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都時間裏，陸風都在小院修煉。

  ??期間鐵牛總共睜開了三次眼睛。

  ??食物和水就在麵前，但他沒有看上一眼，僅有的三次機會，他都望向了陸風。

  ??似乎在疑惑，為什麽自己的師父一定要他死。

  ??陸風沒有回答，也沒法回答。

  ??哪怕不去細致觀察，也能明顯感覺到，鐵牛命不久矣。

  ??直到入夜，陸風回到自己的房間內。

  ??同在房間裏的，還有柳冰。

  ??“他的生命本源已經流失了九成。”

  ??柳冰準備開口，卻不知道該怎麽勸。

  ??因為她知道，陸風看似絕情，但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鐵牛。

  ??對這個徒弟，陸風絕非沒有上心，相反，他之所以一直都在小院裏修煉，為的就是能隨時知道鐵牛的狀況。

  ??但現在看來，陸風的努力顯然白費了，七天時間裏，再多的食物放在麵前，鐵牛也沒有任何動靜。

  ??就跟死了一樣。

  ??若不是他還有呼吸，還有兩根手指偶爾顫動，任誰見了都隻覺得地上的是一具屍體。

  ??“看來隻能另想辦法了。”陸風歎口氣，將小碗放上水，隨後割開了自己的手指。

  ??一滴精純的血液，滴入小碗，混在水中。

  ??這一滴血，蘊含著陸風身體內，絕大部分青衣之血的殘餘能量。

  ??就連柳冰，感受到血液中的能量後竟也忍不住湊上前來，仔細嗅著碗中的血水。

  ??“你身上，有神之血？”柳冰毫不避諱地問道。

  ??“不是，但效果差不多。”

  ??陸風端起小碗，準備出門。

  ??有這碗血水存在，鐵牛的命就算是保住了。

  ??然而就在他準備推門的時候，一旁的柳冰忽而伸手將他攔下。

  ??“怎麽了？”

  ??陸風眉頭一皺，卻沒有聽到柳冰的回答。

  ??之見她透過窗戶，朝遠處的癱軟如屍體的鐵牛望去。

  ??小院遠處，是一整片透下的月光，像一件溫婉的薄紗，籠罩在鐵牛身上。

  ??在這月光下，癱軟的鐵牛勉強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陸風不在，鐵牛環視一圈後，目光最終停留在了麵前的水碗裏。

  ??人，若是餓久了，卻反而不覺得那麽饑餓。

  ??但鐵牛的目光，還是在水碗上久久停留。

  ??一碗水，仿佛具有無盡的魔力，鐵牛隻覺得全身上下瀕死的細胞都活了過來，正向他表達著渴望。

  ??他身上還能動彈的，就隻剩下兩個手指。

  ??然而這一刻，鐵牛的身上也不知從哪兒誕生出一股力量，就像是有什麽在推動著他，讓他拚盡一切去換取水碗中的水。

  ??哪怕他隻剩下兩根手指能動。

  ??於是他緩緩攤開手，兩根手指點在地上，就像是兩條細小的腿，正拖著他的手掌向前爬去。

  ??緩慢而又艱難，卻又無比的堅定。

  ??月牙直上雲中時，鐵牛的手終於勾到了水碗。

  ??就像是饑渴之人見到一片水潭，鐵牛一根手指撐地，支撐著手掌將另一根手指送入水中。

  ??隨後如同前來時那樣，兩根手指再次回到鐵牛的麵前，殘餘在指縫之間的水滴終於送入了鐵牛口中。

  ??許久過去，才是第二滴、第三滴。

  ??幸好水碗裏盛放的，不是普通的水，而是陸風身上擠出來的、蘊含著青衣之血中部分能量的血水。

  ??哪怕隻有幾滴，對於此刻的鐵牛來說，也無異於靈丹妙藥。

  ??隨著一滴滴血水入腹，他身上能動的部分也越來越多。

  ??待得天明，鐵牛的整隻手都有了些許力量，足以讓他像螞蟻搬石頭那樣，一點點地將水碗搬到麵前。

  ??然後，就是水碗側傾，血水送入鐵牛口中。

  ??一碗水盡時，鐵牛已經能夠挪過腦袋，用舌頭將碗底殘餘血水舔舐幹淨。

  ??然後，隻聽得一陣輕微的骨響，鐵牛雙手撐地，整個人從趴換成了半躺。

  ??也就在這時，柳冰推開大門，徑直走到鐵牛的麵前。

  ??然後，一碗血水，盡數灌了下去。

  ??鐵牛本就隻是個普通人，哪怕受了重傷，青衣血為之修複起來，也不算費勁。

  ??片刻過去，鐵牛終於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身體，於是他抬起頭來，望向柳冰。

  ??“你……”鐵牛的喉嚨裏，發出了含糊不清的話語。

  ??似乎正詢問，柳冰為什麽要幫他。

  ??但很快，他又閉上了嘴。

  ??因為陸風，同樣到了他的麵前。

  ??“喲嗬，活過來了？”

