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遇見你,花光所有運氣
作者:雲檀      更新:2021-08-01 10:41      字數:5694
  電話在那端被陸子初掛斷了,可顧城還維持著緊握手機的姿勢,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徐秋嚇壞了:“阿城,你怎麽了?”

  顧城心裏說不出的難過,握著手機,緩緩蹲下身體,把臉埋在膝蓋裏,壓抑的痛哭出聲。

  “阿笙,阿笙……哥哥沒想過要傷害你,我是太心疼你了……”

  韓家。

  陸子初要來,就沒人敢擋著。再說保安也不敢攔,陸子初來之前,就曾和韓愈通過電話。

  韓愈得知阿笙離開,良久不語,最後終於出聲:“我在家裏。”

  韓家客廳裏,至今還懸掛著韓愈和顧笙的親密合影照,陸子初麵無表情的看了一眼,然後看著聞聲走下摟的韓愈,嗓音淡漠:“婚都離了,這照片還掛著,看著不覺得難受嗎?”

  韓愈笑了笑,看著那幅幾乎占據一麵牆壁的合影照,目光是溫柔的:“人都給你了,照片留下來純屬念想,不為過吧?”

  “你留,你留。”陸子初似是無奈妥協,接連說了兩聲,開始脫外套:“半個小時,說好的,除了臉,其他地方隨便打。”

  “好啊!”

  場麵儼然失控了,這樣的拳頭相送,曾經在樂山發生過一次,而這次上演地點卻是韓家。

  果真像最初說好的,拳頭夾雜著憤恨,仇怒悉數發泄在了身上,回避臉部。

  韓愈對陸子初有恨,恨陸子初不費吹灰之力奪了他的心頭好,卻不知珍惜。

  陸子初對韓愈有恨,恨韓愈煞費苦心霸占阿笙多年,親手毀了他的孩子,也間接毀了阿笙一生。

  談什麽兄弟情?

  得知阿笙逼瘋內幕,他恨不得掐斷韓愈的脖子,就像如今,他真的掐住了韓愈的脖子,卻鬆了手,他忽然間覺得冷,因為那個眼眸無望的男人,其實和他是一樣的,假裝無謂的內心裏早已是千瘡百孔。

  陸子初流淚了,一滴淚滑落,抬手接住,那麽透明,好像所有人內心都是良善的,不曾被世俗和仇恨傾軋過。

  韓愈不怕死,事實上他早已對未來無望,但此刻他在家裏看到了陸子初眼角的那抹光亮,一點點的順著臉龐滑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眼前花了,低眸間,伴隨著“啪嗒”一聲響,淚水砸落在了地板上。

  陳煜沒想到,任洋沒想到,他們各自的老板前一刻還打的你死我活,後一刻卻都哭了。

  那種哭沒有壓抑,不再隱忍,似是一種宣泄,仿佛回到了最無憂歲月:累了,傷了,痛了,都沒關係,哭出來吧!總會過去的。

  眼淚順著陸子初瘦削的臉頰,蔓延進了唇角,他悲痛道:“她還懷著孕,你怎麽忍心推她?”

  韓愈一邊哭,一邊說:“我不是故意的,她當時為你求情,我氣糊塗了,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一定不會推她,我那麽喜歡她,怎麽會忍心傷害她?”

  “你哭給誰看呢?”這話原是憤恨無比,但出口卻是虛弱的很。

  韓愈淚落得更凶了,伸出手,愣愣的看著:“我抱著她,那麽多的血好像怎麽擦都擦不幹淨一樣,她很痛,但卻握著我的手,對我說:韓愈,我答應你,我以後和你好好過日子,我再也不想他,不念他,你放了他……”

  有哭聲從陸子初喉嚨最深處發出來,擠壓七年的愛恨癡纏,終於在這一瞬間突破了承受度,悉數爆發而出。

  他捂著臉,那麽悲痛的哭著,眼淚順著指縫緩緩流淌下來,隻餘韓愈帶著哭腔的嗓音在室內緩緩響起。

  “我那時候其實已經後悔了,我多怕她會出事。”韓愈閉著眼睛,淚水砸落在手背上,竟是燙人的很,“孩子死了,她精神恍惚,一日不如一日;你知道她的腿是怎麽斷的嗎?是看到了你歸還給她的戒指,她跑出去找你出事的……”

  “韓愈,韓愈……”陸子初忽然擒住了韓愈的衣領,他因為渾身發抖,以至於手指也在隱隱發顫:“多少年的兄弟啊!你怎麽忍心這麽對待我和她?”他說這話,大有再次打架前兆,但手指卻緩緩鬆了,似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艱難的呼吸著,似是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才自嘲的扯了扯唇:“早知道,早知道,我絕對不會和她在一起,讓她傷成這樣,都是我的錯。”

