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天公不作美，夜遊之事一直不得成行。老天不知為什麽心情難過，陰雨連綿不停，結果從這一日起一下就是一個多月。久旱之後竟然是大澇，這年頭真是邪門。

  ??三月時洪武皇帝考慮人民疾苦，便詔曰：“比年西征燉煌，北伐沙漠，軍需甲仗，皆資山、陝，又以秦、晉二府宮殿之役，重困吾民。平定以來，閭閻未息。國都始建，土木屢興。畿輔既極煩勞，外郡疲於轉運。今蓄儲有餘，其淮、揚、安、徽、池五府及山西、陝西、河南、福建、江西、浙江、北平、湖廣今年租賦，悉免之。”

  ??七月免了蘇州、鬆江、嘉興、湖州等發水災之地的田租，又從國庫裏撥了錢出來賑永平的旱災。

  ??在這樣的情況下，六月裏臨安公主的大婚仍然熱熱鬧鬧地辦了一場。

  ??一來她是馬皇後所出，又是朱元璋的大女兒，大明朝的首位公主出嫁。二來夫婿是開國第一文臣韓國公李善長的大公子李祺，金枝玉葉下嫁，又是當朝丞相之子，風光一時無二。

  ??相比之下，六月二十二流莞的婚事則低調多了。太子以次妃之禮娶了流莞進門，隻開了幾桌家宴，但迎娶的排場卻是做足。

  ??玲瓏原以為流莞的喜酒，朱棣會找借口不去，沒想到他還是去赴宴了，玲瓏便偷偷囑咐朱橚好生看著，別讓他喝醉了。

  ??這一日暑氣難當，半輪明月在上，玲瓏沒有資格去參加宴會，隻能在府裏想像流莞做了新娘的模樣。不知不覺走進了園子到湖邊乘涼，見四下無人，她便卷起袖子，爬上初遇朱棣時的假山上，這是屬於朱棣與她的秘密基地。

  ??算算來到這裏快一年了，每日隻是沒心沒肺的生活著。

  ??從前的種種，這輩子不知道還有機會再見嗎？那個曾經帶給我痛苦的人，已經隔了七百年那麽遠，我再不會打擾你的生活了。

  ??玲瓏望著那輪皓月，心已釋懷。

  ??忽然聽到附近有動靜，轉過頭，竟看見朱棣不知什麽時坐在她的身邊，身上有股酒氣。他眯著眼看著月亮，道：“玲瓏，唱首歌給我聽。”

  ??玲瓏站起身望著他，隻見他嘴角掛著笑，卻掩不住眼裏那暗沉的悲傷。玲瓏不禁心疼，不自覺地撫上他的黑發，柔聲道：“難過的時候，不用對著我笑的。”

  ??他輕輕把玲瓏攬入懷中，閉上眼。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玲瓏以為他快睡著了，他卻慢慢睜開了眼睛，道:“玲瓏，你知道嗎？母妃死後，我們還住在宮中，有一次，二哥把父皇最心愛的琉璃燈打碎了，卻嫁禍到橚兒身上，父皇聽信他一麵之詞，令人狠狠打了橚兒十個大板，後來他趴在床上養傷時對我說‘哥，別人越是欺侮我們，我們越是要笑。’那年他才八歲，可當時的我卻保護不了他。那次以後，他無論開不開心都是笑嘻嘻的。我學不會，但我知道，他的笑容背後是多麽痛苦。”

  ??朱橚平日的確都是笑嘻嘻的，朱棣平時冷冷的，對人永遠板著一個冰臉，發散出生人勿近的氣質。

  ??“父皇曾經對母妃寵極一時，後來卻是不聞不問，可她即使受到其他妃子對她的刁難，對著我和橚兒還是一樣的平和溫柔。第一次看見呂姑娘時，她溫柔的笑象極了她。當時我想，這個和母妃一樣溫柔的姑娘，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好好對她，決不會象父皇一樣讓母妃抑鬱而終。我原想等過了年去求父皇賜婚，可是太子卻比我快了一步，如果對她好也罷了，若是負了她，即使以後他登上大位，我也……”

  ??朱棣素來冷靜淡漠，玲瓏即使猜到他對流莞的心意，見他幾次與流莞相遇，也是依著禮節，從無越矩之處。卻沒料到他已情根深種，玲瓏柔聲道：“她會幸福的，你也是一樣，也會有你的幸福。”

  ??朱棣抬起手撫摸她的眼睛，“玲瓏，你的眼睛很美。我真的很好奇，小小的你怎麽會有一雙這樣的眼睛，有時象沉澱了世事的通徹，有時卻是那麽的清澈透明，玲瓏，你可還是我們的那個玲瓏……”

