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餐桌上果然出現了魚，兩位老人釣魚都是把好手，慕豔倒沒有對那麽多道出現魚的菜感到意外。就個人而言，她還挺喜歡吃魚的不過刺必須要少。兩位老人之前是辦民宿的，所以這邊的房子比起昨天待的那棟更顯純樸而曆史悠長。預訂了房間的客人還沒有到所以整棟樓倒顯得有些冷清，慕豔倒覺得現在這樣正好。屋簷下掛的風鈴被晚風吹動，貝殼相互碰撞發出柔和清脆的聲音。慕豔靠在陽台的木製圍欄上，看向黑暗逐漸彌漫開的群山深處。在不同的地方看過夜景，身邊始終不是同一個人，慕豔卻不覺得失落。

  ??“總盯著遠處證明那個人想離開目前停留的地方，你是這樣的嗎？”賀息手指交叉的雙手墊在後腦勺上走向明顯在走神的人，長而密的眼睫顫了顫。最後他雙手垂下，人站在了宋妙身側。

  ??“誰說的？有依據嗎？”慕豔沒有看他，隻是問到。

  ??“我快要沉睡了。喻北回來之後肯定不願意繼續待在這兒，他就是個傻的人，你也不用攔就讓他決定去留吧。”喻北忽然嚴肅地道。

  ??“好的。”慕豔垂著眸子回答到。

  ??“你的話是挺客氣的，但不代表你真的像你表現出來的那麽隨和友善。你在克製，這讓我有點好奇。”

  ??“我沒有必要滿足你的好奇心，一定的好奇心可以讓你發現生活中的趣味但太重的好奇心說不定會招致禍事，說到底我這可是為了你好呢。”慕豔流利地道。

  ??“我和喻北，你更喜歡誰？”賀息眸中閃過緊張。擁有著什麽才不會讓人覺得和這個世界完全無關，才不會覺得自己隨時可以消失。

  ??“如果一定要選的話，那應該是你。”慕豔在喻北麵前總會不自覺地扮演照顧者的角色，她不在乎付出些耐心但她在賀息麵前確實更順從本心一些。或許不被照顧也不用照顧是她心裏接受起來最容易的相處模式。

  ??賀息偏頭看她，不放過她臉上的一絲表情。在看出宋妙是一個善於表演的人之後他在分析她的情緒上就多了些慎重。

  ??慕豔能感覺到他的目光，雖然心裏有些不自在但她還是稍稍忍耐了一下。慕豔不想處處都顯得不正常，如果她連把自己的行為盡量克製在正常人能接受的範圍內都做不到那麽她最後可能真會成為一個徹底的怪物。她不想慕降留在她心裏的痕跡被抹除，現在的她什麽情緒都不強烈但她還記得自己不可以忘記他。隻是因為割舍不下還是想讓自己有個活著的念想，慕豔已經無法分清了。她最終還是伸手調整他的腦袋讓他看著遠處的山峰而不是她。慕豔不是一個喜歡留意別人情緒的人，而且她也不喜歡被別人觀察。她覺得自己的行為說不上過分畢竟她還幹過更壞的事情。

  ??“妙啊，你不喜歡別人看著你？”賀息頓了頓又轉頭看她，“那我偏要這樣做。”他看著她沒有多少生的意誌的眼眸，隻覺得她此刻跳下樓他也不會有過多的驚訝。

  ??“你叫我什麽？”慕豔不得已轉頭看他。

  ??“妙啊。你叫宋妙，這樣叫有問題嗎？”賀息故作疑惑道。他才不會承認他就是故意的。

  ??“當然沒問題了，息息。”慕豔笑著回答到，臉上的笑沒什麽溫度。在說完之後慕豔想起她曾經也是以疊字稱呼白棲鶴，但她很快就停止了往下繼續想轉而放空自己的腦袋。

  ??論惡心人宋妙還是勝過他，賀息不得不承認。他聽到她口中的稱呼時心裏很是不適應，畢竟宋妙都沒叫過他的名字結果一上來就是那麽膩歪的，簡直一點過渡時間都不給他。

  ??“你怕冷嗎？你有沒有過哪怕添衣物或靠近火源都沒有覺得溫暖些的經曆呢？”慕豔話題陡然一轉。其實有的時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麽意思，有的話沒有斟酌過就直接從嘴裏蹦了出來。

  ??“有過。”賀息凝視著她平靜的神情，“我認為最大可能就是那些冰冷感是從內心裏擴散出來的。”

