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依之所以這麽心急的想要出來買畫具，並不是為了趕著畫油畫。

  更何況，她平時用的畫具顧安塵都幫她帶過來了。

  她要買的，是畫國畫用的。

  怎麽說這都是她第一次拜訪顧安塵的爺爺，於情於禮都應該買些禮物送給他老人家。

  隻是他們來法國來的匆忙，她事先並沒有時間準備。

  而且，依照顧家的條件自然什麽都不缺，她既然要送，總要有些心意。

  於是她想來想去，覺得還是送“字畫”之類的比較合適。

  但是相較於濃墨重彩的西洋畫，她感覺還是具有國韻的水墨畫更符合老人的審美，特別是在了解到顧家老爺子平時喜歡練毛筆字之後，向南依就更加堅定了內心的想法。

  不過嘛……

  水墨畫並不是她的專長，上大學之後畫的也不多，所以有些問題，她得請教爸爸一下，剛好她也要告訴他自己來法國了。

  撥通向書禮電話的時候，鈴音才響了兩聲就被對方掛斷了。

  拒接了？

  眸光微閃，向南依這才想起來自己換了電話號碼，估計因為是陌生號，所以他才不接。

  給向書禮傳了一條簡訊，隨後就見他的電話打了過來。

  “……爸爸。”

  “小依？”向書禮的語氣有些不確定。

  “嗯。”向南依輕應了一聲，“您現在有時間嗎，我有些問題想請教您。”

  “有、有、有，你說。”

  拿出記事本和筆，向南依仔細的記下了向書禮的話。

  那一刻，顧安塵站在她旁邊垂首望著她，心裏忽然升起一股想要擁抱住她的衝動。

  沒人比他更清楚她的性子有多溫吞，似乎對什麽事情都很少上心的樣子，但是現在，她會為了討他家人的歡心而費心思，沒什麽比這更讓人動容的了。

  把所有不確定的問題都解決完之後，向南依抬眸掃了麵前的人一眼，然後軟聲問道，“爸爸，你新年的時候……”

  “你不用擔心爸爸，我現在在意大利辦畫展，新年的時候估計也還在忙。”向書禮以為她擔心自己一個人過新年會孤單，於是趕緊反過來勸慰。

  可向南依聽到他的話卻很是驚訝，“您沒在法國？！”

  “對呀，小依是有什麽事嗎？”

  “……”

  猶豫了下，向南依最終還是決定先不告訴他自己來法國了，否則的話，估計他現在就會不管不顧的訂機票回來。

  舉辦畫展的機會很難得，但他們以後也有時間見麵，並不急在這一時。

  這樣想著，她就語氣平靜的把話圓了過去，“沒什麽事，隻是以為您在法國而已。”

  “過一階段才會回去。”忽然想起了什麽，向書禮有些猶豫的問她，“你上次和我說，想要帶一個人來見我……”

  後麵的話，他並沒有說完。

  小心翼翼的語氣，明明想要了解她的生活，但是又怕問的太多引起她的反感。

  向南依那樣敏感細膩的心思，當然聽出了向書禮的糾結。

  她垂眸看著自己左手的戒指，眸光異常溫軟，“嗯，一個很重要的人，所以您什麽時候回法國了，記得告訴我。”

  “一定，爸爸第一時間告訴你。”

  “好……”

  見她掛斷了電話，顧安塵狀似隨意的問了一句，“嶽父大人不在巴黎？”

  “嗯，他現在在意大利呢！”

  “這樣的話，那是不是要等他回來再見麵？”

  “當然了。”

  輕點了下頭，顧大少忍不住彎唇，“好。”

  或者該說，再好不過了。

  原本他還在發愁，馬上就要過年了，小一雖然是來法國見他家人的，但畢竟她爸爸也在這兒，沒道理過年的時候他霸占著人家的女兒不放。

  但他又實在不想和她分開，所以雖然這樣想不大厚道，可她父親沒在巴黎，真的是天助他也。

  *

  在商場裏逛了一圈兒，筆墨紙硯都買好之後，兩個人才慢悠悠的往回走，夕陽的餘暉將兩人的身影拉的老長。

  “願你的生命有夠多的雲翳，造就一個美麗的黃昏……”向南依的聲音輕輕柔柔的響起，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心情這麽好？”顧安塵挑眉。

  “嗯。”

  愛在左、情在右，走在生命路的兩旁，隨時撒種，隨時開花，將這一徑長途點綴得香花彌漫……

  “既然心情這麽好，那小一念詩給我聽，好不好？”事實上，他很少喜歡那種文藝的詩歌，但不知道為什麽，從她口中讀出來，就像是染上了別樣的曲調，莫名令人心動。

  “你想聽什麽？”

  “都可以。”