  ??陸風笑著問道。

  ??話語中雖然還有揶揄的味道，但他眼中的喜悅，卻是難以掩蓋下去的。

  ??而鐵牛，盡管還站不起來，卻也在此時坐直了身子。

  ??他以為陸風已經打算放過他了，卻不料陸風的下一句，便是：

  ??“你知道錯了嗎？”

  ??該怎麽回答，就跟上一次一樣嗎？

  ??上一次陸風這麽問，隨後就讓他在這兒躺了整整七天，這次若是再答錯，恐怕他真的就沒命了。

  ??麵對這個問題，鐵牛不得不支撐起最後的意識，對陸風搖了搖頭。

  ??“還不知道？”陸風反問一句。

  ??鐵牛卻還是搖了搖頭，艱難地張開口。

  ??“不，我沒有錯。”

  ??沒有錯？

  ??陸風的眉頭一挑，反而問道：“沒有錯，這就是你的回答嗎？”

  ??“不是。”鐵牛再次搖頭。

  ??剛才那一碗水灌下去後，他忽而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勢在極快地修複著，就在回答的短短時間裏，從張開口都極為困難，到可以直接起身。

  ??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後，他終於拚盡全身力氣，朝陸風鞠了一躬。

  ??“師父既然說我錯了，那在師父的眼裏，我定是錯了……”鐵牛恭敬地點了點頭，卻在鞠完一躬後，站直了身子直視陸風。

  ??“但我還是覺得，我沒有錯！”

  ??也許是青衣之血發揮了效果，鐵牛不但能夠完整地將話說完，甚至還有了些許氣勢。

  ??可陸風聽完他的話，卻微皺眉頭，反問道：“你覺得你沒有錯，難道你想說是我錯怪了你？”

  ??“不。”鐵牛搖了搖頭，“在我眼裏，我沒錯，但在師父的眼裏，我是錯的……這就像是兩個人從不同的方向看同一隻桶，從上往下看，看到的是圓圓的桶口，但平著身子直直望去，卻感覺水桶像是方的一樣。”

  ??說著，鐵牛抄起一隻木桶，對陸風解釋起來。

  ??“所以說，你覺得你也沒錯我也沒錯，隻是大家看待事物的方式不同？”

  ??“就是這樣。”鐵牛老實地點頭道。

  ??“可你既然是我的徒弟，為什麽不站在我身邊，從我的方向去看東西？”陸風聲音漸冷，像是在訓斥一般。

  ??“所以，這就是我犯錯的地方。”鐵牛不卑不亢，從容回答。

  ??七天時間裏，他雖然什麽都做不了，但他的清醒的時候，腦子裏一直都在反複思索。

  ??一開始，他還在想著，自己究竟錯在哪裏，要遭受師父如此的懲罰。

  ??到後來，他想明白了，或許他從來都沒有錯，隻是師父錯了。

  ??但無意間倒下的一個水桶，卻讓他看見另一個可能——是不是他們師徒二人，誰也沒有錯，隻是各自看待問題的方向不同而已？

  ??“所以說，若我真的有錯，那也隻能是一點……”鐵牛回想著這些天來苦苦思索得到的結論，對陸風說道：“或許我不該因為您的照顧，就一心拜您為師。”

  ??說完，他對著陸風，直接下跪。

  ??“你這是要，叛離師門？”眼見徒弟說著後悔的話，又做著和拜師那日一模一樣的動作，陸風呼吸都不禁沉重了幾分。

  ??我費心費力做惡人，就想讓你有一丁點兒修煉的可能，但你呢？

  ??剛恢複，就想叛離師門？

  ??陸風隻覺得呼吸都有些不受控製，忍不住咳嗽起來。

  ??顯然氣得不輕。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有什麽後果？”