  ??“我讚同。”慕豔低下頭，看向被不太明亮的光線覆蓋的台階。她又道：“你想活著嗎？”

  ??“嗯。為什麽這麽問？”賀息學著她低頭，台階上那昏黃的燈光以及院子裏黑沉沉的植物。

  ??“大概隻是想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都會珍視自己擁有的生命？”慕豔不確定地道。賀息無法擁有他生命的全部時間卻依然想要留在世界上，反觀始終沒有學會珍惜的自己，她知道自己價值觀出了問題卻依然不肯接納正確的價值標準。不對，她是接受過別人的觀念的。慕豔以前在學校的成績並不優異甚至還偏科，慕參無法理解她在學習上的愚鈍總會在她麵前提醒她要把心放在學習上。慕豔把那些話當成了他對自己的期望，她強迫自己重新學習所有的課本，最後有了成效但慕參並未就此發說些什麽。那時候的她迫切地想證明自己還被在意但事實告訴她世上再沒有人在意她了，她曾經想要被誇獎但她的心最後慢慢冷卻了。有人對慕豔說過，你學習的時候太過功利性了。她那時候想說“我就是這樣的人，你不是這樣那也沒見你人際關係有多好”但忍住了。哪怕那些話沒說出口但慕豔知道了自己平靜的臉色下是一顆惡毒的心。她無法給自己提供前進的動力同樣沒人能成為她的動力……

  ??“妙妙，快到後院去燒烤吧。你又躲在這裏，還好小叔我聰明，不然今晚誰都有宵夜吃就你和你的朋友沒有了。”宋頌衝陽台上的兩人吼了一嗓子然後跑下樓。

  ??兩人聽後對視了一眼然後同時轉身下樓。在下樓的時候慕豔停了一下，示意賀息先走。她不喜歡別人走在她身後並且離她很近。她不喜歡的事確實很多，雖然不會有人特意照顧她的意願但她未想過改變。

  ??慕豔在挑穿好的食材的時候，賀息已經被老人塞了好幾串燒烤。最後慕豔選了很難熟的玉米，她入住璀璨蔚藍之後慢慢習慣了不讓自己晚上吃太多東西。有的時候藥物反應太劇烈，你吃的東西最後都不得不吐出來，既然最後都要吐那麽吃少點還能少吐點。慕豔可以算得上是璀璨蔚藍中最讓朝錯省心的人了，畢竟她隻要求藥物形狀要有變化性和美觀性。慕豔很不喜歡混合著胃酸的半消化食物滑過咽喉的感覺但那時候由不得她選。她會在處於劣勢的時候忍耐仿佛自己已經麻木地接受這樣的日子，有的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適應。慕豔從小就不喜歡吃藥，她會偷偷地把藥藏起來或者拖延著不吃最後把藥丟掉。雖然父親會發現然後勸說她但她沒能改掉這樣的習慣，因為隻有生病父親才會將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她身上所以慕豔甚至希望過自己重病難愈。或許那個時候她心裏就產生了一種病，有一次她在家裏發起了燒並且家裏沒有一個人。她很多時候隻有慕降陪著，所以她討厭寫關於家庭的作文因為她隻能編造謊言。慕豔那時在醫院裏看到父親滿含愧疚的臉之後她竟一點都不覺得心疼，或許從更早以前她就不再是一個孝順懂事的孩子。我想把身邊的人拉入痛苦之中哪怕知道這樣的想法極端，但我無法拒絕來自內心的呼喚。讓所有人都快樂從來就不是容易的事，那麽大家就一起痛苦吧，因為隻有痛苦才能緊緊地聯係起我們。我表麵的乖巧沒有消失之前我的內心早就形成了毀滅的念頭。我怕我覺得家人的離世是一件好事，因為他們不會再讓我失望。我怕我內心早已被汙穢浸透……

  ??“你再不翻麵，你的玉米就要糊了。”賀息拍了一下走神的宋妙。他已經看了維持同一動作的宋妙好一會兒最後他實在忍不住了就悄悄溜出燒烤隊伍。他想不通以宋妙這樣的年紀和家庭她哪來那麽多悲傷的情緒。

  ??慕豔匆匆轉動手中的玉米，臉上卻依舊平靜。她好像心裏不怎麽在乎自己烤的玉米怎麽樣，哪怕吃的人最後是她自己。

  ??賀息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跑開了，回來的時候帶著他剛烤好的燒烤。“你的玉米估計熟不了那麽快，你要先吃點嗎？”他一邊說一邊將燒烤遞到她麵前。

