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暖色的光讓宋修誠的心有了一瞬間的柔軟，葉梓香是他從年少時候就愛著的人，他其實並不想鬧得太難看。他對葉梓香的感情並不是一下子都消失了，隻是兩個人的婚姻再繼續下去確實不合適。他追求到了自己喜歡上的第一個女孩，他以為兩個人可以走到人生的最後但他錯了。愛並不可以支撐兩個人共度餘生，他和她太快許下誓言因而沒有給對方作出其他選擇的機會。他用了很長的時間才發現兩人不合適，但他卻很難找到一條退路。最初甜蜜的誓言變成了他的負擔，他糾結著如何麵對妻子和女兒，那段時間他的心情一直都不怎好直到遇上了那個在他心中堪稱完美的結婚對象。他在和那個女子相處的過程中覺得很舒適自在，女子身上的溫柔體貼是忙於事業的葉梓香無法給他的。宋修誠關上門朝看電視的宋妙道：“你媽媽現在怎麽樣了？”

  ??“過來自己看吧。”慕豔回頭道。

  ??宋修誠還想說些什麽但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動了起來，離沙發越近他越覺得不對勁，不管是他無法掌控的身體還是此時的氣氛都很詭異。宋妙冷漠的神情令他覺得十分陌生，這時他才發現電視雖然開著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紫色沙發後有幾個深色的小點。在看到沙發上渾身是血的葉梓香時他終於忍不住大叫了一聲。

  ??慕豔仿佛沒聽到他的喊叫一樣站起身道：“既然你回來了就好好陪一陪她吧。到沙發上坐下，不要忘了深情地注視著她。”她說完便走到一邊，目光冰冷。

  ??宋修誠看著似乎已經死亡的妻子以及古怪的女兒心生恐懼但哪怕他心裏如何不情願他的身體還是自己動了起來。之前他還想和妻子爭取一下女兒的撫養權的但現在他什麽想法也沒有了，他甚至後悔來這一趟。當在沙發上坐下後他能夠看到妻子未完全合上的眼，那被死灰色覆蓋的眼十分瘮人。他試圖移開自己的視線但幾次嚐試後都失敗了。他不得已開口到：“妙妙，你對爸爸做了什麽？我知道你現在接受不了你媽媽突然離世但你不應該這麽對爸爸，我是你在世上僅剩的最親的親人了。爸爸是愛你的呀。你現在停止，爸爸不會計較，我還會和以前一樣愛你。”雖然心裏的真實想法和給出的承諾不一樣但他打算先穩住宋妙。

  ??“慕豔，你不會真的想殺了宋修誠給葉梓香償命吧？”涼薄語氣中帶著不確定。慕豔表現得太鎮定了再加上宋修誠那害怕的模樣以至於他毫不懷疑慕豔會動手。

  ??慕豔沒有回答而是彎腰抓起搭在果盤邊的脫鞘水果刀看了看。在沉默過後慕豔才道：“一半一半。我能感覺到在虛擬世界裏度過的時間越長我腦中道德和法律觀念的約束力越小。我之前提過沒有，如果是進入數據已經自動運行過的身體那麽我受到的影響就越大。如果哪一次裏我成為世界既定劇本裏的壞人或許我在打破原則之後就再也難以控製自己的行為了。誰能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麽呢？我希望你先做好心理準備。”

  ??“慕豔你按照你此刻的想法來走吧。”涼薄並不關心虛擬中的人的生死，從一開始他就是這樣的。在他得到的資料裏慕豔不是個好相處的人所以他一開始對慕豔的印象並不好，但他慢慢發現慕豔其實和他認知中的有很大差別。他看到了慕豔的缺點卻也看到了她的優點。慕豔表現出來的優點不多因此她的缺點遠多於優點，但他不是因慕豔的優點而產生出在乎的情緒。對於他而言隻要那個人是慕豔就是不同的。他和慕豔在虛擬中待的時間不短，他看到過因對方的優點而產生喜歡卻接受不了對方的缺點而放棄繼續喜歡的人，那時候他覺得困惑為什麽人依舊是那個人卻有兩種結局呢？慕豔告訴他：有的人喜歡上某人隻是因為對方身上具有某種優良品質或對方外貌上的吸引力但那種喜歡不包括喜歡對方隱藏的陰暗麵。“每個人都無法肯定自己愛上或喜歡上的是對方的全部。”這是慕豔的原話。涼薄樂意看到慕豔的不同麵因此他不會幹涉慕豔。

