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靜悄悄的。

  玄葉依舊安靜地泡在池子裏，須菩提背對著猴子，看不清表情。

  好一會，猴子才緩過神來，用有些忐忑，略帶質疑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師傅，您的意思是……要弟子進墨宇皇城偷東西？”

  “對。”須菩提冷冷地答道。

  “可是……墨宇皇城守備森嚴，以弟子的修為，恐怕沒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去。”

  “你沒辦法，為師有辦法。”

  猴子都有些懵了，拚命地眨巴著眼睛，似乎是錯愕，又似乎在拚命地想著應該怎麽作答。

  墨宇皇城，那是什麽地方？

  那是妖國的核心，裏麵住著妖皇帝俊。

  這麽多年過去了，雖說猴子還沒將妖國上上下下的事情摸得通透，但有一樣東西，他是清楚的。

  在妖國，你得罪誰都可以，哪怕得罪的是一手遮天的多目怪，都還有回旋的餘地，唯獨這個平日裏幾乎感覺不到存在的妖皇帝俊……那是千萬不能得罪的。一旦出事，必是萬劫不複的結局。

  進墨宇皇城偷東西……這跟造反沒區別了吧？

  況且，當初禺狨王不就是因為進不了墨宇皇城，確定不了帝俊是否還在墨宇皇城裏，才選擇起兵的嗎？

  這……

  突如其來的要求，毫無心理準備，一時間，猴子腦海中如同一團亂麻。或者不僅僅是思緒，心情也是。那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這不等於要他造反嗎？

  須菩提輕聲歎道：“為師，有整個墨宇皇城的法陣布局圖。再厲害的法陣，再嚴密的防備，都難免有弱點。隻要你按著為師交代的做，必定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墨宇皇城。”

  頓了頓，似乎覺得自己的說辭，還是沒什麽說服力，須菩提又補充道：“如果不是沒有其他的辦法，為師不會讓你鋌而走險的。”

  “師傅，你要徒兒偷的，是什麽東西？”

  “要偷的東西，三言兩語也說不清。但東西確實在墨宇皇城裏沒錯。”

  “不能用軍功換嗎？弟子雖然位階還不算高，但也是能見到帝俊的。陛下……陛下人還不錯，弟子也能說得上幾句話。弟子的意思是……說不定，找到陛下，跟他說一說，想要什麽東西，隻要弟子能立下大功，說不定也能讓他賞賜下來。這樣一來，不就可以不用冒險進入墨宇皇城了嗎？要不，我們還是另外想辦法吧？”

  “不能。”須菩提搖了搖頭道：“這件東西，他無論如何，不可能給任何人。也給不了。想要，隻能自己去取。”

  “那也不需要用偷的方式呀，也許……也許我們可以……”

  猴子還想爭辯，須菩提已經緩緩回過頭來，注視著猴子。

  一瞬間，猴子僵住了，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師傅。

  從須菩提的目光中，他看到了堅決。

  “你去還是不去？”

  猴子微微張口，卻什麽都沒說，隻是靜靜地望著自己的師傅。

  “去，還是不去？”

  須菩提又問了一遍，這一次，每一個字都用了重音。

  沉默，短暫的沉默之後，猴子側過臉去，低聲道：“我不能去。”

  “為什麽？”

  “師傅您對弟子有再造之恩，弟子去了，就算賠上這條命，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但弟子是新軍的統帥，一旦出事……”幹咽了口唾沫，猴子接著說道：“整個新軍都會為此陪葬。這不是當統帥該做的事情。”

  “這不是統帥該做的事情？”須菩提哼地笑了，道：“那你說統帥應該做什麽？剛剛你說用軍功換，你換得到嗎？與南天門的一戰，整個新軍都快打殘了吧？死了多少人？你立了多大的功？你說你出事，新軍會為此陪葬，你去立功，新軍就沒事了？一個是淩遲，一個是斬首，在為師看來，別無二致。”

