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07
作者:行溪源      更新:2021-08-03 14:40      字數:6414
  慕豔不好的預感應驗了,她問了薑如昇才知道昨天在一樓吃早餐的人叫做蔣寒柏,蔣寒柏帶回了一本外殼精美的硬皮書。書的封麵上是銀色的紋路,紋路延伸交錯勾勒出一朵玫瑰的圖案。慕豔能確定那本書不是原本就存在的東西,因為上麵有始神的神力波動。所有人都被聚集在大廳裏,慕豔看著那些眼中閃過好奇的眼睛在心中無聲地歎息。

  ??秦圓按捺不住探究的欲望,率先開口道:“寒柏,昨天一天沒見你人,你這是尋寶去了?你把大家都喊來就是因為這本書吧,書上究竟寫了什麽呀?”

  ??蔣寒柏確定所有人皆到齊後緩緩開口,“昨天我發現了磚石地宮,裏麵敞開的空棺裏放了這本書。”

  ??賀朝新眉頭皺起,不讚同道,“你闖進墓裏就是打擾了亡者安息,還拿人家的東西怎麽都說不過去。”

  ??陳夢玉聲音弱弱地開口,“墓裏的東西還是不要拿比較好吧,萬一有什麽不好的東西……”陳夢玉縮了縮肩膀,聲音的音量不斷降低最後完全停止了聲音。陳夢玉的目光投向巨大的落地窗外而後恐懼在她的眼中彌漫。

  ??岑悅俏皮地開口,“既然棺材開著,就說明裏邊沒有死人嘛。說不定隻是廢棄不用的一個墓室,用得著那麽小心嗎?”

  ??齊協適時道,“寒柏,你不如給大家說說書裏寫了些什麽?”

  ??蔣寒柏言簡意賅地道,“始神的愛人被眾神暗害,始神為了懲罰眾神於是逐一剝離了眾神的神體。懷有怨懟的眾神魂被投放在與天最接近的一方土地上,始神為了選出接替眾神神位的人選繼而傳送塵世中的人即我們或者還有其他人來到這裏。”

  ??秦圓震驚道:“你是說,我們有可能成為神?就是不老不死的那種神?還擁有強大的能力?”

  ??蔣寒柏將書放下客觀地回答到,“理論上是的。”

  ??顏橫柯笑著開口,“沒有白得來的好處。始神憎恨眾神的背叛,那麽他絕不會想讓眾神依舊存在。我沒猜錯的話,隻有殺掉原先的神才能成為新的神吧。”

  ??崔蜜下巴微微抬起,“你是說,神和我們在同一片土地上?可這兩天並沒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

  ??顏橫柯笑意加深,“說不定眾神就藏在暗處偷偷觀察我們呢。”顏橫柯還有一種猜測沒說出來,神說不定已經混入我們之中了,畢竟總體上在座的人是陌生人。

  ??齊協道,“不論是不是真的有這麽一回事,大家盡量不要單獨行動,畢竟安全最重要。”

  ??慕豔不得不盡快下手了,她本能地不想向薑如昇尋求幫助。哪怕最後結局也不見得美好,她還是不想將自己不好的一麵暴露在他麵前。日常的亂發脾氣和殺人可不是能放在一起比較的事情。以慕豔對薑如昇的了解來說,哪怕她沒有任何理由地要殺一個人,薑如昇也隻可能會幫她善後而不會逼問她原因。讓薑如昇參加她的殺人計劃確實是更為輕易的方法,但慕豔偏偏不想。哪怕在薑如昇時時陪伴中找機會動手很難,哪怕她和裴回間存在著體力上的差異,慕豔都沒有想過對薑如昇開口。當有人對她好到極致,慕豔反而更為慎重,她做不到利用別人的感情哪怕對方心甘情願。慕豔有時候自己也覺得自己挺可笑的,她明明同理心沒多少卻有著不能更改的原則。明明選擇了放任對方對自己的感情越來越深卻還有著不遠願傷害對方的心思,可是給薑如昇傷害最大的就是她自己啊。

