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在場的，所有人都呆愣住了。

  七八歲的年紀，身高也就差不多猴子的腿長，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卻背著一個比他還高的竹簍。簍裏蓋著塊青布，也不知道裝著什麽東西，看上去挺沉的。

  那圓圓的腦袋，就好像一顆熟雞蛋似的。

  此時此刻，他正眨巴著一雙清澈的眼睛望著猴子。

  眾妖麵麵相覷。

  猴子的眉頭緩緩地蹙了起來：“額……你剛剛說要收我為徒？”

  “嗯。”小和尚重重地點了點頭，微笑著，望著猴子。

  這突如其來的一筆，猴子有點懵了。連忙回過頭去，卻見尹行尹德兩師兄弟對這小和尚所說的話，竟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是……”

  “阿彌陀佛，貧僧乃是玄音寺住持玄葉法師，還沒請教施主尊姓大名？”說著，玄葉雙手合十，便對猴子行了禮。緊接著，又睜著一雙眼睛望著猴子，似乎在期待著什麽。

  這言辭舉止倒是像模像樣的，不過，配上他這年齡，卻又不是那麽回事了。

  猴子根本沒想和他搭話。

  扭過頭，猴子望向尹行問道：“師兄，不是說五莊觀弟子未出師不能收徒嗎？怎麽他能？”

  “他不是五莊觀弟子。”

  “不是五莊觀弟子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說隻有五莊觀弟子可以待在萬壽山地界嗎？”

  “我有說過嗎？”

  “沒有嗎？”

  “我有嗎？”

  一問一答之間，兩人四目交對，僵住了。有點尷尬。

  猴子將目光收了回來，有點想不明白。

  玄葉伸手扯了扯猴子的衣角，輕聲道：“鎮元大仙暫時不會收徒的，此事早已昭告三界。施主既然想拜師，不如拜貧僧為師吧？”

  瞧著玄葉那認真的模樣，猴子不由得尷尬地笑了起來，那眉頭都蹙成八字了。

  那四周的小妖們瞧著眼前的小和尚，也是一個個無精打采地。

  剛剛拜師不成，有人開口收徒，本來應該是一根救命稻草，可眼前的這個草……是不是有點太嫩了？

  盤起手，猴子隨口問道：“如果我真拜你為師，你準備教我什麽？你能教我飛天嗎？”

  “不能。”玄葉搖了搖頭。

  “遁地呢？”

  “也不能。”玄葉還是搖頭。

  “變化之術呢？”

  “更不能……”玄葉依舊搖頭。

  兩手一攤開，猴子一臉嘲諷地說道：“那你可以教我什麽？”

  玄葉望著猴子，深深吸了口氣，用手指勾了勾。

  猴子連忙把耳朵湊了過去。

  “為師可以教你……”隻聽玄葉一字一頓地說道：“普渡眾生。”

  猴子緩緩地將腦袋縮了回來，有些錯愕地瞧著小和尚。

  “他說教啥？”牛頭問。

  “他說教我……普渡眾生。”猴子麵無表情地答道。

  眾妖麵麵相覷，一個個都摸不著頭腦。

  “對，普渡眾生！”玄葉又是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望著猴子，等待一個答複。

  好一會，猴子才從“普渡眾生”中緩過神來。他回頭望向身後的尹行，見尹行沒反應，又望向了尹德，也沒反應。

  很明顯，他們真的不準備阻止這小和尚，而且看態度，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

  就在這摻雜著錯愕，尷尬的詭異氣氛中，玄葉雙手合十，又接著說道：“貧僧是玄音寺第八代住持，還沒有徒弟，如果你現在拜師，便是貧僧的首徒。以後，貧僧會把衣缽傳給你，讓你成為下一任的住持。”

  “住持？”猴子忍不住笑了出來，道：“那個……老實說啊，雖然我混得不怎麽樣，但還沒落魄到要當和尚的地步。而且你沒看出來我是妖怪嗎？”

  玄葉憤憤不平地說道：“妖怪怎麽啦？三界眾生皆平等，誰人不能為比丘？”

