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坎沒轍了，他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再慢慢地坐下來。他這才忽然明白，自己的失態，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介非，無論是自己肩上的特殊使命，還是他心中的“疏桐”，都與介非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他頹然坐倒在椅子上，十分歉意地說：“抱歉，兄弟，我失態了。”

  ??話雖這麽說，可兩個人都很清楚，坎坎要是再不說點什麽，隻怕兄弟之間真的會有更加深的溝壑。

  ??交友之初，就走到這一步，這絕對不是兩個人都希望的。

  ??介非也不答話，他的心裏卻是十分緊張，自己這麽逼著坎坎，本來就不是他一貫交友的態度，可他究竟抵不住內心對坎坎更多的期待。在他眼裏，是兄弟就該坦誠相見。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那就是不適宜交友。

  ??坎坎坐定身子，慢慢端起酒杯，皺著眉，給介非也倒滿了一杯。

  ??他有些頹然地說：“上次是我不對，沒有把話說清楚。一個從有始之母的念息裏幻化而出的生命，借著人間三隱的大師匠心，由此複活。在他跟著人間三隱修行的很多年來，都是他一個人。”

  ??“這就是我，你現在看到的這個人。”

  ??“有一天，我在空山之中遇到了一個小女孩，她太小了，身子骨弱得像是一隻小兔子。”

  ??坎坎忍了忍，到底還是咽下一杯酒，說：“我實在不忍心看著這個小女孩就這麽死了，他把小女孩帶到了空山深處。從此，在人間三隱的默許下，我帶著小女孩遊走在空山、遠山、寒山之間，三年之後，女孩子長大了，和我以兄妹相稱，同心修行，兩心無猜。”

  ??“可是，有一天，我們離開山野，到海邊與遊玩的時候，一場海嘯將兩個人卷進了茫茫大海……”

  ??介非有些愕然，坎坎在說這些事情的時候，盡管看起來悲戚欲絕，可他的語氣卻是平緩的，有力的，仿佛內心沉澱了太多的記憶，卻又像是在講著別人的故事。

  ??坎坎接著說：“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被人間三隱救了回去，就躺在遠山的洞穴裏。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麽熟悉，唯獨不見了妹妹疏桐……”

  ??介非也忍不住去拿酒杯，他拿酒杯的動作也越來越像坎坎，在喝酒這件事上，兩個人似乎有著不假思索的神似。

  ??“後來，人間三隱才告訴他，這哪裏是一場突發而至的海嘯，這是魔煞界逃離西蠻之野後突然掀起的狂風巨浪。隻是因為那時候，受到修行界重創的魔煞界再也不能禍亂天下，因此這場海嘯，也很快就平息下來了。”

  ??“隻是，人間三隱曾經隱隱透露說，疏桐是被一個大修行者救走了。可不知什麽原因，人間三隱對這件事閉口不談，至今，我也找不到救出疏桐的人到底是誰？”

  ??說打這裏，坎坎盯著介非說：“……隻到，我曾見到了一位老人，也許從他那裏可以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坎坎必須遵守他與老人之間約定，他更不能在介非麵前直接說出自己見過介非的爺爺，可他堅信，介非的爺爺身上一定有答案。

  ??喝完一杯酒，介非才說：“原來你是這麽來到東路九州的……那你準備怎麽和你的妹妹‘疏桐’相認？”

  ??坎坎無奈地說：“現在還不好說，如果她的記憶能恢複，當然更好，若真的不能恢複，就以後再找機會吧。”

  ??介非點點頭：“明白，你的意思是，如果現在逼著她回想以前的事情，說不定會把她嚇得遠遠地逃掉。”

  ??坎坎說：“是的。如果是這個結果，那還不如暫時不認。”

  ??不知不覺，窗外的風裏，慢慢帶上了一些寒氣，兩個人的酒再也喝不下去了，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桌上的酒杯卻一直是滿滿的。

  ??過了很久很久，介非才說：“那接下來，你是跟我去道極學院，還是留在瓏州？”

  ??坎坎說：“我有自己的路，要走。留在你們身邊，隻會讓我平添一份愁緒。你該知道，我不善於表達我自己，每天跟著一個不能相認的妹妹在一起，我會被活活累死……”

  ??介非默默地點點頭。

  ??坎坎看到沉默下來的介非，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讓他暫時能放下這件事了，也就坦然地說：“你放心，我雖不會同行，但我回一趟，去看看人間三隱三位恩師，之後，我還是會選擇去道極學院的。”

  ??介非有些迷惑，他實在想不通，坎坎何以非要回去一趟，可對於坎坎的選擇，他向來不會反對的。想了想，他說：“敢問兄弟，為何不和我一起去大千世界裏，經曆萬千劫難？”

  ??坎坎輕輕地搖搖頭，站起身，轉身走向茅屋外麵一株即將枯萎的蘭草，用手輕輕托起，向著蘭草輕輕地輸送出一股柔和的乾元罡氣，原本枯黃色的蘭草葉，傷口盡快複原。漸漸有了一抹生氣。

  ??做完這件事，坎坎慢慢地說：“我不是來自紅塵，無須經曆紅塵之劫，我隻是道極第二紀的遺魂。而兄弟你，隻能去紅塵經曆一段起落浮沉，體味自性原初，才能走穩未來的修行之路。我恐怕是不能陪你去了。”

  ??介非知道，每個修行者，自有個人修行的特質，有些事情，不便問得過多，也就隻好作罷。

  ??介非跟著坎坎走出了茅屋，他看著遠處的三座縹緲的山，問道：“這就是你修行過的遠山、空山、寒山？”

  ??坎坎也仰望著遠處的山，點點頭。

  ??介非還有一點不明白：“敢問，兄弟，難道你的修行，隻能在這遠山、空山、寒山裏完成？難道你就不想去看看，這個紛繁的世間，有多少值得讓人留戀的人和事嗎？”

  ??這時，他忽然想起了素無簡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大千世界裏修行，與學院裏修行原本是沒有什麽不同的。”

  ??介非接著說：“一個不是修行者的人，也就是素有容的哥哥，他都知道學院裏修行，遠遠不及大千世界裏的曆練，我們為什麽不能先在俗世界裏用心打磨自己的修為呢？”

  ??坎坎燦然一笑，他的神態、氣韻、風神顯得那麽出塵。

  ??他笑著說：“人間三隱喚我現世，自有他們的良苦用心，這片方外之地，需要有一個修行者來守護。他們也有自己未完成的使命，他們終歸會回到人間，繼續完成歸隱之前對道極和天下的承諾。”

  ??介非意外地問：“你是說，人間三隱也有可能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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