人的認可。

  “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她羞澀的淺笑。

  “剛剛給你的，是那兩所學校的一些詳細資料，你有了選擇之後告訴我就可以，也不是很著急，畢竟要到下個學期你才會出國。”

  “好的，謝謝您。”

  “不客氣，有不懂的地方隨時可以聯係我。”

  彎唇笑了一下，向南依起身準備離開，卻在臨走之前忽然想起了什麽。

  之前她和向書禮提到過秦嘉木，不過向書禮對後者並沒有什麽印象，聽說他是向南依的指導老師，又對自己有些崇拜和敬意，於是他就讓向南依代為轉達謝意。

  隻是因為最近這段時間忙的暈頭轉向的，所以她一時給忘記了。

  “爸爸說，如果您有時間的話，可以去畫廊轉一轉，他很期待和您見一麵。”這是向書禮的原話，她直接複述了一遍。

  聞言，秦嘉木微怔，而後點頭輕笑。

  目送著她走出了辦公室，他的笑容才一點點的散去。

  其實他沒說的是，藍巷畫廊開業的那天，他就已經去過了，隻是他們沒有注意到他而已。

  對於和向書禮的見麵，秦嘉木一直都是期待的。

  無論，從各個方麵來講。

  *

  從秦嘉木的辦公室出來之後，向南依徑自朝著校門口停著的黑色汽車走去。

  才一上車，她就趕緊雙手奉上了那遝文件，免得自己又給忘了。

  隨便翻看了兩頁，顧安塵朝她問道，“想去哪一個？”

  “嗯……”她微微蹙眉，“還沒想好，資料我剛拿到，還沒研究過呢，等晚點回去問問爸爸，他應該比較在行。”

  “那你決定了記得提前告訴我。”

  “你要做什麽？”

  捏了捏她的臉，顧安塵笑著給出了答案，“當然準備切換戰場。”

  想了想，向南依才試探著問道，“你要陪我去法國留學？”

  “當然了。”

  看著她一臉呆萌的樣子，他的眸光一點點的沉了下來，“小一不想我陪你一起去嗎？”

  戳了戳他的睫毛，向南依趕緊表明立場，“哪有……就是有一點點驚訝而已，因為我之前就猜測過你會這麽做……”

  沒想到還真被她給猜中了。

  “嗯。”滿意的點了點頭，顧大少爺的臉這才多雲轉晴。

  到了民政局之後，兩人領了兩份《申請結婚登記聲明書》去旁邊填寫，並沒有注意周圍投射過來的驚豔目光。

  顧安塵見向南依神色認真的樣子，忍住笑十分正經的對她說，“這個表格每個人隻能領取一張，填錯了的話今天就不能領了。”

  “怎麽這樣啊……”她的語氣充滿了無限的怨念。

  “所以，小一要認真點寫，千萬別填錯了。”

  點了點頭，向南依甚至還拽住他說，“那你先別寫了，看著我寫，免得我寫錯了。”

  然後，顧先生就忍不住將額頭抵在她肩上低聲笑了起來。

  明白自己是被騙了，向南依伸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你怎麽這麽惡劣啊……”

  她這不是初來乍到沒有經驗嘛，他還趁機捉弄她！

  等到兩人將一切都準備完，從工作人員手裏接到那兩個小紅本本時，向南依並沒有看到對方充滿豔羨的眼神。

  現在都流行這麽年輕就結婚嘛……

  而且，這一對確定不是明星嗎，長得也太好看了點。

  沒有察覺到工作人員投來的視線，向南依寶貝似的翻開了結婚證，看著上麵貼著兩人的照片，下意識的就勾起了唇角。

  他們穿了同樣的白襯衫，背景是一片鮮豔的紅色，簡單到極致的照片，卻莫名令人心動。

  以前她曾經在書裏看到陶行知先生結婚證書上的證詞，心裏覺得暖暖的。

  天也歡喜，地也歡喜，人也歡喜。歡喜我遇到了我，我遇到了你。當時是你心裏有了一個我，我心裏有了一個你。從今後是朝朝暮暮在一起，地久天長，同心比翼，相敬相愛相扶持，偶然發點小脾氣也要規勸勉勵，在工作中學習，在服務上努力，追求真理抗戰到底，為著大我，忘卻小己，直等到最後勝利再從容生一兩個孩子，一半兒像我，一半兒像你。

  一紙婚書，其實並不大，但滿含的深情卻難以丈量。

  情長紙短，還吻你萬千……

  “小一……”顧安塵擁著她往外走，忽然俯身貼著她的耳畔開口，“你有沒有聽過一首陝北民歌？”

  “陝北民歌？！”

  怎麽總覺得和顧先生的畫風不太對呢！

  “一碗碗水來一碗碗米，麵對麵睡覺還想著你……”他低聲在她耳邊說著，清冷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笑意。

  “……就知道你要耍流氓。”

  “從今天開始，我再對你耍流氓就是合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