  “嗯……”她歪著頭思考了一下，然後軟糯的聲音緩緩飄出，“我比較喜歡李元勝先生的《我想和你虛度時光》。”

  我想和你虛度時光，比如低頭看魚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離開？

  浪費它們好看的陰影？

  我還想連落日一起浪費，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滿天？

  我想和你互相浪費？

  一起虛度短的沉默，長的無意義？

  一起消磨精致而蒼老的宇宙……

  *

  回到家裏之後，許妍姍看著顧安塵手裏提著一袋東西，神色有些訝然，“顧爺爺平時練字的筆墨不都是他自己親自挑選的嗎？”

  “這些是小一要用的。”淡淡的應了一句，顧安塵就擁著向南依直接上樓去了。

  帶她去了自己的書房，他看了下時間，有些不放心的叮囑她，“隻有幾個小時的時間，要是畫不完也不許逞強，不舒服了就趕快休息，知道嗎？”

  “嗯。”

  “確定不需要睡一下嗎？”

  “真的沒事，你別擔心了。”輕推著他的背往外走，向南依甚至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臉，“你看我這麽紅光滿麵的樣子就知道啦，好啦、好啦，你快點去臥室休息吧！”

  “我在這兒陪你。”

  “不用……”

  徑自走到了沙發上躺下，顧安塵利用身體上的絕對優勢單方麵宣布了勝利。

  見他的確不肯走，向南依也不再勉強，把買好的畫具都拿出來之後，她就一心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

  顧安塵微眯著眼看她，夕陽中的她，亮的耀眼。

  她微垂著頭，長發順著頸間傾瀉而下，美得不可思議。

  恍惚間，他似乎想起了初見她的那一天。

  那天……

  “小一。”顧安塵忽然開口喚她。

  “嗯？”

  “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和現在的情景很像，你還記得嗎？”反正，他的印象一直很深刻。

  聽他提起“初見”那時的事情，向南依正在起稿的手不禁頓住。

  抬眸，她輕輕道，“那並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麵。”

  “什麽……”顧安塵明顯沒有想到會聽到這個答案，“不是？！”

  “不是。”十分肯定的回答。

  仔細回憶了好一會兒，但顧安塵可以確定，在去咖啡廳見她之前，他的確沒有在別的地方遇見過她，否則他不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除非……

  “你見過我，但我並沒有看到你，是嗎？”隻有這一種可能。

  向南依微微點頭。

  “在哪？”

  “機場。”她頓了下，“國慶節的時候。”

  聽她的語氣那麽篤定，顧安塵的心裏卻愈發覺得奇怪，“那你……”

  “噓……先讓我把畫畫完，晚一點再和你說……”

  國畫畢竟和油畫不同，她已經很久沒練了，估計手法都生疏了，得專心一點，萬一要是畫毀了，可就沒有重來一次的時間了。

  書房中再次安靜了下來，可是顧大少的一顆心卻難以平靜。

  原來他們早就見過麵，怪不得她會忽然出現在他公司樓下偷偷畫他的肖像。

  想到這件事，顧安塵微微皺眉。

  之前他就有兩次想要問她，為什麽當初偷偷畫他，可都被別的事情給打岔過去了，到了後來，他自己倒是也忘了。

  要不是今天又提起來，估計他一時半會兒還是想不起來。

  果然愛情降低的不止是智力，還有記憶力。

  *

  時間一點點流逝，夜色悄然而至。

  向南依埋首書案繪畫，顧大少則是躺在沙發上閉眼假寐。

  陳阿姨還以為兩個人是在休息倒時差，也不敢上來打擾，卻不知道他們壓根兒就沒睡。

  顧老爺子的航班要晚上九點多才到，向南依一直掐著時間，終於在自己預期的時間內完成了畫作。

  提筆寫下落款之後，她看著左側一處留白的地方，眼神略有些小緊張。

  希望……

  一切順利。

  聽到她起身的聲音，顧安塵也隨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抬腳走到了書桌後麵。

  垂眸望著桌麵上的這幅畫，顧大少爺不可否認的是，他被驚豔到了。

  伸手從後麵抱住她，他的語氣難得有些激動，“我是娶了個仙女回家嗎，怎麽小一什麽都會？”

  淡粉色的唇微微揚起，向南依卻輕輕搖了搖頭。

  他又不懂畫，當然覺得她畫的不錯。

  可是事實上，但凡找個略通國畫的人來看，就會知道她畫的有些不倫不類。

  畢竟不是專業學這個，她隻能做到美觀，但究其筆鋒之類的，實在是不忍直視。

  “要不要裝裱起來？”

  “不要。”向南依搖頭拒絕，“這幅畫還不完整呢，你看。”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顧安塵這才注意到左側留白的那一處，“為什麽要空出來？”

  她轉頭望著他笑，眸光透著一絲頑皮，“秘密。”