  ??但跪在地上的鐵牛，顯然也不是沒有考慮到這些，隻見他抬起頭來，望著周圍的其他人們。

  ??這個時候，正好也是其他弟子準備開始修煉的時候，又因為陸風的咳嗽聲，附近的弟子們都忍不住想要上前看看情況。

  ??陸漪、陸完、林飛和張巧巧，此刻就不遠不近地站在周圍，一個個不約而同地望著鐵牛，眼中或是驚疑或是喜悅。

  ??鐵牛也同樣一一回望過去，向著眾人以此重重地磕了個頭。

  ??“大家待我極好，鐵牛無以為報。”

  ??跪拜了一圈，他才重新麵向陸風，重重地磕了個頭：

  ??“師父對我極好，鐵牛無以為報，若是師父因此要殺我，我也絕無怨言。”

  ??說完，他便深深地跪了下去，額頭觸地，全然放棄了防禦。

  ??就像是真的放棄了生命一般。

  ??望著已經束手就擒似的鐵牛，陸風稍微思索了片刻。

  ??隨即，長刀在手。

  ??一刀斬下！

  ??“啊！”

  ??刀茫一出，眾人皆驚！

  ??誰也沒有料到，陸風竟然真的對鐵牛出手了！

  ??這一刻，林飛幾人忍不住向前衝去。

  ??陸漪更是直接祭出了典籍。

  ??就連柳冰，身子也在這一刻顫動了一下。

  ??但顯然，她到底還是控製住了自己。

  ??因為她忽而想起小冊子上的文字，哪位書寫了冊子的前輩對此並非沒有說明。

  ??緊接著，其他幾人也同樣頓足。

  ??陸風的長刀落下，卻傳回“鏗鏘”一聲。

  ??每個人都停下了腳步，但每個人都臉上都有著些許慶幸與訝異。

  ??就連鐵牛自己，也差距到了周圍的異樣，一抬起頭，便看見了伸在他脖子上麵的長刀。

  ??長刀，的確是向他斬下。

  ??陸風並沒有留手。

  ??但也就在長刀下落，就要切開鐵牛脖子的時候，一片如同琉璃的晶狀壁障，將長刀擋了下來。

  ??“這，這是？”鐵牛睜眼望向貼著自己脖子的壁障，然後感激又茫然地望向四周。

  ??看來還不知道這壁障從何而來，還以為是在場的誰幫他擋下了這一刀。

  ??但接下來，鐵牛的疑惑更甚。

  ??因為他發現，周圍的師叔們都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而後一個個麵帶喜悅，向著鐵牛走來。

  ??一邊走，還一邊鼓掌，看那樣子，倒像是鐵牛做成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實際上，他也的確做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記住這個感覺。”

  ??陸風微微一笑，將長刀收回。

  ??鐵牛雙目圓瞪，他雖然有些愚鈍，但也察覺到了陸風態度的轉變。

  ??在陸風表明態度之後，其他人也跟了上來。

  ??“恭喜，你總算是做到了！”林飛走上前來拍了拍鐵牛的肩膀。

  ??“恭喜！”陸完不太會說話，所以也隻是拍了拍鐵牛的肩膀。

  ??“你不知道我這些天有多擔心，生怕哪天過來，就聽見了你的死訊！”

  ??張巧巧緩緩上前，隨後又被蹦躂上來的張青青一把推開。

  ??“人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相信要不了多久，你也會變得跟我們一樣厲害！”

  ??聽到這兒，張巧巧卻是反問一句：“等等，你什麽時候變得很厲害了？”

  ??幾人之中，倒是張青青目前的境界最低，才剛剛摸到四象境巔峰的門檻。

  ??果不其然，其他人聽到張巧巧的打趣，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們是發自內心地為鐵牛感到高興。

  ??唯有鐵牛，直到現在都還是一頭霧水，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哪怕是林飛搭著他的肩膀，向他解釋了半天，他也才弄懂一件事情——師父並不是真的想要他死。

  ??“所以說，這一切都是假的？”鐵牛隻覺得整世界都有些不真實，連忙望著陸風：“這一切隻是師父對我的考驗？”

  ??“考驗？倒也很是貼切。”柳冰點了點頭，“他所做的一切，隻是想激發你身體裏的另一股力量。”

  ??“身體裏的另一股力量？”鐵牛閉上眼睛緊握雙拳，片刻後卻又極為失望地低下頭去。

  ??他什麽也沒有感覺到。

  ??空蕩蕩的身體裏，仍舊沒有半點像是靈氣的東西。

  ??一旁的柳冰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直接從陸風腰間拔出長刀，作勢便往鐵牛的身上劈去。