  “你說的好像也對，不過……我隻是想拜個師學一藝，占個山頭，再撈幾個壓寨夫人而已……你忽然跟我說‘普渡眾生’這麽大的事實在有點……”

  玄葉正色道：“不以惡小而為之，不以善小而不為！”

  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就這麽望著猴子，儼然一副正義凜然的做派。

  猴子嘴角不由得抽了抽，那身旁的夥伴們一個個麵無表情，目光呆滯。

  好一會，猴子才從這小和尚的言辭之中反應過來，點頭道：“對，你說的都挺對的。不過我暫時沒空跟你討論這個問題。”

  說罷，他轉身麵向尹德道：“師兄啊……”

  “別，這師兄二字可不能亂喊。”

  “那……道長，既然我們來都來了，就讓我們見萬壽大仙一麵吧。您就當幫幫忙，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被晾在一旁的玄葉插嘴道：“你想拜師，貧僧想收徒，如此，便是緣。既然你我有緣，何不順應了這天命呢？”

  不過，很顯然，並沒什麽人準備聽他說了些什麽。

  緩緩搖了搖頭，尹德道：“沒有師傅的召見，誰都不可能見到師傅。這事兒，貧道幫不了你。”

  “就不能通融一下嗎？”

  站在眾人的腿縫裏，小和尚昂起頭，目光從一個人的臉上掃到另一個人的臉上，他不停地插著話，卻根本沒人搭理他。

  “不能。”尹德依舊搖頭：“不過，如果隻是養傷的話，倒是可以讓你在觀中逗留些時日。”

  說著，尹德望向了尹行。

  見狀，尹行伸出一隻手道：“請。”

  微微頓了頓，尹行接著補充了一句：“先住下來吧，養好了傷，往後的事情往後再說。”

  這算是最終決議了吧。

  無奈，猴子隻得歎了口氣。

  正當猴子一行準備跟尹行走的時候，一直被選擇性忽略的玄葉忽然高聲嚷嚷道：“你一定要學法術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頓時，一行人停住了腳步，猴子蹙起眉頭，轉過身來。

  “你能教？”

  “你不是傻的吧？”一聽這話，大紅有些看不下去了：“你跟他學法術，不如跟我學打鳴。”

  “對，我也覺得打鳴比較實用。”黑尾在一旁附和道。

  猴子擺了擺手示意大紅不要說話，蹲到了玄葉麵前，四目交對，認真地說道：“你要是真能教我法術，我喊你一聲師傅，也不是不行。”

  “貧僧是教不了，不過，貧僧知道有人能教。”

  “誰？”

  玄葉幹咽了口唾沫，神秘兮兮地說：“萬壽山除了萬壽大仙，還有一位須菩提祖師，就住在貧僧山頭對麵。若是你肯拜貧僧為師，貧僧倒是可以帶你過去討教討教。”

  猴子哼地一聲笑了，笑得一臉的鄙夷，伸手捏了捏玄葉微胖的臉，道：“好主意，又是住持之位又是討教法術，你條件這麽優厚，一定能收到徒弟的。加油。”

  說罷，猴子揉了揉玄葉的腦袋，起身扭頭就走。

  待到他們走後，小和尚無奈看了還站在身旁的尹德一眼，歎了口氣，低著頭，轉身，離去。

  日暮下，小小的身軀，背著沉甸甸的竹簍，晃晃悠悠地。

  ……

  “剛剛那小和尚叫啥來著，他不是有病吧？就他，收我們為徒？嘿，他的脖子還沒我手腕粗呢。”

  “也許是童言無忌吧，畢竟，那麽小的孩子。”

  “還說什麽須菩提祖師，聽都沒聽過。哈哈哈哈。”

  “小孩子胡說八道而已，不用理他。哪有這麽小的住持？不過話說回來，五莊觀不是道觀嗎，怎麽會有和尚呢？”

  正當一眾妖怪七嘴八舌議論著的時候，尹行忽然冒了一句：“其實，拜他為師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一說，幾個人全部愣在當場。

