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豔左手撐著下巴，右手將桌上銀白支架內的玻璃沙漏倒了過來。她看著淺藍色的細沙一點點向下漏，過了一會兒底麵的玻璃裏才積了一層薄薄的藍色沙粒。時間觸碰不到，慕豔隻有看著沙漏的時候才感覺到了時間真的一刻未停過。有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沒有改變或者說隻改變了些許，別人變化很大。有的時候她又覺得自己已經徹底轉化成了一種感情稀少且隻顧著自己的冷血的動物。當所有的經曆都被她遺忘的時候，她是不是徹底把自己弄丟了呢？慕豔喜歡番茄，或者說是從前的她喜歡。慕豔在寒假和暑假都會被送到爺爺奶奶那兒，以前的她說不準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但她唯一確定的就是她沒有反對的資格。爺爺奶奶家有個院子，院子裏常常種著各種植物，她印象中那個院子總是充滿生機的。院子裏有菜花間飛舞的白粉蝶、胖乎乎的青蟲、直挺挺的玉米、嗡嗡叫的蜜蜂等各種東西仿佛是一個世界的縮影，後來慕豔明白了那確實是一個世界，隻不過那是一個隨時會破碎的世界而且那個世界不是總能庇護她的。

  ??慕豔那時羨慕別人家裏有的那隻貓，但她對看門的大黃狗是真的喜歡的。你有體會過被保護後卻無法給保護對象提供庇護的絕望嗎？在大黃狗被送走之前，慕豔一直以為哪怕母親不喜歡自己但爺爺奶奶總會無條件包容她和愛她。最後她明白了，哪怕被愛著也無法改變一些事情，來自血緣的愛是沒有理由的因此它的減退也不需要理由。如果被所有孩子欺負隻能歸咎於自己的話，慕豔覺得世上沒有公平了。不合群是因為本身怪異，那種觀點是慕豔認為極可笑的存在。慕豔在那邊沒有認識的朋友，因此她更多時候隻是在門前的沙堆玩。有的時候是想在沙子裏挖出一條隧道來，有的時候是用葉子盛些沙子裝作菜肴，有時候僅是重複把沙子從一個容器倒進另一個容器裏的過程。事實告訴她，哪怕無冤無仇也會被當成討厭的存在，孩子對厭惡情緒的表達往往直接又極端。你無法理解為什麽別的孩子會想破壞你挖的沙子隧道，也無法明白他們為什麽會挖陷阱等著看你中招時的困窘，更無法知曉他們會壞到不顧你的抵抗然後拉扯你的裙子。慕豔那時心裏是真的很害怕，她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哭了。她應該哭得很厲害所以在茂密的草叢裏撲蝴蝶的大黃狗聞聲而來，它為她咬了其中的一個男孩。大人們在沒有出現流血事件之前都會把一切歸位孩子間的嬉戲打鬧，有人哭泣他們也隻會認為是孩子間鬧別扭一會兒就會好了。

  ??哪怕她不停說明一切，哪怕她一直哭鬧不肯吃東西但都改變不了大黃狗被賣掉的結局。他們都說它得了瘋病，但慕豔知道它沒有任何問題。他們隻會按照自己的思維推斷事情而不是正視已發生的事，或許他們隻是不在乎一隻狗的生死。爺爺奶奶答應過她留下狗狗卻食言了，她在一次午覺醒來之後找遍了整個房子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能找到大黃狗。她哭了，爺爺奶奶都安慰著她就好像不知道她究竟為何哭泣一樣。那次之後她沒有穿過裙子，一次也沒有。哪怕穿著長褲和長袖她也常常覺得不安全。她無法說爺爺奶奶對她不關心，她好像無法責怪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一個陰影可能比快樂更長久地伴隨你，慕豔自此對自己所擁有的任何東西都產生了一種無法守住的自信。她甚至想過她有一天或許會失去慕降，然後那種預感最終成了現實。

  ??失去慕降讓她變得不那麽脆弱，雖然她還是會哭但她不會輕易傷心了，仿佛哭僅是充當了她排出體內多餘鹽分的另一途徑。從亡者身上汲取力量，你仿佛也成了其中一員，不再輕易感受到悲傷和快樂仿佛世上一切與你不再有任何關聯。

  ??慕豔將沒有漏完的沙漏再次翻轉，平靜的眼眸中仿佛有著高山之巔那終年不化的寒冰。她看得出整個屋子簡約而溫馨的風格背後的用心，可是她心中沒有動容。感情給人造出軟肋所以她親自鎖起了自己的情感，現在的她不會愛更不該愛。慕豔覺得自己的思維有時候會分成兩部分，在她悲傷的時候她會強硬地告訴自己哭是軟弱的表現，在她快樂的時候她回反複回憶那些死去的人然後壓製住嘴角上揚的衝動。她甚至有的時候會慶幸慕降死了，因為隻有他不存在了才不會有人知曉她曾經那些不美好經曆，隻有他消失了他才不用接受現在這樣扭曲的她。

  ??慕豔知道那種想法不好，可她有時候會控製不住自己那樣想。她同她的人生一樣破碎成了好幾塊，沒有人會傾盡一生隻為拚湊出一個完整的她，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心理變化。她就該獨自行走，她隻能獨自麵對，世界上沒有獨屬於她的依靠和可停留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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