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恭敬的在李世民麵前站定，此刻，開口的李靖與一眾將士皆是滿身狼狽。

  ??雖然大勝，但是眾人的眼中卻充滿了低沉。

  ??而李世民，則是滿臉肅穆的看著眼前的一排屍體…

  ??白馬義從的屍體！！

  ??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李世民的眼中帶著不忍的問道：

  ??“就這些？”

  ??“就這些！”

  ??李靖聞言，當即低頭，高高的舉起了手中那副染血的戰甲和那杆……

  ??釘死了頡利的長槍！

  ??看著血跡斑斑的戰甲武器，李世民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去觸碰。

  ??可還沒等上手摩挲，半空中，李世民的手指卻開始了微微的顫抖：

  ??“他…”

  ??“他當真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陛下！！微臣辦事不力，請吾皇責罰！！”

  ??聽著李世民話語中的悲嗆無奈，李靖當即埋頭叩下。

  ??身後，無數大將也同時磕頭在地：

  ??“末將（微臣）辦事不力，請吾皇責罰！！”

  ??眾人聲音震蕩下，李世民卻沉默了下來。

  ??那名玄甲大將……

  ??竟然連屍體都沒有得以留下嗎？

  ??適逢剛剛聽李靖匯報戰況，李世民當聽到了他們說遍尋那名大將無果，心中就已經一個咯噔。

  ??但是此刻，這麽長時間了。

  ??戰場都打掃完了。

  ??搜尋了遍地，最終隻搜回了三十四具白馬義從的遺體…

  ??至於自己一直牽掛的那名大將…

  ??竟然隻剩下一襲戰甲，一杆長槍？

  ??安靜。

  ??除了呼呼的河風呼嘯外，現場幾乎沒有丁點的聲音。

  ??眾人的目光都緊緊的盯著眼前的壯士遺軀。

  ??那一副副戰甲下的臉龐，竟然是如此的年輕！

  ??看啊，他們的手腳甚至都被蠻子趁亂絞斷，還是唐軍的眾人幫忙拚湊起來的。

  ??他們身前，肯定麵臨了極大的痛楚。

  ??但即便如此，現在他們的臉上哪裏見得到一絲的恐懼？

  ??即便身死，即便渾身浸血，即便身首異處。

  ??這些人躺在這裏，他們的麵孔還保持著身前死戰的模樣！

  ??不論是手腳還是目光，他們都還保持著作戰的姿勢。

  ??即便身死，即便被碎屍。

  ??也能讓人感覺到那股充沛的戰意。

  ??此刻，在場的大唐重臣，戰場虎將還有十二衛的精銳。

  ??眾人的心理雖然看的滿是酸楚和不忿。

  ??但這一刻，所有人都強忍住了心中的那份悲痛。

  ??因為他們明白，現在在這群英靈的遺軀前落淚……

  ??這就是對這群悍將的褻瀆！！

  ??猛將死於戰場…

  ??這不是不幸！！

  ??這是天命！！

  ??這是歸宿！！！

  ??若今日有人流淚，那這些將士的在天之靈，定不會原諒他們。

  ??他們要的不是惋惜和心疼。

  ??隻有堂堂正正的麵對他們，這才是對這些戰士的尊敬！！

  ??“罷了……”

  ??長久的沉默中，最終還是李世民帶著一絲疲憊開口了。

  ??“諸卿皆是以身死戰，如今能大破突厥十幾萬大軍挽回頹勢已是天佑大唐…”

  ??“朕豈能過於貪得無厭…”

  ??“房卿…”

  ??房玄齡聞言，立刻踏前一步：“陛下！”

  ??“把這些義勇的遺軀收斂，在西明寺外為他們修建廟祠。”

  ??“同時昭告天下，此廟朕特賜為護國大將軍廟！”

  ??“在尋回那位大將的屍骨前…”

  ??“便以此甲此槍為念……設…”

  ??“靈位…以供萬民追思感念。”

  ??說到這裏，李世民的眼中神色陡然一抬。

  ??看著遠處對岸的一片狼煙，雄才大略的唐皇突然捏緊了拳頭！

  ??“朕說過！！”

  ??就是這麽突然的功夫，李世民的咬字突然加重了力道。

  ??“要為他們設立香火，享萬家供奉！！”

  ??“朕更要此廟在長安之中，讓天下人，人盡皆知！”

  ??李世民越說越急促，對於朝堂奸佞滿心的壓抑，對於異族染指的不忿怒火！！

  ??此刻全部傾注在了咄咄之言中！

  ??“朕就是要人人朝拜，更要讓那些或明或暗的匪類宵小，異族頑敵！！”