  回過頭，尹行輕聲道：“那個鱷魚精不是在外麵等你們嗎？拜入五莊觀門下，確實是能留在這裏的辦法，但隻是之一。萬壽山，並不隻有五莊觀。”

  聞言，妖怪們一個個不由得都張大了嘴巴。

  眨巴著眼睛望了尹行好一會，猴子試探性地問道：“所以，他說的都是真的咯？”

  尹行默默點了點頭。

  “快！找那個小和尚！”猴子扶著牛頭，轉身就走。

  其他人也連忙快步跟了上去。

  “我們真要拜那個小和尚為師？”

  “笨蛋，當然是拜須菩提祖師為師了！誰用他帶著去討教，找到小和尚，就找到他對麵山頭的須菩提祖師了！”

  “對對對！”

  一溜煙地，六個妖怪全跑沒了，留下尹行一個人默默地站著。有些無奈。

  ……

  黃昏時分，萬壽山主峰下其中一座小山上，一隻毛茸茸的手撥開了草叢，露出了一張紅通通的臉。

  很快，那紅通通的臉旁邊擠出另外幾張臉。白霜、牛頭、肥腸、黑尾，一個個都冒了頭。

  遠遠地，他們看到半山腰處一座奇怪的道觀。

  這道觀依山而建，說他在山頂，他距離山頂還有那麽些距離，說他在山腰，卻也早過了山腰那一段。更奇怪的是，這道觀建法與他之前見過的任何一座道觀都不同。

  一般的道觀，不過是平地上一堆房子的組合，加上一圈或高或矮的圍牆罷了。眼前的這道觀，卻是大部分嵌在山洞裏。若不是山洞口那高高台階上的香鼎，再加上樓台以及一個大大的八卦，大概沒人認得出這是一個道觀吧。大門口也並沒有人把守。

  遠遠地看著道觀大門口石碑上巨大的紅字，猴子蹙著眉頭念了出來：“什麽月三星什麽……”

  “斜月三星洞。”白霜小聲說道。

  猴子“哦”了一聲，繼續蹙著眉頭看著，半晌，扭頭低聲問道：“沒有‘觀’字。你們覺得，那小和尚說的，是這裏嗎？”

  那四周的小妖們一個個麵麵相覷。

  大紅抹了把汗，小聲嘀咕道：“道觀，不是應該都叫什麽什麽觀的嗎？這個怎麽會叫什麽什麽洞呢？會不會搞錯了？”

  “可是……附近都找遍了，隻有這裏。而且剛好跟那小和尚的寺廟隔山對著。”說著，黑尾望向了遠處的山頭。

  那山上孤零零地建著一座小房子。

  那裏，便是玄葉所說的玄音寺了。若說眼前這斜月三星洞是猴子所見過的最不像道觀的道觀的話，玄音寺，大概就是猴子所見過的最不像寺廟的寺廟了吧。

  “也許，萬壽山都是這麽古怪呢？”說著，猴子朝周圍的人望了兩眼，道：“頂上的五莊觀，不也不像一般道觀嘛？”

  眾妖麵麵相覷。

  就這麽沉默了一會，白霜小聲道：“好像……有那麽點道理。”

  這一說，眾妖都跟著點了點頭。

  “我去試試，你們在這裏等著，別亂走。”說著，猴子已經撐著膝蓋從草叢裏站了起來。

  “好。”

  還沒等猴子跨出第一步，一聲鷹啼，隻見一隻雄鷹從天而降落到了道觀前，刷的一下幻化成了一個少年。

  猴子一驚，連忙縮回了草叢裏。

  大門緩緩開出了一條縫。

  那少年扭頭朝著猴子所在的方位看了一眼，抬腿跨過了門檻。

  眾妖都看呆了。

  “剛剛怎麽回事？一隻鷹變成了一個人？”

  “那會不會是一隻鷹妖？”

  猴子抬手就是一腦瓜子敲在肥腸頭上：“你還是豬妖呢，變隻豬來看看呀！那就是術法。看來，我們來對地方了！在這裏等我！”

  說罷，猴子已經迫不及待地從草叢中蹦了出去，直奔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