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年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朱蒂每天都隻睡四個小時。

  她是六速檔，成為超凡者又經過訓練後，她能迅速進入深度睡眠，四個小時對於她的身體已經足夠了。但隨著神經受損，下降到了三速檔，那些入睡技巧也就變得沒那麽好使，她每天需要睡上五六個小時，比普通人好不了多少。

  否則，精神就會不足，那對於超凡者是不利的因素。

  而且她對於黑夜的渴求變得更大了，黑夜能使人的休息更高質量，這毋需置疑。

  從紅雨之家出事到現在兩天，沒有好好地睡過一覺，在過去夜晚又巡邏了一班，朱蒂就感覺到了疲憊。

  換了以前在荒野，她即使連續幾天隻在車上睡一個小時，都不會有這種感覺。

  此時是上午，就在紅雨之家供員工歇腳的員工倉庫的小板房隔間裏，朱蒂聽著外麵孩童們熱鬧的聲音，在彈簧床上準備休息入睡。

  她剛閉上雙目，卻不由歎了一口氣，自己的神經還在不斷衰退，實力也是。

  朱蒂不知道斯特林小姐和洛娜-盧德是怎麽回事，卻得知她們都想對付希德-雷擴。

  朱麗，朱麗的死……恐怕與希德-雷擴也離不開關係。

  希德-雷擴就是敗壞銀行母親的那種蛀蟲。

  培育院，街頭，荒野，伊甸湖……銀行係統被敗壞成這樣，這座城市需要改變。

  斯特林小姐無疑是能帶來改變的那個人。

  可是，她朱蒂又能出什麽力量呢……

  在惆悵中，朱蒂正要冥想入睡，忽然想起了什麽來，就坐起身，往旁邊的床邊工作桌拿過那個黑陶酒壇子，往一隻小玻璃酒杯倒了一杯。

  朱蒂看著杯子內微微泛黃的酒水，某些角度似有光閃，又像隻是白天光亮的折射。

  她混街頭也不多，那天晚上甚至沒進去過魚塘，沒見過那個老範。

  但在此之前，她已經喝過這酒幾次了，覺得也就那樣，說是製食師的進補之食，需要長期調理什麽的，隻是些哄人的話而已吧。

  不過這畢竟是上級的一個安排，朱蒂當下把這杯酒水咕咚地喝下。

  然後，她才重新往床上平躺，閉目冥想，以訓練得近乎本能的方式，迅速地入睡。

  在睡夢中，朱蒂好像沒有做夢，又好像做了一個夢。

  她看到一條清澈的河流，自己坐在一艘小舟上，在河中徐徐地駛去，河岸邊有著一片茂密青翠的樹林，河水泛起的漣漪讓她心神都陶醉了。

  在她童年的時候，有過一次郊遊，培育院很少有這類活動，那次是為了向學生們介紹荒野。正是那次郊遊，讓朱蒂由此放不下荒野。

  那樣的河流，那樣的樹林……

  就在小舟駛近那片樹林，而她看到樹林中隱約有著一道身影的時候。

  朱蒂從夢中醒了過來。

  她沒有賴睡的習慣，當即就睜開眼睛，抬手一看手表，卻見已經過去四個小時了，而她的大腦竟感覺精神充沛，身體則感覺舒暢有力。

  仿佛是回到神經受損之前的睡眠質量，而且這種神經感覺……

  “怎麽。”朱蒂頓時一驚，坐了起身，細細地去分辨，眉頭皺動。

  超凡者對於自身神經的速度最了解，這就像有多少肌肉才能舉多重的啞鈴。

  每一根腦神經，運轉的速度都更快了，不對，這是一種恢複。

  但感覺又不完全一樣，亦不是在超頻爆能，而像是一種暫時性的恢複。

  朱蒂茫然地看看雙手，抬手摸了摸腦袋，怎麽可能，她的神經損傷不可能自愈……

  她霍地望向那邊工作桌上的黑陶酒壇子，眼睛慢慢地瞪大，“進補之食”。

  她立即走下床，又拿起酒壇子往酒杯倒了一小口的酒水，然後喝下，這次她喝得很慢，咂得很認真，這酒嚐著似乎沒什麽特別，然而……

  很快，朱蒂就感到了不同，腦海裏又再像注入了清澈的水流，神經幾個激靈。

  那種消退變得緩慢，有什麽頓時得到補充，她確切地感受到六速檔的滋味。

  那熟悉的、但又失去了一段日子的滋味。

  這下子，朱蒂再也待不住了，提著這個無比寶貴的黑陶酒壇子往倉庫外麵走去。

  紅雨之家到處人來人往，被燒毀的物資倉庫等地方被人員收拾重建著，一塊比之前還要巨型的賽思屏幕重新掛到教學倉庫的外牆上，孩子們又正在戶外上課。

  朱蒂在物資倉庫那邊找到了斯特林小姐，她正在忙著調度新的物資入倉。

  在這周圍的防護設備、安保守衛都在升級。

  “朱蒂，不多休息一會嗎。”伊麗莎白看到朱蒂，就走了上去，“雅庫紮的長野小姐要和我見麵談一談，我不準備帶太多的安保去，你會是其中的人。”