  ??“仔細想想，剛才你師父那一刀下去時，你的內心究竟是什麽模樣！”

  ??內心？

  ??鐵牛聽得一愣。

  ??說實話，哪怕他剛才再怎麽放棄反抗，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其實還是想活命的。

  ??他還要完成娘親的遺願，還要變得更加強大……

  ??還不到死的時候！

  ??就在這一刻，刀鋒及體，刀茫輕易地切開鐵牛手臂上的皮膚。

  ??但也就在這一刻，鐵牛的手臂處忽而憑空浮現出一股力量，由虛轉實，化作一道如同琉璃一般都壁障。

  ??這層壁障，與靈氣產生的壁障極為相似，隻不過看上去更加輕薄，也無需鐵牛主動控製。

  ??“意誌之力。”柳冰收回刀刃，向他解釋道：“將你所有的意誌集合於一處，就能激發這股力量。”

  ??柳冰說話之際，鐵牛卻在出神。

  ??他望著自己手臂上，如同一道肩甲般的意誌壁障，久久沒有挪開目光。

  ??“這就是，我得到的力量？”

  ??鐵牛有些疑惑，又有一些不敢相信。

  ??他伸出手去，想要觸摸肩膀上的壁障，卻忽而覺得腦中眩暈，整個人忍不住朝前撲倒！

  ??“鐵牛！”林飛眼疾手快，連忙將鐵牛架住，簡單的查探一番，便放鬆了精神。

  ??“他沒有事，隻是體內的意誌之力還很微弱，況且剛剛學會使用，就連續動用兩次意誌之力，對於鐵牛而言負擔也是不小。”

  ??柳冰上前仔細查看，確認他隻是精力匱乏，昏倒過去而已。

  ??“沒有大礙，睡一下就好了。林飛你把他搬床上去！”

  ??陸漪也是大大鬆了口氣，轉過身來便指著眾人道：“你們幾個，還不趕緊去修煉，都愣在這裏做什麽！”

  ??正好手裏的典籍都還沒來得及收回，陸漪索性拿在手裏當做武器，朝眾人拋了過去。

  ??一時之間，眾人皆如鳥獸散去。

  ??隻是與往日不同，今天的腳步顯然更加輕快。

  ??“這些家夥，真是……”

  ??陸漪好氣又好笑的回過頭來，頓時看見陸風的拳頭上多了一層薄薄的“拳套”。

  ??“這是……”

  ??意誌之力？

  ??陸漪瞪大了眼睛，剛打算吃驚呢，一轉眼卻見柳冰舉起了長刀。

  ??刀鋒之上，同樣有一層淡淡的光暈。

  ??“又是意誌之力？”

  ??怎麽，意誌之力這麽容易修煉的嗎？

  ??要真這麽容易修煉，為什麽還得折磨得鐵牛幾近死亡？

  ??可若是修煉極難，這兩個家夥手上刀上的意誌之力，又是哪兒來的？

  ??但轉念一想，陸漪卻又覺得理所當然。

  ??鐵牛因為幾近死亡，才掌握了意誌之力的用法。

  ??可幾近死亡的，又何止他鐵牛一個？

  ??光是在陸家時，陸風就已經幾次一腳踩在死亡的邊緣，他身上能有如此之多的寶物，顯然也不是白白得來的。

  ??去往皇城的路上，恐怕也沒有他口中那麽一帆風順。

  ??陸風的經曆，她倒是了解不少，但，為什麽連柳冰也有意誌之力？

  ??而且看那股意誌之力的大小，跟陸風的顯然不在一個級別上。

  ??“看來這個姑娘，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呐……”

  ??陸漪感歎著，隨即轉身而去。

  ??倒不是她不想修煉意誌之力，隻不過一想到修煉意誌之力的前提，她就不由得心裏犯怵。

  ??這種向死而生的力量，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的，相比起來，能夠修煉靈氣，簡直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陸漪自己沒有了想法，陸風倒也不好強求，順手就從柳冰手中接過鐵柱的冊子。

  ??“這才幾天，你就都學會了？”陸風有些詫異。

  ??聽到這話，柳冰卻是極為難得的翻了個白眼，反問一句：“學不會，難道還背不下來嗎？”

  ??所以，她這是全部背下來了？

  ??這一下，陸風更加詫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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