  ??“讓自己人，讓敵人，讓天下所有人都看看！！”

  ??“看看朕的大唐，還有這樣的一群英勇兒郎！！”

  ??“房卿，廟宇建成後通知禮部，朕要每年親自祭拜，用這些大唐兒郎的英靈時時刻刻提醒自己！！”

  ??“以此為鑒，以此為誓！！”

  ??“不忘此辱！！”

  ??說到這裏，李世民再度看向了那群救大唐於危難之際的遺軀。

  ??唐皇…

  ??唐皇躬身了！！！

  ??此刻，李世民竟然向這幫屍體雙手高舉，緩緩低下了身子！！

  ??“陛下——！”

  ??此舉意義非凡，頓時，一旁的杜如晦，房玄齡，褚遂良，李靖，秦瓊，長孫無忌等人皆是大驚失色！！

  ??以天子之身行朝拜之禮？

  ??這群義士……

  ??你們！！

  ??你們看到了嗎！！

  ??就在李世民躬身下去後，久久不見唐皇起身，看著看著，群臣終於也忍不住了哭嚎。

  ??而就在哀嚎酸楚的哭聲遍野之際。

  ??垂下頭的李世民，卻獨自在低首下通紅著眼睛，咬著牙齒暗暗發誓：

  ??“諸將士！！”

  ??“此戰你等挽救大唐於水火。朕愧受其恩……”

  ??“今日開始，朕自當越發勉勵勤恪，勵精圖治！！”

  ??“朕在此向諸君立誓！！”

  ??“這些傷了你們的異族……還有那些在朝中暗地裏的混賬……”

  ??“朕必當尋覓良機，以雷霆手段滅之！以慰眾將在天之靈！”

  ??“……”

  ??國戰大勝。

  ??隨著大軍班師，這個大捷的消息隨即傳遍了長安城。

  ??但躲過了這次浩劫的百姓們，眾人卻沒有覺得多少的激動。

  ??西明寺外。

  ??大將軍廟尚未開始修葺。

  ??可傍晚時分，卻已經聚集了全城數十萬計的百姓。

  ??此刻肅靜的人群中，看著遠處竟然擺放的是一排的棺材，不知為何前來的女孩當即栽入了父親的懷中。

  ??“爹，這是死人！”

  ??但平時疼愛自己的父親，此刻卻變得嚴肅起來：

  ??“妞兒，別胡鬧，不可辱沒英靈！！”

  ??“英靈……”

  ??“爹，英靈原來是死人嗎？妞兒不想在這裏！！妞兒害怕！！”

  ??當爹的漢子看著女兒的滿眼淚水，這時不由目光一黯。

  ??意識到了自己的口氣過於嚴肅，這名父親目光立馬柔順了不少。

  ??還不等這名父親安慰，一個蒼老慈祥的聲音就在一旁響了起來：

  ??“小娃兒。”

  ??“英靈是死人不假，但是他們是為了保護我們而死啊…”

  ??“這有什麽好怕的呢？”

  ??聽著聲音，女娃兒的眼睛回頭一看。

  ??邱煥禮老爺子和楚老正並肩而立。

  ??看著兩位老漢雖然上了年紀，但依舊隱隱有著一股雍容淩厲的氣勢。

  ??此刻，男子還以為碰上了來此祭拜的朝臣勳貴，連忙在一旁躬身賠禮：

  ??“老先生請包涵，幼女不懂事，一時言語冒犯了我大唐英靈……”

  ??邱老爺子一身黑衣下，不急不緩的擺了擺手：

  ??“孩子童言無忌。能讓這些孩子保持無憂無慮，想必這也是英靈的夙願。”

  ??“有何怪之呢。”

  ??聽著邱老爺子說話正氣十足，慈祥可親，女孩兒膽子也是漸漸的大了起來。

  ??就在她轉身大著膽子看向那一排棺材之際，楚老也是緩緩開口：

  ??“這樣就對了，女娃啊，不必害怕。”

  ??“這座廟就在這裏，到時聖上會派弘文館把這些將士的英勇事跡譜寫刻書。”

  ??“等你識得字了，便可前來讀讀他們的故事。”

  ??“那時候你就能知道，他們可是大唐的守護神啊。”

  ??“……”

