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痛,需親身經曆【6000】
作者:雲檀      更新:2021-08-01 10:52      字數:5784
  很多時候,顧維並不懂該怎麽和楚衍相處,她濃濃的母愛到了楚衍麵前總會滴水成冰,瞬間凝固。

  就像此刻,她原本應該對楚衍說些什麽,隨便什麽都好,隻要他們不像兩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漠然相處就行,但楚衍率先選擇了沉默,他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機,聚精會神的看著新聞報道。

  記者正在播報地鐵運行狀況,楚衍看了一會兒,拿著遙控器調了一個台,這一次畫麵變成了國民集體示威遊行,有越來越多的群眾加入其中,他單臂搭在沙發上,手指撫摸額頭,看著新聞實時播報,俊雅的臉龐在光線下晦暗不明,難以窺探他的思緒。

  楚衍或許知道顧維一直在書房裏站著,或許不知道,如果是前者,難免讓顧維覺得很難過,他似乎太無視她了。

  她是他的誰?是仇人,還是母親?

  目光落在楚衍身上,現如今的楚衍,衣著簡約淡雅,儒雅中透著霸氣,就連從裏到外透出來的冷漠,似乎都能從裏麵窺探出睿智來。

  但在顧維眼中,無論楚衍再怎麽成熟莊重,也隻是一個孩子,必要時需要她幫他割掉心中最後一把草的那個淡定少年。

  “你既然早就知道唐天瑜的身世,為什麽不告訴我們?”顧維聲音聽起來很不悅,甚至充滿了憤怒。

  楚衍目光並沒有從電視上移開,聲音淡淡的:“你們當初把唐天瑜和楚文緒接進楚家,有事先跟我商量過嗎?”

  “別把我計算在內,是陳惠的主意,跟我無關。”顧維試著緩和情緒,平穩呼吸,聲音溫和了幾分:“我有多厭惡唐天瑜,你又不是不知道,但這裏是楚家,當家作主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我。”

  “厭惡她,卻一直說服我娶她?”楚衍目光終於從電視上移開,落在顧維身上,那雙被很多人譽為擁有貴族氣質的眼神裏,如今盡是陰鬱和冷然。

  “那是因為……”想要解釋,話語也很溫和,但在目睹楚衍泛著譏嘲的表情時,忽然有些惱怒,聲音壓低,重重的說道:“我以為她是楚錦秋的女兒,你如果想要保命,想要坐穩總統的位置,最萬無一失的辦法就是娶了唐天瑜。”

  楚衍冷冷一笑,眸光再次落在電視上,雙臂環胸,靠著沙發,眸色冰冷到了極點。

  顧維心一緊,站在原地止了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在新聞播報聲裏邁步走到楚衍身邊坐下:“阿衍,媽媽不管做什麽都是為了你好,你要理解我。”

  沉默片刻,楚衍寂靜開口:“……愛上素素之後,我以為別人不了解我,但至少了解我的那個人還有你,如果你真的曾經愛過我父親,你應該明白素素對我的重要性。但後來我發現我錯了,你或許愛過,但你一定不明白什麽叫非她不可,即便所有人都認定她死了,我也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娶別人成為我的妻子。”

  楚衍說這話時,眼神鋒銳熱切,英俊的臉龐在燈光下顯露出聖潔的光芒,宛如教徒一般。那是一種對情感的忠貞,最執拗不過的虔誠無畏。

  顧維心裏湧起絲絲縷縷的痛,她怎麽會聽不出來楚衍是在譏諷她,但麵對楚衍,她的舉止神情依然鎮定自若,平靜無波:“阿衍,總統這個位置曆來是楚家的,即便你把總統當得有多稱職,也掩蓋不了你不是楚家子嗣的事實,沒有國民會接受這樣一個你。如果你一味不娶唐天瑜,一旦楚文緒長大,楚家第一個要棄之不用的棋子就是你。到時候楚家拿你的身世做文章,你不想下台都難,我怎麽能眼睜睜的看著你把自己逼上絕路不管?”

  走到懸崖邊上,總要有一個人站在他身後提醒他回頭,她做錯了嗎?