  “那不一樣！”猴子的聲音頓時高了八度。

  “怎麽就不一樣了？”須菩提高聲反問道。

  猴子重重地喘息著，望著自己的師傅。

  一時間，這師徒二人，似乎對峙上了。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禮，猴子連忙低下頭去。

  好一會，須菩提才長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權力，會改變人原本的模樣。便是不將義務看重，也會慢慢地，慢慢地被裹挾著前行。權衡利弊，瞻前顧後，到頭來，忘記了原本想要走向哪裏。又或者……即使記得，也會與終點越走越遠。無論如何，再也回不到最開始出發的地方。為師不希望你變成那樣的人。”

  “那，師傅想弟子變成什麽樣的人？不仁不義之徒嗎？尊師重道，無可厚非。可弟子這一去，雖然報了師恩，卻也將許多人推向萬劫不複之地。”猴子雙膝跪地，叩首道：“弟子請師傅收回成命。”

  瞧著跪倒在地的猴子，須菩提負手而立，輕捋長須，道：“你剛來的時候，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你很簡單，一心隻想拜師，修行。現在，也多了許多顧忌了。人一旦有了顧忌之事，便會寸步難行。”

  “聽說，今天鎮元子拿出三件禮物讓你選。你可知道，你選的扳指，代表什麽？”

  猴子低著頭，依舊跪拜著，一言不發。

  “扳指，代表權力。佛珠，代表無欲無求。美玉，則代表獨善其身。權力越大，責任就越大，牽扯，也就越多。為師讓你去偷東西，你的第一反應，不是為師要這件東西幹什麽，這件東西可以用來做什麽，為師為什麽想要，而是想著一旦出事，你的一眾部下，會因此而受到連累……”

  “慈不掌兵。你，選了扳指，卻不是適合掌權之人。”

  “那，師傅是適合掌權之人嗎？”猴子低著頭，忽然開口問道。

  “也不是。”須菩提搖了搖頭，輕聲答道：“但這個世界，總得有人掌權，有人匡扶大局。有時候為師也覺得矛盾。慈不掌兵，不慈，又怎麽心懷三界……”

  話到此處，須菩提便頓住了，沉默了。回過頭去望著身後的玄葉，入了神。

  好一會，猴子低聲問道：“師傅，您要的墨宇皇城裏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不說這個了。”須菩提輕歎道：“就當是為師給你上了一課吧，試探一下，你能在這一條路上，走多遠。”

  “就當？”猴子蹙起了眉，道：“那就是說，師傅您並不是試探弟子，而是真的看上了墨宇皇城裏的什麽東西咯？”

  “是的話，你替為師去偷嗎？”

  “這……”

  “既然不去，那是與不是，又有什麽關係呢？便當為師從來沒提過吧。時候不早了，你先退下吧，丹藥過兩天便好。在吞服丹藥，突破修為之前，多多休息，也是有益的。”

  仰起頭，猴子望著須菩提的背影似乎還想說什麽，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到最後，隻得深深叩首，道：“那……弟子下去了。”

  須菩提輕輕擺了擺手，算是一個回應。

  ……

  須菩提要自己去偷的，會是什麽東西呢？

  玄葉是獼猴王封印的，想要喚醒玄葉，須得找到獼猴王。

  獼猴王離開妖都前最後見過帝俊，要去墨宇皇城偷的東西，會不會就是獼猴王在見帝俊的時候交出來的東西呢？

  可是，帝俊不可能把“東西”給別人，也沒辦法給別人，這又是什麽意思呢？

  猴子實在想不明白。

  感覺這斜月三星洞的情況，比妖都還要暈。自己的這個師傅對自己知根知底，而自己對師傅……其實說一無所知，也不為過。

  一度，猴子想著要不要再回頭去找須菩提，詳細地問一問，解開這些個謎團，不過一想到萬一一個不小心，須菩提又讓自己去墨宇皇城偷東西……想想還是算了。

  帝俊，那真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就算給自己再來兩個斜月三星洞的加持，也惹不起。還是趕緊吃完丹藥，回花果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