  ??“你吃吧，謝謝。”慕豔看了燒烤一眼，鼻尖縈繞著燒烤濃烈的香氣，她既被誘惑到又無法抑製內心反射性的反感。璀璨蔚藍的飯菜多是清淡的，她說不上討厭但終歸喜歡不了，個人喜好容易在長久的時間裏失去了效力所以她哪怕可以選擇還是更偏向於少油少鹽的食物。

  ??賀息也不強迫她於是在她邊上把手裏的燒烤都吃完了。在宋妙時不時掃過來的目光中他十分淡定，他現在發現了宋妙還是一個口不對心的人，也不知道她在逞強個什麽勁。“你要吃的話我再幫你烤一份？”賀息從一旁的長桌上拿了包紙巾然後取了一張擦嘴，在將用過的紙巾準確地丟入垃圾桶後他道。

  ??“既然你堅持那就麻煩你啦。”慕豔看著依舊沒熟的玉米答到。慕豔不怎麽習慣麻煩別人但她的婉拒有時候也會讓她有一點後悔，被拒絕一次後的人通常不會再重複先前的提議所以她隻能自己受著。賀息主動幫她烤是慕豔沒想到的，在她的認知裏賀息被拒絕後走開才是正常的反應。慕豔吃不下自己做出的任何東西，她優點沒有但毛病一堆。慕豔從來不認為有人能接受完整的她，她也盡量不表露出自己異常的方麵。

  ??大人們已經吃飽然後開始閑聊，賀息還是坐在她旁邊。慕豔總覺得自己的玉米沒有熟，因此她是烤到最後的那一個。在幾番催促之後慕豔終於將玉米從鐵絲網上拿走，她伸手掰下一顆玉米粒然後放到嘴裏。可能是烤的時間太長所以玉米粒裏幾乎沒什麽水分，甚至還有些硬。這和慕豔想的不一樣，她頓時沒了胃口更何況她吃過賀息烤的肉串並沒有很餓。丟掉的話既浪費糧食也白費了她那麽長的時間，慕豔到底還是有些舍不得因此她對如何處置這一整個烤玉米沒有拿定主意。

  ??賀息看出了她的糾結主動道：“你把你手上的玉米給我就當我替你烤東西的報酬吧。”現在宋妙想著什麽不難猜，他覺得她現在的樣子倒顯得靈動多了。

  ??“給你。”慕豔很快把玉米塞到他手裏。雖然覺得對方需要吃完這個並不好吃的玉米有點可憐但這也是慕豔能接受的最好的處置方法。哪怕她不喜歡自己烤的玉米但不代表她能接受它落得一個被丟棄到垃圾桶的結局。慕豔以前愛給自己的東西起名字包括睡的枕頭，不過除了慕降之外別的名字都不怎麽樣，比如有著一圈圈花紋的枕頭就叫小圈。慕豔忍不住笑了一下但笑意很快就在臉上消散了。

  ??賀息對吃食的味道不怎麽在意，更何況宋妙烤的玉米也沒有很難吃畢竟它絕對是熟了。他很快把玉米吃完然後道：“妙啊，我們或許要提前道個別了。”他的時間快用盡了，這是他怎麽也無法回避的一點。他是喻北的衍生品，哪怕他再怎麽不願意這點也無法被改變。

  ??“我不喜歡說再見。”慕豔道。

  ??“那可不行呀，說再見是為了很快相見。你這個習慣可不好，畢竟還是會有因為這個認為你冷漠的人存在的。你碰上的每一個人可不一定都會像我這樣包容你的呀，其實你……”

  ??“不要說得你好像要死了一樣。”慕豔打斷他。

  ??“萬一我真的消失了，你就會因為這句話感到內疚了，所以別動不動提死這個字。你把死亡掛在嘴邊，死亡就會一直跟著你。你驅逐不了它，它卻要帶走你。”

  ??“不會的。想死的人說不定看得更多的是別人經曆死亡。”慕豔認真地反駁他。

  ??賀息笑了笑卻沒說話。有的話代表一個人的觀念，觀念的形成需要事實的累積。所以宋妙是旁觀過別人死亡的過程嗎？是因為看到身邊的人死去她才總是悲觀消極嗎？她的年齡和她的認知不相匹配，真奇妙。