  “總統之位很重要嗎?”這話初聽很尋常,但卻綿裏藏針,語帶機鋒。

  她脫口而出,毫不猶豫:“重要,必要時它能保護你的命,所以你必須坐穩它,誰敢扯你後腿,那就是跟我顧維有仇……”

  楚衍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嘴角帶著嘲諷的微笑:“你變了,也許你一直都是這樣,我隻是不願意看的太清。”

  顧維臉色變了,說不上是不是變得有些陰寒,總之臉色很難看,但她並沒有發怒,而是聲音壓抑道:“兒子,麵目全非的那個人不是我,是這個世界,它讓我明白了一件事,世界不是你我的世界,不是我們想幹什麽,就能幹什麽。我知道我變得麵目可憎,有時候我看著鏡子,會忽然認不出鏡子裏的那個人是誰?午夜夢回,我時常會想起我年輕的時候,那時候我固守自己的天地,因為太過聰明,被很多同齡人排斥。連你外公都說,我朋友太少了,催促我應該常出去走走,多接觸一些年輕人。當時我還滿不在乎的告訴你外公,我說朋友太多了並不好,這說明了解你的人有很多,還是少點好,這樣呼吸空間會更大一些。”

  頓了頓,顧維看著楚衍,自嘲的笑了笑:“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不管你有多優秀,有多出色,在這個世界上,永遠會有一部分人喜歡你,褒獎你的同時,還有一部分人會找盡理由討厭你,貶低你。你身為楚修文的兒子接任總統,還有人想要私底下挑你的刺,更何況你並不是真正的楚家子嗣,一旦事情曝光,處境有多艱難,可想而知了。我又何嚐不知道你有屬於你自己的傲骨,那是與生俱來的,誰也改變不了,你沒有因為楚家逼迫,選擇屈服和改變,那是你的選擇,但我絕不允許有人拿著槍暗中指在你的腦袋上,威脅你的生命。”顧維握住楚衍的手,聲音平靜,隻是略微有些沙啞:“兒子,媽媽從小到大就被人吹噓成天才,但天才也有犯下滔天大錯的時候,說到底跟普通人沒什麽區別。如果我因為保護你,變得麵目全非,我也心甘情願。”

  因為她的話,楚衍微微皺眉,任由她握著他的手,開口說道:“前些時候我問你,如果有一天我卸任總統,你願不願意跟我和素素離開首都,選擇國外定居……”楚衍說著,看著顧維,正色道:“你的答案還是不變嗎?”

  顧維臉色微變,眼神中有異樣光芒一閃而過,“為什麽還要離開?白素既然是楚錦秋的女兒,你們又結婚這麽多年,陳惠和楚修文不可能再繼續威脅你的生命,你還擔心什麽?這個總統你可以繼續當下去,楚家沒有人會有意見的,難道是素素……”止了話,顧維心忽然揪了起來,看著楚衍,遲疑道:“素素希望你卸任嗎?”

  “跟她沒關係。”楚衍已經把手從她手裏抽了出來,停了幾秒鍾,嘴角微勾,那是一種打從心理上的藐視:“從我接任總統之位的那天起,我就把‘韜光養晦’四個字銘記於心,別人看我是總統,我在楚家眼中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傀儡,我把自己當戲子,每天演戲給別人看,給自己看,我也有累的時候。知道我最厭惡什麽場合嗎?各種慈善晚宴和各種名義舉行的舞會,那麽多的掌聲和笑臉,有幾個人是發自內心的?如果我不是一國總統,我出場的時候,還會有那麽多的目光關注我嗎?”

  見顧維眸色沉鬱複雜,楚衍表情如常,但顧維很清楚,在這一刻,楚衍把情感隱藏在了內心最深處,他開口說道:“我和素素這些年快樂的時候少,痛苦的時候多,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我們的愛情總要在痛苦之後才能開花結果,這不是我所想要的。她變成現如今這樣,很多人都覺得很心痛,但最難過的那個人是我,因為在這世上,我是跟她最親密的男人,也是最了解她的人,我當初娶她,不是讓楚家傷害她的,我隻是想要愛她,但結果呢?楚家傷害她,對她趕盡殺絕,一次次變本加厲……”

  楚衍眸子結了冰,裏麵夾雜著毫不掩飾的銳利:“一個人自從出生後,就在不停的虧欠別人,我知道我虧欠你最多,養育之恩重如山,但我虧欠你的同時,也在虧欠素素,因為最初,是我把她帶進了楚家這個是非圈,如果不認識我,她這一生或許會過得輕鬆許多,即便當初誤會陳希是她母親,也許命運不同,選擇的道路也會有所不同。但我和素素都沒有選擇機會,以前我沒辦法盡善盡美的照顧她,好在還有以後……”

  “別鬧了阿衍。”顧維聲音有些聲嘶力竭,那麽重的語氣,仿佛是一場積蓄已久的控訴,“卸任總統之後由誰來接任,你想過沒有?”