  ??說著說著語聲漸低，玲瓏看他醉醺的樣子，不忍心喚醒他，輕輕拍著他哼起歌來。

  ??朱棣醉後渴睡，隻聞得耳邊有輕聲吟唱之音，雖聽不清晰，卻貪慕這溫柔香軟，沉沉睡去。

  ??玲瓏靠在朱棣身上看銀河星光，繁星千點，微風撫臉好不愜意，回過頭看見他的睡臉，用簪子挽著的頭發有兩縷鬆了下來，兩道俊眉微鎖，不由伸了手想輕輕將它撫平。

  ??為什麽在睡夢中你還是不開心？你和朱橚若是身為普通人會不會更快樂些，但如果那樣我還會遇見你們嗎？玲瓏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好象有人輕拍她，擾了她的美夢，她呢喃道“夭夭，別吵我”。又覺夜涼如水，便蜷縮著又沉沉睡去，一早醒來發現已睡在自己的房裏，擁著一床輕薄的毯子。

  ??玲瓏私下裏埋怨朱橚辦事不力，沒有好好照看朱棣。朱橚大叫冤枉，說朱棣那日在東宮並未喝幾杯，也不知回府後怎麽會醉的如此厲害。

  ??見玲瓏生氣，為了哄玲瓏高興，他便每日變著方兒弄了許多奇巧的玩意來。到後來玲瓏早不再氣惱他了，但他卻依然樂此不疲，玲瓏有些懷疑他是否隻是借自己的名頭弄這些玩意，其實是自己想玩的。

  ??這一日，玲瓏正在房中練字，忽聽見一個刻意撥尖的聲音從窗口傳來：“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玲瓏好奇地望去，卻是一個小小的宮裝美人的側影立在窗台上，她打開窗，後麵升出朱橚的笑臉來。

  ??玲瓏覺得新奇，問道：“這又是什麽？”

  ??他又掏出一個書生打扮的皮影人來，笑道：“這是陝西的皮影人，就是上次你在街上看的皮影戲裏的。我見了這兩個精巧，就買回來了。”

  ??玲瓏拿在手上細看，書生的衣飾鞋襪細節精致清晰，美人的眉目描畫細致，色彩鮮豔飽滿，喜的她愛不釋手。

  ??“這個是崔鶯鶯，這個是張生。可你怎麽把別人吃飯的家夥給買回來了？”

  ??“這兩個玩意可花了我八兩紋銀呢。還不是看你那天喜歡的挪不開步的樣子，今日找到那裏還費了我不少唇舌，那老頭才把他賣了與我。”

  ??他堂堂一個皇子去和皮影戲藝人討價還價，玲瓏嘻嘻一笑，比著張生粗著嗓子道：“小生這廂謝過了。”

  ??他便學著崔鶯鶯的聲音道：“小公子喜歡，奴家才喜歡呢。”

  ??玲瓏啐他一口，笑嗔道：“討厭，不過我真的喜歡嗬。”

  ??忽聽得門外一聲脆響，卻是小蠻在廊下把茶碗給砸了。隻見她指著天驚恐著叫道：“太陽，太陽被什麽給吃了！”

  ??朱橚急步走到廊前，看著天上，表情越來越嚴肅。剛才還是金光四射的太陽，現在被一個黑影遮住了一部分。

  ??玲瓏卻興奮地想到一個可能：日食！

  ??玲瓏上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日食還是念中學的時候。老師特許大家到走廊上觀察，那天戴眼鏡的同學史無前例地受到大家的熱愛，大家把墨水滴在鏡片上，製成簡易的墨鏡，輪流使用。那次好象是日偏食，但是整個學校都沸騰了，上課時間觀察天文活動，多少年才能遇到一次啊，好象地理老師還在走廊上給大家直接來了一堂現場教學。

  ??玲瓏找不到眼鏡，更沒有什麽天文望遠鏡，隻能簡易做個。轉身看見朱橚身上的翡翠腰佩，一把拉了下來：“借我用用。”

  ??這腰佩是極淡極透的紫翡，價值應該不蜚。朱橚極少離身，但他今日有些失神，也沒阻攔。

  ??玲瓏回屋塗了些墨汁上去，跑到中庭，隔著紫翡對著太陽看去，那黑影緩緩地向太陽中間移去，漸漸掩住了整個光輪。

  ??大地變得昏暗，星星也閃爍著出現，日麵的東邊緣一瞬間出現一弧鑽石般的光芒，一閃而過。那遮住太陽的黑影周圍呈現出一圈美麗的淡紅色的光輝，再外麵居然還彌漫著一片淡藍色的光芒。

  ??“日全食！是日全食！”玲瓏激動地大叫，一邊拉著朱橚的衣袖。

  ??朱橚呆若木雞的立在一旁，玲瓏轉身將玉佩遞給他：“別直接用眼睛看，會受傷的。用這個玉佩看。日全食哎，一輩子都不一定能見一次的天文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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