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文以載道(3)
作者:欞汐      更新:2021-08-03 16:41      字數:2782
  幾天後,劇本框架基本敲定,主要是經改編的坊間流傳的幾段淩正道君的經曆——每個修仙界出身的修士都在兒時聽膩了的故事。因為故事比較經典,所以標題也起不新穎,叫做《淩雲意》,化用了淩意文宗的“淩意”二字。

  ??故事從淩正道君被逐出憑川殿的那一天說起。憑川殿是號稱“天下第一派”的門派,有著悠久的曆史。在淩正道君的時代,文修剛剛發展起來,然而許多門派,包括淩正道君所在的憑川殿在內,都不能接受文修,認為文修是修士中的異端。盡管淩正道君出自世襲憑川殿殿主之位的淩家,時任殿主的皓莊真人也無法容忍,強行驅逐了他。淩正道君在憑川殿的朋友努力為他說話卻最終無功而返,淩正道君趨炎附勢的無良師兄對他也從先前的阿諛奉承變為了冷嘲熱諷。陪伴淩正道君的隻有隱士無如子和一條流浪地溝龍紮紮。後來,淩正道君在夢中得到了雲徊子道君的啟示,建立了淩意文宗。淩正道君顯榮後,以一派掌門的身份再次見到了皓莊真人,兩人進行了一番啟發性的、凸顯淩正道君高風亮節的、深刻而具有文學美的對話。而這最後一幕的對話要由金睛子執筆。

  ??窗外是滿眼的晚春翠色,金睛子卻在屋裏咬爛了筆頭。

  ??“淩正,是你。”“皓莊真人,是我。”

  ??平淡、枯燥又沒有意義。這麽起頭絕對不行。

  ??金睛子很想請教一下師父。但是師父師娘幾天前出門遊曆了,說是短則一月長則半年。金睛子和朝諭自己的修煉已經走上正軌,不再需要一天到晚找師父指點,有疑問的時候抽空去問就是了。因此做師父的才能放心出門。但金睛子的疑問卻是不能拖的,因為劇本必須盡快寫出來。

  ??她幹脆扔下紙筆,走出了自己的偏殿。朝諭正在廣場上訓龍。他訓的龍就是師父師娘養的阿蹲,要在劇中扮演流浪龍紮紮的角色。然而百餘年來阿蹲已經把無妄真人的懶惰學了個十成十,任朝諭如何循循善誘,它就是連爪子都不肯抬。朝諭幹脆雙手抓住阿蹲的兩隻前爪往上抬,試圖讓它站立。阿蹲衝著朝諭狠狠哼出一股帶火星的煙氣,拖著肥胖的身體歪歪扭扭地飛走了。留下朝諭在原地不斷咳嗽。

  ??“你這樣折騰阿蹲,師父知道嗎?”金睛子問。

  ??朝諭訕笑兩聲:“師父出門前我問過他了。他說‘橫豎阿蹲不會讓自己吃虧’來著。”

  ??金睛子有片刻的神遊。

  ??“皓莊真人,是我,淩正。”“是你。這麽多年了,我就知道你不會讓自己吃虧。”

  ??這是什麽意識流產物啊!金睛子用力搖了搖腦袋。淩正道君和地溝龍有可比性嗎!

  ??“你晃什麽晃啊?”朝諭問。金睛子尷尬一笑:“蓮君師兄叫我寫皓莊真人和淩正道君重逢的那段對話,我在思考嘛!”說這話的時候金睛子心裏有一點期待,朝諭或許會主動提出幫她想。然而朝諭隻是呆呆地哦了一聲:“那你接著思考吧。”

  ??師兄妹倆坐在主殿前的石階上,一個看天一個看前邊的胖美人影壁。他們呆坐許久,以至金睛子注意到影壁的影子都有了些許偏移。往常這個點他們該是忙著聽道或練劍的,但最近師父師娘都不在,作為弟子,懈怠一點似乎也無可厚非。

  ??然而師父和師娘卻突然從影壁後邊繞了出來。金睛子和朝諭麵麵相覷:說好的出門遊曆呢?這才幾天啊!