  “這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聲音漠然。

  顧維眼中溢滿了怒火:“你不能這麽自我,你要對國民負責。”

  “人不自私,天誅地滅。我隻想對素素負責,如果你需要的話,我也可以對你負責。”楚衍聲音平靜,甚至帶著疏離。

  “你這是自毀前程。”楚衍的話,無疑激起了顧維前所未有的怒意。

  “我隻知道,有時候霸占雀巢,坐享其成,也是在自毀前程。”楚衍語氣如果細細琢磨的話,會窺探出隱隱痛恨之意,偏偏從他表情裏卻看不出任何端倪。

  顧維眸光閃爍,試探道:“如果你是擔心楚家會繼續忌憚你,我可以找他們好好談談,你不要這麽意氣用事。”

  “媽——”楚衍看著顧維,漆黑的雙眸宛如利刃,狠狠穿過顧維的眼睛,“北海綁架案是素素一生都無法忘記的噩夢,楚修文已經承認綁架案是他做的,你覺得素素會就此善罷甘休嗎?”

  顧維微愣,皺眉道:“楚修文是她的舅舅,她……”

  楚衍打斷她的話,似笑非笑:“你知道楚修文之前暗殺中彈,是誰下的手嗎?”

  顧維眸色暗沉,“你派人暗殺楚修文,然後嫁禍給了楚翎。”

  “……是素素。”

  顧維臉色大變,出乎意料之外。

  楚衍說:“在得知楚修文是她舅舅的前提下,她依然下了殺機。沒有人可以阻止她報仇,不要說她絕情,不要說她心狠,因為經曆噩夢的那個人是她,她比任何人都有權利選擇報仇方式。所以,一旦素素真的殺了楚修文,你覺得陳惠還肯接受素素嗎?”

  顧維看著楚衍,有異樣的光芒在裏麵隱隱閃爍著:“人死不能複生,不能忘了過去,重新開始嗎?”

  楚衍沉默,沉寂良久,突然冒出來一句話:“兩年前,北海綁架中,那群綁匪當著素素的麵,把白荷給輪~暴了……”

  顧維身體一僵,刹那間心中湧起說不出的寒……

  楚衍沒有再看顧維,站起身,沒有說明行蹤,徑直離開了書房。

  素素談話應該快結束了,他在陳惠臥室外麵等她,可能會比較好。至於他的母親,她大概需要一個人好好靜一靜,好好想一想,究竟是兒子重要,還是那個冷冰冰的總統位置重要。

  前往陳惠臥室時,看到唐天瑜離開了房間,背影淒涼驚惶,楚衍微微斂眸,將目光收回,眸色沉戾,此刻他該感慨萬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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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廳內,陳惠雖然經受打擊,麵色慘白,但她依然貴氣逼人。

  她極為偏愛王室寶石藍,仍是一身寶石藍冬季套裙,優雅尊貴一如往昔,雪白的頭發梳的整整齊齊,此刻看著白素,不再如同以往那般不近人情,反而透著說不出的複雜和後悔。

  白素看著她,眼眸無波無瀾,這個她本該喚一聲外婆的人,給過她極致的痛和羞辱,她永世難忘。

  花白的頭發,迷離痛苦的眼神,這身雖然包裹在套裙裏的身體,早已老態畢現,如今她目光微顫,雙手發抖,白素唯一想到的就是歲月無情。上天對很多人都不公平,可是在蒼老和死亡兩件事情上卻一視同仁。

  她忽然在想,當年楚錦秋……她母親的棺槨從西寧移到皇家醫院時,這個老人可曾佝僂著身體跪在楚錦秋麵前,可曾撫摸楚錦秋棺槨的時候,有一種悲涼感直衝腦海?

  在陳惠眼中,她所在乎的“門當戶對”真的有那麽重要嗎?重要到一步步間接逼死了楚錦秋,讓她客死他鄉多年,就連死了以後還要被迫跟丈夫分開?

  白素手指下意識握緊,死死地攥著,眼底攏上了一層陰霾,宛如化不開的寒冬烏雲,冷冷的盯著陳惠。

  再看楚修文,他眸光深沉如海,陷入難言的沉寂中,過分沉默,何嚐不是一種別樣的懺悔?