  ??慕豔握著刀走到門邊然後打開了宋修誠回來時撐著的傘，傘麵是清新自然的薄荷綠。這很明顯是一把女式傘，宋修誠從哪裏回來是再明顯不過了。她皺著眉放下關好的傘，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什麽大的聲響。

  ??涼薄看到慕豔這個樣子就知道她現在很生氣，她在生氣的時候除了冷著臉之外還會表現出極端的克製。慕豔生氣時不摔東西但常用冷暴力，涼薄寧願看她破口大罵或摔東西也不願看到她自我封閉的樣子。大概是因為他看到她歎氣會覺得難過吧，他不想她什麽都獨自承擔甚至連她自己的情緒都要壓抑。慕豔說過“不知道對方的經曆或者不理解對方的做法都沒有資格說愛。”，他對於情感的理解除了看到的和寫入程序中自帶的就隻有慕豔告訴他的，因此他不會質疑慕豔的話並且他會努力達到慕豔說的愛一個人的程度。他想把慕豔希望得到的東西奉上，哪怕他不知道究竟什麽是愛。

  ??慕豔走回沙發旁，她是故意不理會宋修誠的。有的時候麵對未知就是一種煎熬。她之前對涼薄說的話並沒有誇大的成分，她在某一時刻確實想用刀割破宋修誠的動脈讓他和葉梓香以同樣的方式死去。當理智對身體的掌控一點點失去後心底的惡念就會在行為上有所體現。慕豔不是一個好人但她也不想成為一個壞人。沒有擁有過美好的童年便容易走向扭曲的人生，她的童年雖然很短但大體上還是可以稱得上美好的，因為剛到六歲的孩子的記憶力有限所以在她記得的事裏大多還是快樂的。源於兒童時代的教導慕豔知道什麽是對錯但那不會是她的本性。慕豔冷冷地說：“你曾經說過你對葉梓香的愛不會在生命終止前消失，這一生你隻要有她在身邊就足夠了。你沒有信守承諾，你的背叛不僅是對葉梓香的傷害還是對我的愚弄。”

  ??宋修誠聽到她的話臉色完全變了，她說的全是他在婚後對葉梓香說的而那時葉梓香還沒有懷孕，連嬰兒都不是的宋妙怎麽才能知道呢？在身體不受控製的情況下他不會自欺欺人地認為宋妙是從葉梓香那裏聽來的。宋修誠眼中滿是驚恐，他現在根本不敢搭話畢竟他旁邊的還不一定是人呢。

  ??慕豔還沒把自己所知道的說完就自覺無趣。在血緣上形成的感情也沒有多麽堅固嘛。她預料到了宋修誠的害怕甚至那還是她一手促成的，但她並沒有什麽猜中的喜悅。“看到屍斑之後告訴我一聲。”慕豔丟下一句話後就上樓了。葉梓香會有一個盛大的葬禮，這是慕豔唯一能保證的，她其實並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在葉梓香死亡後什麽樣的報複都不再重要了，死去的人對這個世界的一切沒有任何知覺。

  ??“慕豔你就這樣上樓了，不怕宋修誠逃跑嗎？”涼薄看到回到房間的慕豔將握著的刀放下後便問到。哪怕慕豔剛才真的用刀做了什麽，他也不會對慕豔產生不好的看法。他能看出慕豔的糾結和猶豫，因此在慕豔選擇放棄殺掉宋修誠時他並不會覺得鬆了口氣。慕豔在作出選擇的時候被什麽東西束縛了，他能夠感覺到她並非出自本意而且她並不開心。

  ??“不會逃得了。”慕豔靠在椅子上，十分篤定。

  ??“你還沒說那個大秘密是什麽呢？”