  ??慕豔沒想到第二天見到的不再是賀息了。在喻北向她提出要回家的時候她沒有阻攔，畢竟有理由離開那個地方的是賀息而不是喻北。她看著在她手上寫字的小男孩然後保持著沉默。喻北不知道他的痛苦已經由另一個人承受，這是一種幸運，隻屬於喻北的幸運。慕豔無法改變喻北和賀息的處境，捆綁、凍餓、辱罵、限製自由都有了但慕豔卻不知道怎麽阻止家庭暴力的繼續發生。不論是讓喻北或賀息去控告監護人都不現實。喻北不知道自己遭遇著什麽，賀息放棄求助卻沒想過放棄反抗。有的事知道或不知道都不好，慕豔無法假裝不知也難以說服自己不去理會。

  ??從喻北被送回家後慕豔的假期就過得不太好，她總是會想到賀息可能經曆的然後開始不安但她沒有表現出來。作為一個孩子能做的事情還是太有限了但她沒想放棄，慕豔讓宋頌幫她購買到了一些錄音設備和隱形監視器，理由是她把經過改了之後沒改動的事實，畢竟喻北被家暴是真的。如果以法律維權不行，那麽她隻能用那個辦法了……

  ??“妙妙，我想和你當同桌。”長相精致水靈的女孩嘟著嘴撒嬌，拉著她的手晃個不停。

  ??“梨梨，可是我有同桌了呀。”慕豔有點為難。這個女孩子是在民宿預訂房間的夫妻的獨生女，在假期的時候常和她待在一塊兒，總之是個很活潑單純的女孩。慕豔不擅長和陽光的人相處，她在和尹黎梨更多時候隻是按著對方的想法來，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在對方心裏被定義為了最好的朋友。

  ??最後尹黎梨成了她的後桌，對方時不時就用手指戳戳她的背然後和她說話。慕豔雖然不至於厭煩但還是難以適應這樣熱情的孩子。一早上過去她還是沒有找到機會和喻北交流。不論是上學還是放學尹黎梨都喜歡和她一起然後她總不忘拉上喻北，所以在幼兒園裏的很多時間三個人都是一起的。這帶來的好處就是她不喜歡的菜可以由兩個人分擔。慕豔能感覺到總有一道陰狠的目光在窺伺著，她也看出來了班上的人在有意無意地疏遠喻北。她以為換班之後喻北被孤立的處境會有改善但同樣的情況再次出現了，背後沒有主使者她才不信呢。現在依舊和喻北來往的人隻有她和尹黎梨，她應該很快就會被找上了。“下午收什麽作業？”慕豔用手肘碰了碰喻北道，她不想聽課因此上課時間都是用來寫作業的。

  ??喻北把記作業的本子遞了過去的同時聽到她低聲道謝，他便笑了一下。班上人的疏遠他不是看不出，他原本以為換到這個班會有所不同，雖然有些失落但不會難過。失望的次數多了難受就少了，更何況宋妙對他的態度依舊沒變。他對現在的樣子挺滿意的，至少他還有朋友。他看得出來尹黎梨不喜歡自己，宋妙一直想讓他和她成為朋友但她明顯沒有那個想法。尹黎梨大概是覺得他搶了她的朋友，雖然會覺得有些歉意但喻北不想放棄宋妙這個朋友。

  ??在送完喻北之後慕豔在坐車回去的路上出了些小意外。宋修誠和葉梓香因為工作更繁忙所以請了司機接她上下學。司機開得好好的差點被惡意逼停，應急轉向下慕豔被安全帶勒得生疼。司機帶著後怕送她到家後急忙開車走了，想來應該是怕被牽連並且打算好辭職了。在那個小事故之後慕豔接到了沒有來電顯示的威脅電話。慕豔臉色不佳道：“涼薄這個世界故事線是什麽？”

  ??“我看之前沒什麽用就沒接收，慕豔先麻煩你等一下。”涼薄沒想過慕豔會碰上這樣的事情，他心裏是有些氣惱的。

  ??慕豔在看完簡易版的故事線之後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人生重來一次還真是受歡迎啊。這樣有什麽意思呢？彌補缺憾嗎？不論是誰的人生都會有一些遺憾無法彌補的。”故事線圍繞著蕭霽和尹黎梨兩個人之間曲折的愛情，重回孩提時代的蕭霽是想和尹黎梨培養青梅竹馬的情誼然後成為尹黎梨唯一的男朋友以及丈夫，這不難猜到。慕豔不喜歡看所有人在情愛裏打轉仿佛被蒙住雙眼的傻樣，人生缺了愛情不行嗎？為什麽一定要去愛一個不可能和自己相同的人呢？

  ??慕豔不喜歡吃虧所以她直接讓涼薄給了她蕭霽的電話然後她直接打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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