  “你放心,我不會輕饒唐天瑜那個小賤人。”最先說話的人是陳惠,她看著白素,試著打破僵局,“沒有人可以在欺騙我之後,還能獨善其身,我一定會讓她生不如死的活著。”

  果真有錢有勢說話就格外大聲,因為權勢太大,所以才可以肆無忌憚的損及他人。

  “素素,別怪外婆,我以前那麽對你,是因為我不知道你是品品的女兒,如果我知道的話,我……”陳惠眸子有些濕潤了,隱隱有淚花浮動,話語悲痛:“我就算再狠,也不會傷害品品的孩子……”

  白素起先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說道:“還記得我曾在楚家說過什麽話嗎?如果你們忘了,我不介意再講一遍,那天我說:從今天開始,我跟楚家恩情兩消,若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白素扯了扯唇角:“自從北海綁架案之後,我每到陰雨天就很害怕,我把自己蜷縮在被窩裏,塞著耳機,把音樂聲調到最大,我欺騙自己,外麵豔陽高照,根本就沒有打雷下雨。我不想有一天遭遇天打雷劈,更不想九死一生後,有一天不得好死。”

  “素素——”陳惠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痛:“你原諒外婆,我真不是有心的,究竟要怎麽做,你才肯原諒我?”

  白素無動於衷,緩緩說道:“你曾諷刺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你說我身為殘疾人不配嫁給楚衍,你說像我這樣的人存在這個世上,隻會成為別人的負擔……”

  “別再說了。”陳惠表情羞愧,後悔不已:“不要再說了……”

  白素淡淡的看著她,聲音平靜的不能再平靜了。

  ——原來,你也可以有眼淚,隻要我是你的血親,你完全可以感受我的痛,可以為你之前所說所做感到羞愧……

  ——太晚了,當我被你踐踏的時候,你磨損我的尊嚴,一遍遍告誡我什麽是鮮廉寡恥。我和楚衍七年婚姻,卻經曆了過山車一樣的大起大落。給我們婚姻製造問題最多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把我踩到汙泥裏的那個人是誰?不是唐天瑜,是你們這些自詡我親人的人……

  ——聽聽外麵的聲音,有多少人在說我悲慘,我不願用這樣的詞匯來形容我自己,當別人都覺得你可憐的時候,隻有你自己不能自暴自棄,你要堅強的笑給別人看。我每天看著我的右手臂,那是怎樣一種錐心之痛?

  從陳惠喉嚨裏不知道是不是迸發出一道嗚咽聲,白素沒聽清,但她卻看到了陳惠的淚水,在這一刻,終於流了出來。

  白素沒忘記自己的目的,視線落在楚修文身上:“當年北海綁架案,幕後主使人是不是你?”

  “是。”楚修文眸色沉鬱,“你一直死咬著暗殺事件不放,我擔心事情鬧大,屆時被右翼抓到把柄……再加上楚衍態度很強硬,一直不肯簽字離婚娶唐天瑜,我就動了殺機,派人把你綁架到了北海……”

  體內有一股戾氣直衝腦際,白素狠狠盯著楚修文:“秦川是你派人殺死的嗎?”

  “……是。”

  白素手指發抖,隻差沒有冷笑了:“這麽看來,國立小學槍殺案,也是你一手策劃的?”

  “……都是我做的。”

  白素的心,撕裂般的疼痛著,然而楚修文眼中卻是一片死灰色。

  白素沉沉閉上眼睛,再次睜開,聲音冷靜:“有一句話叫血債血償。”她該多謝他的坦誠,等楚翎事情結束後,她和楚修文的恩怨也該塵埃落定了。

  楚修文唇角微勾,居然笑了起來,“我就在這裏,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後悔哭泣的陳惠有些後知後覺,大驚失色道:“素素,他是你親舅舅,你不能這麽做……”

  “媽——”楚修文握住陳惠的手,聲音有著前所未有的柔和:“她是品品女兒,這是我欠她的。”

  “我會再來的。”走幾步,白素回頭看向陳惠和楚修文,隱含諷刺:“如果不想看到我,你們可以隨時暗殺我,如此一來,你們人間開懷大笑,我一人黃泉獨行,無非靜等來世再次為人,尋機報今世未完大仇,所以……請隨便。”

  不再看他們任何情緒外露,出了臥室,一眼就看到站在外麵等候多時的楚衍。

  幸好,還有他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