  ??慕豔經過在四號房門前掏鑰匙的蔣寒柏時停頓了一下。她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然後在他轉過身時將一小瓶藥水快速地塞進了對方的上衣口袋裏。慕豔做完一切才猛然間意識到她大可以直接說送藥給對方,可她不該做也做了,於是慕豔隻能勉強維持麵上的平靜道,“你身上有血腥味。”說完她就在薑如昇和蔣寒柏的雙重注視下鑽回房裏。慕豔想既然蔣寒柏能敏銳地發現始神報複這一真相,大概也能理解她的意思吧?薑如昇輕聲地和上門,慕豔看到他轉過來的臉色一瞬間就明白他大概生氣了。相處久了多少會了解對方的真實情緒,更何況薑如昇一點掩飾都沒有。慕豔唇動了動,但什麽也沒能說出來。她惹人生氣比較擅長,哄人對她則是高難度的事。慕豔很少有哄人的時候,如果對方疏遠她,她也隻會花時間讓自己接受現實而不是想方法修複雙方的關係。她也沒有從雙親身上學到什麽表達情感的技能,慕豔習慣了偽裝因此要她關心一個人會令她無措又覺得不適。將個人想法深埋心底不利於親密關係的建立以及矛盾的解決,可是改變自己也困難得很。慕豔坐在床邊,咬著下唇,眼睛盯著地板,腳不時地晃動一下。她和薑如昇呆在一起很少有冷戰的時候,哪怕慕豔冷著臉但最後都會被薑如昇轉移注意力從而忘記不愉快。薑如昇一直擔任她情緒的調節器,因此慕豔完全不知道薑如昇生氣時她該怎麽辦。她隻能等,等到他心情恢複後主動搭理她,這確實消極但沒別的方法了。她和薑如昇相處中的角色已經固化,安慰這種事她做不來,很久以前的她還能假意安慰他人但現在的她做不到假惺惺地安慰薑如昇。是因為對方是薑如昇,還是隻是單純地不知道安慰人的方法?慕豔沒有往下想,如果有答案不一定好的預感,她就會選擇性忽略。有的事情既使知道了答案也改變不了什麽,倒不如選擇更為輕鬆的不知情。知道了太多東西隻會使自己被沉重的真相壓垮。做一個遲鈍的人反而更不容易受傷。清醒著痛苦或陷入痛苦而不知,哪一個傷害更為大,沒有人能完全說清。慕豔以前受傷但自己沒意識到的時候沒有感覺到疼痛但看到傷口後那些疼痛感就會一下子爆發出來,因此她覺得無知是種幸福。哪怕痛苦隻是遲來而非消除,但痛苦來得慢還可以多自我欺騙一會兒。

  ??慕豔實在受不了那種令人窒息的寧靜,於是趁著薑如昇洗澡她便躲到了陽台上。慕豔的手搭在鐵質的雕花黑漆欄杆上,冰涼的感覺強勢侵入,她隻覺得身上也被涼意滲透了。徐徐的夜風和著持續不斷的蟲鳴聲而來,幾縷發絲被吹亂在她的麵上微微拂動,慕豔感覺到了些微癢意,她抬手將垂落的發絲捋至而後。慕豔看向遠處漆黑的樹影以及天上懸著的彎月,她輕輕地歎了口氣。這樣愜意的時候之後應該不會有多少了,慕豔的思緒又開始發散。她想人為什麽不能像植物一樣自給自足呢?是不是正因為要向外界索取,所以人才免不了有各種各樣的麻煩呢?但她轉念一想,植物中也不是沒有互相殘害而搶奪生存空間的例子。慕豔想象中的雲就是被風推著它走,它時而走時而停最後靜靜地消散,不受約束不用理會什麽。

  ??蔣寒柏一遍用毛巾擦頭發一邊來到床邊坐下,他幾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憑欄遠望的許栩。他想的是,許栩竟然不是在薑如昇的陪同下到陽台上的?沒有成年以後還絲毫不避諱的兄妹,畢竟性別不同導致接觸的東西也各不相同,越來越多觀念上的差異會將曾經一起嬉玩的親兄妹拉遠。所以許栩和薑如昇幾乎是所有人被默認的一對情侶,蔣寒柏不算在那其中。今天許栩會強塞藥給他,他怎麽也想不到。他看得出許栩近似冷漠的本性使她很難全心在乎什麽,這樣一個人卻能留意到他受傷,不得不說很有意思。蔣寒柏不是喜歡交談的人,除非是他很好奇的事情才能讓他變得不像自己。蔣寒柏推開玻璃門,他走近許栩站的地方道:“在看什麽?”