  他不知道原因最好，免得會暗地裏幫她。

  難得見她這樣嬌俏的樣子，顧安塵忍不住在她唇上偷了個吻，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對她說，“走吧，下樓去吃飯。”

  反正用餐時間早就亂了，這下亂的更徹底了。

  下樓走進餐廳的時候，向南依見許妍姍在廚房裏幫陳阿姨忙活著什麽，視線淡淡掃過她就收回了目光。

  “南依，你是學繪畫的嗎？”

  “嗯。”

  將煲好的蝦粥盛給她，許妍姍笑的滿眼羨慕，“真好，我一直很喜歡學藝術的女孩子，總覺得你們身上有種很吸引人的特質。”

  輕笑了下，向南依沒說什麽。

  “你是學國畫嗎，剛剛看安塵陪你去買了宣紙之類的東西。”

  “不是，我的專業是油畫。”

  “學油畫居然還會國畫，你真的很厲害。”

  向南依微微彎唇，像是有些害羞的低下了頭。

  她想，要是許妍姍稍懂國畫的話，估計就會收回她剛剛的那句讚美了。

  “以後有機會，不知道你可不可以指點我一下，我也很想當個文藝女青年呢……”她望著她，玩笑似的開口。

  “好啊！”

  雖然這樣應著，但向南依卻在想，應該沒什麽這樣的機會吧，畢竟她們又不在一起。

  相比起她這樣沒把許妍姍的話放在心上，旁邊的顧安塵倒是眸光微閃，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陳阿姨聽聞向南依會畫畫，看向她的眼神不禁更亮了。

  人長得好、性格也溫順、還有才能，怎麽看怎麽招人稀罕。

  而且，他們家老爺子不是也愛畫畫嘛，以後沒事兒爺孫倆還能切磋一下，增進一下感情。

  越想越美好，陳阿姨的心裏對這位未來的少奶奶簡直是越看越滿意。

  隻不過，她滿意其實沒啥用，重要的還得是顧老爺子滿意才行。

  *

  晚上八點多的時候，顧安塵開車去機場接顧老爺子。

  走之前他讓向南依回房間休息一下，但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不會乖乖聽話。

  果然他才一走，她就跑到了二樓的露台上去。

  仰頭看著漫天的繁星，她裹緊了身上的大衣，眸光晶晶亮亮的。

  唉……

  怎麽可能睡得著呢！

  不到一個小時就會見到他爺爺了，她哪有那麽沒心沒肺。

  “夜裏風很大的，還是進屋來吧，當心感冒。”許妍姍站在門口，朝她招了招手。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往樓下走，許妍姍輕笑著問她，“你是不是在擔心，顧爺爺會不喜歡你呀？”

  被人說中了心思，向南依沒有否認，抿唇笑了下。

  “其實你不用擔心，顧爺爺雖然性格比較嚴肅刻板，但他人很好的。”頓了頓，她像是在回憶什麽，“安塵應該已經告訴你了吧，我和顧家的關係……”

  “嗯。”

  “他們給了我們全家太多的恩惠了，其實根本不用這樣的，所以你要相信，不管他說話的時候有多嚴厲，他都是一位很慈祥的老人家。”

  “顧爺爺……為人很刻板？”向南依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可顧安塵不是和她說，他爺爺很開放的嗎？

  是不是他怕自己緊張，所以故意安撫她？

  “他是軍人出身嘛，嚴於律己，教育小輩也比較嚴厲，你看安塵的性子就知道了。”

  “這樣啊……”

  像是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嚇到了向南依，許妍姍趕忙補救，“你千萬別被我的話誤導，顧爺爺肯定會很喜歡你的。”

  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向南依沒再說什麽。

  直到玄關傳來了開門的聲音，她的眸光倏然凝住。

  起身和許妍姍一起走到了門口，向南依終於算是見到了傳聞中的顧家老爺子。

  那一刻她覺得，傳聞都是真的。

  端莊嚴肅的麵容，微垂的眼皮下是一雙依舊明亮的眼眸，目光銳利，讓人不敢直視。

  一身板正的中山裝，背脊挺得筆直，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精神。

  唯一讓向南依有些意外的就是，他的身材有些微胖，這多少減損了一點他威嚴的形象，讓人覺得親切了一點。

  “顧爺爺。”許妍姍規規矩矩的喚了一句，明顯不像白天麵對陳阿姨時那麽隨意親和。

  “嗯。”他輕應了一聲，低沉滄桑的聲音響起。

  “爺爺，這是小一。”顧安塵輕推著她上前，搭在她肩上的手像是在給她無盡的勇氣和力量。

  向南依輕輕頷首，也和許妍姍一樣，乖巧的喚了一聲“顧爺爺”。

  然而……

  “這個稱呼，可不是你該叫的。”顧鶴鳴平靜的開口，神色不辨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