  韓愈不想哭,但眼淚卻止不住的往下流:“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她,和她結婚的時候,我有多高興;和她離婚的時候,我有多難過;我知道,那五年是我偷來的,我一直活在愧疚裏,我不敢想那個孩子,不敢深想她為什麽會發瘋。我自私的不想讓她恢複正常,她發病,我就給她吃藥……”因為痛到了極點,於是就連呼吸的勇氣也喪失了,韓愈笑了,但那笑卻比哭還難看:“我在暗夜裏譴責著自己,在白天完善著我的冷漠。我告訴自己,我沒做錯,她會叫我阿愈,我受傷的時候,她會對我說:不疼,不疼……我怎麽能不愛她?從一開始我就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裏,除了愛她,我還能做什麽?又可以做些什麽?”

  陸子初說:“因為你,所有人都病了。”

  “是,病入膏肓的那個人是我,是我毀了她。貪戀她的溫暖,貪戀我和她可以組建成一個家。但清醒後的她,一心記掛的人隻有你,我把她還給你,但你卻把她弄丟了。”

  話語從陸子初牙縫中蹦出:“那是因為我害怕,怕她在五年生活中對你生出了感情,怕她內心深處會對你心懷情愫,怕她不再像曾經那麽愛我,我不讓她提起你,不是介意你們五年朝夕相處,是怕她提起你的時候,眼神會遊移,我受不了……”

  韓愈近乎悲哀的看著陸子初,同樣悲哀的那個人還有他,同樣陷進情愛,被嫉妒掩去了所有的感官認知,一如曾經的他,一如現在的陸子初。

  韓愈說:“你果真是被傷怕了,她和你現如今懸殊那麽大,你身邊任何一個女人都比她出色優秀,如果她不愛你,怎麽會頂受壓力回到你身邊?人人都道你為她付出最多,她回饋的很少,但她這樣的狀況,又能回饋你什麽,她從一開始就愛你,這難道不是付出嗎?”

  陸子初腦袋狠狠一震,隻覺得心髒仿佛被灌進了鉛水,說不出的沉和痛。

  韓愈從褲袋裏取出早就寫好的地址,遞給了陸子初,無視滿臉的淚,啞聲道:“你把她找回來,我現在什麽也不求了,隻盼你們都好好的。”

  陸子初低頭看著那張紙,睫毛上沾著淚,一滴滴往下落。

  那天,韓愈在陸子初拾起外套離開時,忽然出聲叫住了他的名字。

  “子初——”

  陸子初步伐停了,這聲“子初”狠狠割破了陸子初的心口。小時候,他也是這麽叫他的:“子初,子初……”

  身後片刻沉默,然後陸子初聽到了韓愈泣不成聲道:“對不起。”

  他們沒有看到,但陳煜看到了,陸子初原本停止的眼淚,忽然就那麽下來了,他緊緊的抿著唇,就是不想讓自己哭出聲來……

  陳煜低頭,這場局,所有人都傷了。

  前往機場的路上,陸子初收到了韓淑慧發來的短信:“一定要帶阿笙回來,人能回來就好。”

  已是深夜,窗外是萬家燈火,這座城之於陸子初來說,如果沒有阿笙,再美也不過隻是一座城而已。

  看著手中的墓園地址,陸子初說:“找到阿笙後,我要向董事局宣布休假,休長假。”

  陳煜一愣:“董事局怕是有意見,還有很多工作……”

  “我要休假。”聲音竟是嚴厲無比。

  “是。”

  聽到陳煜的回應,陸子初身上的氣勢方才紛紛退散,收起紙條,他說:“婚禮該備上了,你和向露好好想想,不,發動全公司的人都去想,女人都喜歡什麽樣的婚禮,點子好的,賞。我要向阿笙求婚,我要娶她。”

  “是。”陳煜額頭都是汗,老板話音激動亢奮,好像已經找到了顧笙。

  陸子初緊接著開口:“請帖該印了,阿笙同學和老師也都請了,你再去一趟杭州,把她之前的同事也都請過來,住宿飲食我都包了……”

  陸子初說著,忽然看向陳煜,嘴角帶著曆盡千帆的微笑:“陳煜,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隻有她了。我07年失去她,痛不欲生了將近七年,可老天待我不薄,又把她送回了我身邊,這一次我一定要牢牢握住她的手,再也不讓她離開我身邊半步。”