  伊麗莎白的聲音不由有點奮然，這是一個重大的突破。

  長野小姐是雅庫紮中間派的代表人物，更是雅庫紮現任會長長野會長的女兒，也即是像一個財團的潛在繼承人。但雅庫紮講輩分、講能力、講年功，血緣隻是一部分。

  雅庫紮大致有著老輩派，保守派，中間派，少壯派。

  在這裏麵，最可能與紅發莉茲合作的——不說大的變革，即使是把合作方從三藤變為賽思，那也隻能是中間派。

  少壯派很渴望改變，卻不願意與銀行的人有更多合作。

  保守派隻希望盡力維持現狀，甚至進一步退縮。

  而想要得到老輩派的認可，短期內不可能，不管紅發莉茲做什麽都不可能。

  中間派的長野小姐，紅雨之家能不能因禍升變，就看這次會麵的了。

  這次會麵是如此重要，以至於伊麗莎白早上得到雅庫紮特派員送來的邀請信後，幾乎所有心思都在想著這事了。

  但現在，伊麗莎白發現朱蒂手上提著那個黑陶酒壇，頓時有點疑惑。

  “斯特林小姐，我有重要的事情稟告。”朱蒂說道，周圍人很多，不方便直接說。

  伊麗莎白心頭一跳，若有預感，當下帶頭走向距離倉庫遠處些的荒地，之前半夜的時候她就在這裏與洛娜-盧德見過了麵。

  見周圍無人了，朱蒂那張習慣了麵無表情的臉容，都不禁流露出一絲激動。

  “我現在的神經狀態，是六速檔。”朱蒂說道。

  “什麽？”伊麗莎白聞言一驚，再看向那個黑陶酒壇，“你是說……”

  朱蒂隨之把自己已知的變化情況都說出來了，“我能感到這種狀態在不斷消退，可能過上一天，我又會降回三檔，但現在的我是六檔，我能使出全部實力。”

  伊麗莎白藍色的眼眸微微地瞪定，心念電轉著。

  “就是說，跟控製血壓、血脂的藥物差不多，有時限，吃了就有效，過了就沒效，但不是超頻，是暫時性的恢複。而且你有經過前幾天的調理，今天喝酒才開始起效。”

  “是的。”朱蒂點了點頭，“我的感覺是這樣。”

  伊麗莎白越想，越明白了過來，是了，是了……

  首先這樣就可以避過銀行的監管。

  因為像朱蒂、還有其他從荒野機動特遣隊由於神經受損退下來到了這裏的人員，他們都還是需要定期接受銀行方麵的各項檢測。

  如果朱蒂-迪金森永久性恢複到六速檔，不管朱蒂自己怎麽想，她從來不曾真正有過自己的選擇，銀行絕對又會把她調走的。

  而她伊麗莎白擁有治療神經藥物這件事情也會暴露，把她卷入還無力應對的漩渦。

  但是像現在這樣，隻能暫時性恢複的藥物，就可以配合時間來安排使用了。

  如果她有足夠多的神經受損的部下，又有足夠多的“進補酒”。

  在必要的時候突然發動，釋放大家全部的戰鬥力，是能做出些事情來的。

  而且這些酒，也能使有著不同理念但有同樣目標的大家，團結在她的身邊。

  “製食奇人。”伊麗莎白喃喃，麵容有點激動地漲紅，眼前浮現出一張寸頭圓臉。

  那是一位身穿印有“心寬體胖”藍色主廚服的矮胖的中年男人，老範，範德寶。

  老範，竟然真就是製食奇人……

  隻有製食奇人才有這樣的本事。

  即使不是江湖傳說中的那位製食奇人，也是另一位製食奇人。

  要知道，這樣能恢複神經的進補酒，連銀行、超人研究協會，都不曾擁有。

  大師應該早有指示了，“天使”，天使就是魚塘的人，老範的手下。

  但老範為什麽不治好彩音小姐呢？這裏麵有著她不知道的原因。

  又或者，其實彩音小姐的神經早就沒事了，又或者需要沒事的時候就喝這種酒，隻是為了退隱，而對街頭宣稱自己是個神經廢人而已。

  “斯特林小姐。”朱蒂這時候說道，既已明確了方向，就再進忠告：“我們不能得意忘形，我那些朋友還不適合知道，他們還不是百分百可靠，他們還需要經曆。”

  “我明白。”伊麗莎白也是這個意思，暫時都得做好保密。

  可這不影響這個巨變，突然之間一切都開闊起來了。

  洛娜-盧德夜半現身，長野小姐邀請會見，製食奇人也出現了。

  “製食奇人。”伊麗莎白忍不住振奮地念了幾遍，“原來就在我們身邊。”

  製食奇人願意賣酒給她，這說明魚塘對她是認可的，彩音小姐對她也認可的，說不定就是彩音小姐在長野小姐那邊美言了幾句，長野小姐才要見她。

  大師肯定了天使，就等於肯定了魚塘。

  伊麗莎白越發明白，魚塘是她在歌舞伎町的忠實朋友。

  “朱蒂，我們晚上就去魚塘。”她決定道，“重新正式拜見一下製食奇人。”

  她想了想，又道：“不過，老範不喜歡別人那樣稱呼他，他既然隱藏著身份，那我們知道了也不要說破，這是遊戲規則。所以我們這次是去拜訪老範。還有天使，天使很好說話，我跟他熟，今晚我也試探他的口風……”

  製食奇人隻給她能暫時恢複但不能永久治愈的“進補酒”，何嚐不是另一種考察。

  伊麗莎白看著朱蒂，以鄭重的語氣道：“總之，我們不能在製食奇人麵前冒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