  ??“大白天的,二位坐在這兒賞月嗎?”無妄真人的心情顯然不太好,氣呼呼地斥責道,“練劍去!一個甲子大的人了,這點自律都沒有嗎?為師平日怎麽教你們的?”

  ??碧涵真人平靜地說:“你們看看宜寒峰的烏旋玉師姐……”這話如同法訣,師兄妹倆聽到後立刻奪路而逃。無妄真人又抱怨道:“出門辦事不順,回府弟子偷懶。我最近是做了什麽對不起道祖的事啊!”

  ??碧涵真人抽了抽嘴角:“這回辦事不順不能怪你。你師父要找的那些東西,未免也太麻煩了些。”

  ??“唉……沒辦法,”無妄真人聳著肩走上兩個徒弟剛才坐著的台階,“師父說要煉一件大法寶,我這個做徒弟的,也隻能幫她跑跑腿來回報師恩了。”

  ??這邊金睛子和朝諭連忙跑到演武場練劍。金睛子邊心不在焉地揮著劍邊想著那段未完成的對白。皓莊真人雖驅逐了淩正道君,但也並非壞人,不至於重逢淩正道君後突然對他阿諛奉承或是保持冷臉相向。她應該大方地承認自己當年的錯誤,保持不卑不亢的態度。這可比阿諛奉承或冷臉相向難寫得多。

  ??她想到源典《西遊記》裏麵的情節。唐僧在取經途中曾不止一次誤會孫悟空並把他趕走,誤會解除後兩人再次見麵都說了什麽來著?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的,都當之前的誤會沒發生過一樣。

  ??又想到源典時期的文學家蘇軾和王安石。年輕時,他們政見不合,在朝堂上多有摩擦。多年後蘇軾又前去拜訪了王安石。那時候他們的重逢又是怎樣的呢?好像是蘇軾坐著船前來,發冠也沒戴,而大病初愈的王安石騎著毛驢來岸邊迎接他。蘇軾作揖:“軾今日敢以野服見大丞相。”王安石笑道:“禮豈為我輩設哉?”避而不談之前的摩擦。

  ??或許這場談話就不應該從當年的矛盾開始。換個起頭的話題或許會更加合適。

  ??她麵向崖壁站定,閉上眼,微微提劍:“淩正今日敢佩劍見殿主。”

  ??她又緩緩抬起握劍的手,橫向一揮,順勢轉身:“殿中舊禮,豈為我兩派掌門設哉?”

  ??“敝派肇建,根基未穩。此番忝列門派會議,還望殿主不棄。”

  ??金睛子的劍走得愈發連貫,隨這番對話一起忽抑忽揚忽緊忽緩。一種“勢”正在慢慢形成。

  ??“淩掌門過謙了。貴派雖新,而開長生之先河注目文修。本座向來自視甚高,奈何也曾對文修之道幾番誤解。”

  ??劍勢、文勢合二為一,劍尖的軌跡中逐漸滲出了絲絲縷縷的浩然之氣。這種勢能看似微不足道,卻蘊含了本源的塑世之力。這些精巧縝密的文字音韻,正是一片廣袤時空的回音。金睛子心中的一個發竅突然被打通了。文修之道,所倚仗的不是精妙的劍法,甚至不是精妙的文字本身,而是一種用文字的碰撞叩響泱泱文脈的四兩撥千斤的思想。

  ??她沉浸在文學般的劍法和劍法般的文學中。直到對白以一句簡單的“在下告辭”落幕,這股連綿的文勢才終於得以飽滿收尾。朝諭已經在旁邊看了半天,此時把劍一扔開始傻乎乎地鼓掌。

  ??金睛子心中滿是激動,抓著劍往自己的偏殿跑:“我去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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