  ??“你怎麽連這點判斷力都沒有啊？那不是明擺著的事嗎？”慕豔笑了。

  ??“慕豔，你的能力隻能用在虛擬嗎？”他追問到。

  ??“當然不是。不要問那麽多，我不想回答你。”慕豔臉色變得冷淡，說完她就閉上了眼。

  ??涼薄聽她那麽說了便沒打算繼續問，他並不覺得慕豔在對自己使用冷暴力因為他不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

  ??“你在我身邊會覺得受到冷落嗎？”慕豔忽然問，她依舊閉著眼但眼睫顫了顫。

  ??慕豔冷不防冒出這麽一句讓他有些吃驚，但他很快便道：“不會。”他確實不覺得慕豔對自己有多麽過分，慕豔其實在麵對他的時候也會控製她的脾氣。雖然慕豔有的時候會失控但他從沒怪過她。

  ??“估計你程序裏的識別功能有什麽問題。我可是一個心黑的人。”慕豔張開了眼，麵露慚色。

  ??“慕豔現在要走嗎？”

  ??“不，再等待一陣子。我還需要見賀息一麵。”

  ??窗外的雨還在下，慕豔坐了一會兒然後起身打開了窗。夾雜著縷縷寒意的雨絲飄進來然後落在了慕豔的麵龐上。遠處的樓房在雨幕中若隱若現。

  ??舉行葉梓香葬禮的那天一直下著小雨。慕豔讓宋修誠向老師請了假，她哪也沒去隻是一個人待著。其實她也沒有什麽心情繼續回到學校上課了，如果不是因為葉梓香的葬禮以及賀息她很可能已經意外離世了。慕豔不擔心喻北，因為哪怕沒有她他也可以過得很好。從日常的相處中慕豔可以看出喻北比她還要堅強，或許他從前是個脆弱的孩子但他現在已經成長為一個能夠獨當一麵的人。慕豔無法從現在的喻北身上感覺到自己被需要。慕豔希望自己可以被溺愛。喻北現在開始正視自己的心理問題但她還是放任自己的心理問題不斷加重。

  ??慕豔看得出宋修誠眼中的日漸加重的恐懼，她除了讓他負責一體三餐之外並沒有對他做什麽，隻能說他的恐懼全是來自於他自己或者他隻是覺得具有奇異能力的她很可怕。葉梓香和宋修誠會在由誰帶她的問題上進行協商然後兩個人調整出合適的時間。葉梓香在帶她的時間裏難免會有些急事但葉梓香不會讓她獨自在家，雖然有時候實在沒空但葉梓香總是盡可能多地抽時間陪她。宋修誠在帶她的時間裏雇人為她做飯然後讓她一個人生活，那時候他就有了別的想法吧。或許他認為帶孩子這件事不僅麻煩費事還讓他厭煩，從他不願意親自帶孩子的時候起他就存了擺脫這場婚姻的念頭吧。慕豔獨自在餐廳吃著自己那份早餐，現在宋修誠在主臥裏給葉梓香上香。慕豔會知道不是因為她有多關注他，因為那是她的指令所以她才知道。她盡量減少自己和宋修誠共處於同一空間的可能，她怕自己萬一忍不住對他做些什麽。慕豔一直相信情感上的傷害比身體上的傷口要嚴重，她無法保證自己會不會以替葉梓香討公道為借口對宋修誠的身體造成什麽損害。

  ??當一個人心靈不再善良的人擁有了強大的能力那麽其後果嚴重的程度不亞於一場自然災難，森林火災不僅使小動物喪生還可能讓救火的人殞命。邪惡的人有了讓世界傾聽自己訴求的能力時會直接對人下手，牽涉的範圍將十分廣泛。慕豔寧願自己生來就是個邪惡的人，心中的良善被一塊塊敲碎的滋味實在是太痛苦了。她握著刀的時候曾想過一塊塊割下宋修誠的肉，那種殘虐的想法已經不是僅僅是報複他對葉梓香犯下的錯了，更像是她一直壓抑的惡念在指引著她。她和涼薄隱晦地提過但他似乎沒有把她的話當真。她對涼薄阻止她開始殺戮不抱希望所以慕豔便沒有想過和他傾訴自己的心事。沒人能救她，因為她自己也快堅持不下去了。沒有任何益處反而給她帶來傷害的善良讓她對惡念的束縛力越來越小了。慕豔在覺得自己快沒救的同時也覺得這個世界快沒救了。