  ??突然被搭話讓慕豔有點驚嚇感。恐懼來自於他人。慕豔以前念書的時候有過被活人嚇到的經曆,那間學校和慕元就讀的學校是兄弟學校,因此許多製度都有著嚴格的規定。學校一直嚴抓光源管控,定時熄燈亮燈,作為學生能做的隻有適應。她那時候睡眠質量不好,天還沒亮就自動醒過來,因此她常去飯堂就餐。和慕豔臨床的女生托慕豔第二天起來的時候順便叫醒她,慕豔答應了。看著窗外依舊是黑色的天空,慕豔猜測時間還早便打算先不叫她,讓她多睡一會兒。慕豔輕手輕腳地疊被子又梳好頭發才慢慢靠近她,準備將人喚醒。猝不及防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慕豔本來打算輕聲說的話轉為一聲驚呼。在光線微弱的環境中與他人的眼睛對上真的很恐怖,因為在你眼中對方的眼是直勾勾的,不含一絲情緒也不像活人的眼。後來沒有再發生過類似的情況,剛開始就是因為床位臨近才比起他人更為親密,床位變動之後就很少有接觸了。慕豔那時想,或許她是發現了自己並不是一個適合做朋友的人才悄無聲息遠離的吧。沒有一點在意嗎?其實不是的,慕豔看著另一個女孩子站在了她曾經占據的位置不是沒有一點感覺的。可是,有些東西抓不住就是抓不住。與其弄得自己狼狽不堪同時又折磨著別人,不如放對方自由,因為慕豔知道自己不算什麽好人。她想得到別人與眾不同的對待卻不能給予相同份量的感情,一切都是她活該受的。我曾將你視為照射進我灰暗世界的一抹光,可是最後卻明白我內心的陰冷隻會讓你失去溫度。我曾將你視為自己的救贖,可最後卻明白由內到外都沒有一絲優點的我不應將你禁錮,你的身邊應該圍繞著同你一樣陽光善良的人而不是總想拉你一同墜落的我。你沒有長久停留我不怪你,因為我知道是我把你推遠了。我沒有朋友,因為你被從預備名單裏除名了。慕豔無法將自己變成一個討喜的人,她隻想有個人能接受她的慢速度並一點點地卸下她的心防。慕豔從來不是主動的人,但她其實真的不喜歡有人在她的世界裏隨意進出,特別是不問她的意思就徑自離開。或許是太習慣薑如昇的存在了,隻是自己獨處一小會兒都讓慕豔想起以前算不上完全愉快的事情。慕豔偏頭,對著蔣寒柏道,“沒看什麽,就發會兒呆。”

  ??蔣寒柏以頷首代替回應,而後平靜道,“我還以為你在看流星雨呢。”

  ??“哪有什麽流星雨?是你的眼睛不好,還是我的眼睛不好?”慕豔抬頭然後悶悶道,“行吧,我瞎了眼。”此時月光昏暗,隻有幾點星再加上天空上有大規模的流星雨出現,因而白色的一道道白光在漆黑的夜空中十分顯眼。在這裏星辰與神關係密切,會出現星辰隕落隻可能是有神被殺了。慕豔清楚地記得,那晚青冥蝶飛過後房間內還殘餘著它的香氣,她倚在陽台的玻璃門上看完了一場無人欣賞且象征死亡的流星雨。這方天地裏虛假的星辰都會為神的逝去而有所表示,始神卻能看著他創造的眾神被人類殘殺,不得不說挺矛盾的。愛究竟是什麽呢?一個設定為高高在上且無情無愛的眾神之主竟然會為了一個人而悲傷動怒,慕豔有些好奇,始神如果知道自己的愛人不過是來這編好的世界體驗一番神仙的生活之後不會留下在這裏產生的感情會臉上出現什麽樣的表情呢?你的愛在對方眼中還不如一隻活體的寵物份量要重,你是對方心中不會留存的存在。因為規則的限製慕豔無從得知,但如果她的愛被那麽輕慢地對待,慕豔會狠狠地報複對方。慕豔轉念想,她又不會愛上一個人,所以絕不會有那麽糟糕的體驗的。不管報複對方成功與否,在慕豔眼中自己被他人弄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就已經夠丟人的了。

  ??蔣寒柏也不在意她的話,繼續道,“關於星星墜落不是有種說法提到,生命失去後明星隕落。許栩,你覺得在神締造的天地裏出現流星雨意味著什麽?”

