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裏的人，開始陸續散去。有人收拾殘局，有人默默的走開，有人在暗處擔憂的觀望。

  ??映雪坐在地上，看著輪椅上的潘竹青，久久不發一言。

  ??“姐姐，我扶你起來。”胡子期走到她麵前，想要將她扶起來。可她搖搖頭，將他推到一邊。

  ??不知過了多久，冰雁過來扶起薛九，韓逸則打算推潘竹青走出廳堂。

  ??“你也一起走吧。”韓逸對映雪建議道。

  ??映雪搖搖頭，沒有再理會任何人。

  ??廳堂裏的人漸漸越來越少，最終隻剩下她一個人。

  ??燭火燃盡，沒有人再來添置蠟燭。她始終獨自坐在黑暗中，麵對著屋外飄進來的雪花。

  ??它們是那麽的安靜，又是那麽的喧鬧。每一幀，都像是曾經發生在她與南宮羨之間的畫麵，每一片，都像是他們之間說過的話語。

  ??她忽然覺得，他倆之間的愛情，好像這一場漫天飛雪。他們之間沒有誰對誰錯，沒有出軌，沒有誤會，沒有不愛，就像雪花一般純白，但到頭來，隻是一場徹骨的寒冷。

  ??她發現自己，竟然一滴眼淚也沒有。或許痛到了極致，便沒有眼淚了吧。

  ??坐到了僵硬，冷到了麻木，終於聽見跨年的爆竹聲和漫天的焰火。

  ??她撫著地，踉蹌的站起來，每走一步，都是那麽的艱難。

  ??積雪已經深至腳踝。

  ??除了來回巡視的守衛，今晚，沒人敢在屋外礙眼。

  ??她踩著雪，任由雙腳浸濕在單薄的鞋子裏。任由雪花讓自己白了頭。

  ??她走到乳母的房間，乳母們，乖順的退到了屋外。

  ??她獨自走進去，撲倒在兩個兒子的嬰兒床間。

  ??那兩張酷似丈夫的臉，那兩雙留戀的眼睛，讓她如朽木一般的心，瞬間崩塌，跪在他們之間，由無聲到抽泣最後演變成了撕心裂肺……

  ??本該多陪陪他倆的。

  ??可她沒有太多的時間。她必須，趕在天亮前離開。

  ??她不能麵對他的臉，一次也不行。她不能麵對他的冷漠，他的憎惡，和他的驅趕……

  ??她還要依靠鮮亮溫熱的回憶度過往後餘生。

  ??她也不能帶走他倆。因為他們是她這條罪惡的生命，償還給南宮羨的救贖。也是他往後餘生中，僅有的彩色。

  ??最後一次將他倆抱在懷裏，就像最後一次擁抱她的丈夫。她深深的呼吸，盡管每一口空氣，都像刀片一般撕裂她的肺腑。可她要記住這一瞬間，記住她在這裏的最後一晚……

  ??離開乳母房，映雪抬頭看了看漫天飛雪。

  ??最後，默默走向自己的房間。

  ??他不在。這是預料中的事。

  ??她推門走進黑暗中，滿腔熟悉的氣息讓她痛的快要死掉。

  ??她走向櫃子旁邊，將櫃門打開，拿出那兩本穿越日記和兩件最最樸素的冬衣，關上門。

  ??臨出門前，她來到床邊。忍不住倒了下去，最後一次，感受他的氣息。她要記住這個味道。今後無論自己身在何處，也要記住自己曾經被愛包圍過。

  ??起身走到房門口，她轉頭又看了一眼，便推門走出去。

  ??路過書房，發現裏麵，亮著一盞燈。

  ??門是虛掩著的，她知道他在裏麵。

  ??她看見他的影子，正對著大門坐著。一動不動，像一個黑色的雕塑。

  ??她伸手在空氣中撫摸他的輪廓。從頭發，到肩膀，到手臂……

  ??門裏的那個人，也在定定的看著門板上她的影子。他甚至能猜到，她正在撫摸自己的輪廓，從頭發，到肩膀，到手臂……

  ??最後，她對著他的影子，深深的鞠了一躬。“對不起，最終，還是沒能陪你到最後。”她在心裏默默的說。

  ??隨即，轉身走人風雪中。

  ??深夜的竹馬巷，新年第一天的竹馬巷……

  ??映雪踩著雪，漫無目的。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裏，她唯一的方向，便是遠離襄王府。

  ??這一次，她的出走無比的順利。因為沒有人再想去留住她了。想到這裏，又是一陣窒息般的心痛。失去一個人的愛，有時候，真的是頃刻間。

  ??迎麵踉踉蹌蹌走來一個人。看身形，是個女子。

  ??那女子好像認出了她，愣了幾秒，就朝她奔過來。

  ??就著雪地的光亮，她認出，對方是雲大夫。哦，不，確切說，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母親。

  ??傅雲抱住她，臉上滿是淚痕。“你怎麽樣了？”

  ??她凝視著母親的雙眼，用手輕輕撫摸她的臉。“你是不是被人綁架了？”

  ??傅雲點點頭，一行眼淚從眼角滑落。

  ??“你有沒有事啊？他們有傷害你嗎？”她眉宇間寫著滿滿的擔憂。

  ??“我沒事。”傅雲嘴唇顫抖，輕聲說道。“但沒想到，你跟殿下還是弄成了這樣……”

  ??映雪苦笑了一下，眼中閃爍著淒楚的光亮：“我無家可歸了，以後，你養我。”

  ??傅雲點點頭，又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萬萬沒有想到，再次來到麻衣巷，會是要在這裏安下家來。

  ??好在傅雲的屋子，就像這條小巷的世外桃源。既溫暖，又幹淨。

  ??映雪剛回到家中，有些不知所措。傅雲備好熱水，給她泡了泡腳，讓她暖和和的上了床。

  ??鑽進被窩的那一秒，她側過臉，麵對著牆麵，不想讓傅雲看見自己的淚眼。

  ??傅雲知道，她這是想起了南宮羨。

  ??但此時此刻，任何安慰，都是空洞無力的。

  ??偷偷擦幹眼淚，小心翼翼的隱藏住呼吸中的抽泣。映雪轉過身，看著在屋裏忙忙碌碌的母親，開口問道：“你恨他嗎？”

  ??傅雲來到床邊，坐在她身旁，坦誠的說道：“我恨他，因為你的痛苦，都是他造成的。可我也自始至終忘不了他，因為他是你的父親。”

  ??“我恨他。我好恨。”映雪也坦承的說道。倘若他當初沒有認回自己，那該多好。

  ??傅雲溫柔的輕撫她的肩膀，說道：“終有一天，愛也好，恨也罷，都會成為平心靜氣的談資。我們，還是要活下去。”

  ??這一夜，根本無法成眠。

  ??她知道，母親，也是一樣。

  ??第二日，潘竹青便坐著輪椅去了一趟宮裏，以一篇千字文，向皇帝請求辭官，讓自己告老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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