  ??在吃完早餐之後慕豔便讓宋修誠駕車帶她去賀息那裏。慕豔通過分析賀息最初出現的時間段和他時間減少的規律得到了結論：賀息今天一定會出現。慕豔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非要見賀息一麵不可。告別？她的想法好像並不是那樣簡單。她清楚的一點是她必須和賀息見過才能知道為什麽她不願意悄無聲息地離開。

  ??慕豔並不打算先發消息告訴他。她覺得關係好的兩個人在沒有任何預兆的前提下碰麵算是一個驚喜。

  ??慕豔讓宋修誠在車裏等著，她下了車然後關上了車門。在走到門口之前慕豔想了想自己該怎麽樣進去，最後她決定敲門。

  ??賀息領著她進了門然後給她倒了杯水。他沒想到宋妙還會來找他。一直以來都是他主動找她，他有時候甚至不覺得自己對她有什麽特別意義。“有什麽事嗎？”賀息將水杯遞到她麵前。

  ??“沒有事就不能找你嗎？”說完，慕豔抿了口杯裏的水。她晃了晃杯子，看著杯壁上的水珠緩緩下滑。

  ??“你不像是無聊就主動找別人的人。”

  ??“那你覺得我找你是為了什麽？”慕豔反問。

  ??“我不知道。”賀息搖了搖頭。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想來所以我現在來了，但站在這裏我才發現自己對於要說什麽沒有一點頭緒。”

  ??“你說過你不是會挽留的人。你現在這樣的舉動我可以理解成你是舍不得嗎？”賀息笑問。

  ??“你覺得是就是。”

  ??“可是我不覺得你舍不得我呢。你隻是想要有一個人視你為重要的存在，那個人可以是任何人。我對於你來說不過是一個隨時可以被代替的存在而已。你考慮的從來隻是你自己而已。”賀息臉色忽然變得冷冰冰的。

  ??“可是我沒有傷害過你啊。”

  ??“你疏遠的態度就已經是一種莫大的傷害了。我嚐試過走近你，可你從不肯向我靠近哪怕一點點。我厭倦了你的隱瞞和逃避。我說過，我的事自己會解決。那個女人那麽久沒有出現是因為你插手了這件事吧。你總是采取你自己認為最好的方式卻從不知道和人協商。你以為我哪怕猜到是你也隻會感激你做的一切嗎？”

  ??“我沒想讓你感激我。”慕豔語氣稍冷淡。

  ??“對啊，你什麽也不想要。”賀息苦笑著繼續，“你沒有發現你不喜歡對方還要留住對方的行為很任性嗎？”

  ??慕豔忽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恍惚。

  ??慕豔最後還是沒能將自己心裏所想說出來。如果賀息不想讓她被打擾，她會做到的。這是第一次慕豔在和人分開時沒有回過一次頭。她怕回頭後所看到的除了禁閉的房門之外什麽人也沒有。慕豔不想讓自己對賀息更失望，這樣她還能說服自己對方也會難過。

  ??慕豔視賀息為朋友所以她不想讓對方一直受到母親的虐待，她以為賀息不再被虐待之後可以過得更好。在賀息眼裏她就是個可能殺了他母親的凶手嗎？或許她真的不應該有朋友……

  ??賀息在二樓的陽台看著宋妙低著頭走遠。他又想起每次告別後總是看著他背影消失的她。明明知道拖延隻會讓彼此更難過但他總是不能盡早下決心斬斷兩人間的聯係。他一直都知道宋妙值得被更好的人好好對待而且他不在那些人的範圍中。想要完全占有，想要成為對方的唯一，想要為她做更多……他不知道從何時起不再把宋妙當成單純的異性朋友。他並沒有愛一個人的資格所以宋妙盡早遠離他是一件好事，否則他會忍不住想把她拖入和自己一樣的絕望中。現在她或許會傷心但那種傷心終會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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