  ??由兩位老兵這麽一左一右的說著。

  ??等到眾人開始進獻香燭之際。

  ??女孩兒也差不多明白了這群白馬義從為何如此受人敬仰。

  ??心中的恐懼也逐漸變成了好奇和驚詫。

  ??甚至輪到他們上香之際，女孩兒都沒有讓父親幫忙，而是自己恭恭敬敬的上香後，磕了三個響頭。

  ??等到回來時，小女孩兒原本想要向邱老和楚老說說自己已經向英靈認錯。

  ??可是等女孩走近了邱老爺子時，她卻突然愣在了原地。

  ??直到揉了揉眼睛後，女孩兒這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拉住了邱煥禮的衣袖：

  ??“老爺爺……”

  ??“您…您怎麽哭了…”

  ??“您…您是有什麽傷心事嗎？”

  ??邱煥禮聞言，低頭之際，他這才發現，自己看著百姓不住的對白馬義從磕頭感恩下，此刻的他竟然笑著流了一臉的淚水。

  ??而身旁，楚老頭也是半斤八兩。

  ??好不容易擦幹了涕淚，低頭看向女孩兒後，邱煥禮啞著嗓子，這才擠出了一抹笑容：

  ??“爺爺…不是傷心。”

  ??“爺爺是高興！！”

  ??“對，爺爺這是為這群勇士高興啊！！”

  ??“……”

  ??說話間，邱煥禮不由轉過了身子，匆忙的叫上楚老頭從此地離去。

  ??呆在這充滿崇敬感懷的氣氛下，他們生怕自己繃不住就直接在此嚎啕大哭起來……

  ??“爺爺？”

  ??看著兩位老人連招呼都不打就離開，小女孩和自己的父親不由愣在了原地…

  ??“爹……”

  ??“為何爺爺要說他為那些英靈高興呢？”

  ??“那些英靈，他們不是死了嗎？”

  ??“還有，爺爺明明在哭，高興不是該笑嗎？”

  ??聽著自己女兒轉過頭天真的詢問。

  ??此刻，有些錯愕的漢子，他卻從邱老爺子和楚老的匆忙背影中猜出了一二。

  ??他明白，這兩位老人雖然上了年紀，但那股精氣神騙不了人。

  ??他們定然是軍伍中的老人。

  ??而這裏的這群為長安犧牲的將士們…

  ??說不定就和這兩位老者有著不小的淵源…

  ??看著遠處兩名老兵蹣跚的身影，男子心中感慨下不由紅了眼眶…

  ??“都是他們…”

  ??“若不是他們，我和妞兒他娘一家三口…恐怕如今也是流離失所，更有可能成為異族的口糧…”

  ??“而如今…”

  ??“唉…”

  ??心中一震下，漢子摸著女孩兒的腦袋。鼻頭酸楚的看向身後那些承載著英靈的棺惇。

  ??恍惚間，漢子仿佛是在對女孩，也仿佛是在對自己說一般，喃喃開口：

  ??“爺爺他們說得對！他們高興！”

  ??“你看身後這些叔叔哥哥們。”

  ??“你我，你娘，王大伯，鐵匠家，李拐子家……整個善興坊，乃至整個長安城…”

  ??“他們從那些吃人的壞人手裏，讓我們大家都毫發無損。”

  ??“他們成功的保護了大家啊，你說這些英雄高興不高興？”

  ??“嗯！爹，我明白了，那當然是最值得高興的事情！哎呀，爹爹，你怎麽也哭了？”

  ??“……”

  ??另一邊，邱老和楚老就這樣，滿臉淚痕的迅速離開。

  ??一路上，無數的百姓上香絡繹不絕，人人皆是麵容悲切。

  ??是夜，

  ??大將軍廟宇雖未修繕。

  ??西明寺外，無數香火卻已經嫋嫋升空，讓整個大唐都彌漫起了一股悲涼的香燭味道。

  ??偉業千秋，萬人感懷。

  ??香繞西京，英靈不忘！

  ??……

  ??半月後。

  ??渭水北岸，如今無數因為硝煙戰火而毀壞的河岸，已經逐漸的長起了青草。

  ??時間，過的很快。

  ??如今的長安郊外，再沒有了之前的人心惶惶。

  ??而就在這時，踏踏踏踏…

  ??一處翠綠的農家院落外，突然出現了一行路人。

  ??“有人嗎？”

  ??聽著一聲詢問，院子中走出了一名年僅七旬的老漢。

  ??看著眼前一共四人一馬，老漢的眼中不由閃爍起了一抹熱情：

  ??“諸位！”

  ??“可是有什麽事情？”

  ??為首的一人摘下了鬥笠，露出了一副冠玉般的容貌後。

  ??如星辰般爍燦的眼眸正視對方，在施禮後溫恭有禮的開了口：

  ??“老人家，在下名為李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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