  ??慕豔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懷疑什麽,她緊張時不會有明顯的表現,因此她隻是看著他說到,“你的意思是指有神被殺了?”慕豔撒謊或是因怕什麽被發現而緊張時都會看對方的臉並通過其細微的表情判斷對方是否相信或另有所指。

  ??“不要待在外麵太久。”蔣寒柏撂下一句話就轉身回屋了。蔣寒柏回想起窗邊那雙深沉的眼暗想:果然薑如昇不會放心許栩一個人呆著,隻是不知道許栩有沒有察覺薑如昇的注視……

  ??慕豔明白他的意思,神和人的矛盾已經完全激化,生或死必須要有一個抉擇,現在談什麽和平共處都是一場可笑的了。

  ??慕豔悠悠道,“涼薄,我發現目前有個不對勁的地方。”

  ??涼薄不得不接話到,“什麽不對勁?”涼薄說不上了解慕豔,但對她愛捉弄人的小性子有點認識。如果在她說話後沒有得到回應,她會生氣。如果你和她搭話,她可能會賣關子,你越是好奇她就越是不說,仿佛別人為不知道她所知道的而好奇不已能令她得到什麽極大快樂似的。當你不想知道的時候,慕豔則會開始說不停,哪怕你說不要知道也不行。慕豔喜歡唱反調,這是涼薄在多次詢問慕豔曾經的經曆無果後得出的結論。

  ??平平的電子音讓慕豔摸不著對方的情緒,於是慕豔接著道,“隨機世界裏分配的人的長相都太出眾了,或者換個說法,一個比一個出眾。”

  ??涼薄看著慕豔和之前沒什麽變化的臉道,“是那樣樣的嗎?你怎麽會這樣說?”

  ??“就算隻是智能但最起碼的鑒賞能力應該有吧,你的數據分析不出來嗎?”慕豔因為他遲鈍的運算有些頭疼。

  ??“不都是你的樣子嗎?”涼薄弱聲道。

  ??慕豔的表情管理有一瞬間的失控,開口到,“你看到的是……我的樣子?”慕豔聯想到自己之前小孩子形態時常有的撒嬌和耍賴,整個人都不好了。有什麽能比你以為是用別人的樣子扮小孩,其實是你自己的樣子還被看到更尷尬呢?從涼薄的話來理解,慕豔是不是能認為他看到的一直都是自己的樣子卻沒有告知她?

  ??“是……啊。”雖然不知道慕豔為什麽再問一遍但他盡量忽視掉心裏的不安回答她,涼薄接著說到,“慕豔你以前長得很可愛呀。”

  ??“你有沒有失憶的可能?”慕豔忽然來了一句。

  ??涼薄本能地感覺有些危險,他道,“慕豔,你不是要說發現有什麽不對嗎?”如果慕豔知道他還保留了她小的時候的圖像隻怕是不能善了了,所以涼薄很想將慕豔的注意轉移開。

  ??“是噢,我想說外貌值太高了,可能被別人動了手腳。”慕豔很快回答到。

  ??“你之前不是調過數據嗎?”涼薄道。

  ??“我沒有動外貌數據,在你眼裏我是這麽追求虛的東西的人嗎?”慕豔有些氣惱。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涼薄連忙道。

  ??“外貌太好容易被人喜歡,如果厭惡被人追捧就會想逃離這個世界。如果沉溺於虛假的情愛就會忘記進虛擬的原因,甚至想要放棄一切留下。你知道有多嚴重了嗎?”慕豔沒有理他,有些尖銳地指出後果。

  ??“可是……慕豔,我感覺你都不是這兩種人啊。”

  ??慕豔眼中的焦點落在茫茫的夜色中,她沉默許久後開口到,“不要太信任我,連我都不信我自己。”

  ??涼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有時候覺得慕豔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不管是喜歡還是討厭都特別明顯,生氣了也不會故意擺出一副好臉色。但現在他忽然發現慕豔和孩子的不同,孩子總覺得自己是正確的並且堅定的那樣認為,可慕豔心底是否認自己的。一個人如果連自己也不愛又怎麽會愛別人呢?涼薄覺得慕豔就像一個被迫長大的孩子,哪怕身體成長但那顆心因稚嫩已被傷害得徹底。他身為慕元上將的個人終端,可是並沒有儲存有關於慕豔的各種信息,僅有的幾行字十分簡潔,舉個例子來說,就像一句簡單的“死了”沒有任何感情色彩,蒼白而枯燥。短短的話將慕豔的大體經曆概括卻無法解釋她為什麽會形成現在的性格,或許隻有慕豔自己才能回答是什麽將她塑造成了這個樣子。但慕豔不是一個喜歡傾訴的人或許她習慣了傾聽,也可能她隻是不想對無法理解的智能訴說。不論哪個猜測才是真的,涼薄都感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大概就是,我知道你處在不幸中卻無法解救你或給你一個安慰的擁抱。涼薄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那麽關注慕豔,可憐不幸的人在虛擬中他不是沒有見過,但他隻會對慕豔生出憐惜。如果那種想要關注對方的心理被稱為“在意”的話,涼薄想他是真的在意著慕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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