  陳煜點頭,由衷的笑了。

  “阿笙喜歡向日葵,你多谘詢幾位園藝師,我要開辟一處向日葵莊園給她;把鑫耀股權歸還給韓愈,韓氏也給他,違規貸款證據全都毀了;翟總如果問起,隨便他開價,把錢砸給他,總能止了他的貪欲。事業算什麽,名利算什麽?到頭來都是一場空,隻有我的阿笙才是最重要的。”

  陳煜再次點頭,陸子初語速快,他懷疑自己是否全都聽清楚了。

  窗外燈光閃爍,陸子初的聲音忽然溫柔下來:“沒有孩子也沒關係,你不知道她以前多有趣,我也一直把她當孩子,她就是我的孩子,一輩子的。”

  對於陳煜來說,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陸子初,言語失了往常鎮定,對未來帶點期待,帶點憧憬,隻因為所有的美好都是顧笙能夠給予他的。

  他忽然不敢想象,如果顧笙出事的話,老板會怎樣?

  陳煜苦笑道:“陸先生,我以後都不敢談戀愛了。”

  若是控製不住自己,像陸子初愛的這般深,韓愈那般破釜沉舟,顧笙那般絕望,他怕是無力承受這樣的愛。

  “還是要談的,愛情是一場最美麗的遇見。”陸子初拍了拍陳煜的肩:“等你遇到了喜歡的女人,一定要告訴我,但凡你需要的,我都會盡力滿足你。”

  “謝謝陸先生。”

  陳煜想,如果他是女人,想必也會愛上這樣一個男人吧?

  韓愈這天晚上終於去了顧清歡墓園,周圍樹林密布,在夜色中宛如吃人的魔獸,但他的心裏卻再也沒有絲毫憤怒和仇恨,有的隻是平靜。

  韓愈問:“聯係到蘇瀾家人了嗎?”

  歐陽浨站在他身後道:“已經轉達過您的意願,蘇瀾家人同意了,他們會在春節過後回來,答應把蘇瀾的骨灰和顧總合葬在一起。”

  “有心了。”

  歐陽浨抿唇不再說話,知道韓愈有話要對顧清歡說,轉身走遠了。

  寒風裏送來了韓愈的聲音,“阿笙曾經對我說過,她說她不恨我,但無法原諒我。我開始明白,那五年對於她來說,並非是毫無觸動的,或許不是愛情,但她心裏是對我有感情的。”韓愈眼眶濕了,抬手摸著墓碑,緩緩蹲下身體,聲音微不可聞,近乎耳語:“老師,我再自私一次,我讓蘇瀾過來陪你,你如果在天堂遇見了我父親,請幫我勸勸他,我想讓他和母親葬在一起……”

  風聲嗚咽,似乎夾雜著顧清歡的哭聲,但那風吹在韓愈發絲上,卻仿佛一雙溫柔的手正在無聲撫慰著他。

  淚,砸落而下。

  陸子初登機8小時,來自洛杉磯的消息頻頻傳遞過來,他們沒有在機場找到阿笙,更沒有在墓園看到她。

  他這邊剛放下電話,歐陽浨忽然激動的衝了進來,一掃之前不安和焦慮,竟忘了身份,一把抱住韓愈,大喊道:“學長,沒事了,你沒事了,向露剛剛發了文件過來,把之前收購的股權全都還給了我們,還有違規貸款的事,也都解決了……”

  興是太高興,歐陽浨竟抱著韓愈哭了起來:“學長,我多怕你有事。”

  韓愈抬手拍了拍她的背,眼睛是濕的:“沒事了。”

  陸子初登機10小時,韓愈去了醫院,韓淑慧當時剛倒了一杯水,正要遞給床上的陸昌平,因為看見韓愈,那水杯“啪嗒”一聲砸落在地,杯子碎了,水流緩緩向四處漫溢。

  “姑姑。”

  一聲呼喚,埋藏經年。

  韓淑慧把臉別到一旁,轉瞬間已是淚流滿麵

  韓愈跪在地上,抱住韓淑慧的腿,失聲痛哭,韓淑慧抬手打他,但手勁卻是越來越輕,終究還是抱著他,把所有的感情全都融進了眼淚裏。

  陸昌平抬手揉了揉眉心,止了眼裏的霧氣,目光重新落在了電視畫麵上,阿笙失蹤後,他一直關注著洛杉磯當地新聞。

  隻盼著晚輩都能好好的。

  陸子初登機12小時。

  “洛杉磯當地時間深夜八點左右,在X墓園附近的旅館裏,有人發現了一具女性屍體,據了解死前吞食大量安眠片自殺。年齡在三十歲左右,據報道該女性係亞洲人……”

  鑫耀公司,歐陽浨想關電視已來不及了,韓愈已箭步離開辦公桌,快步奔了過來,他死死的盯著電視屏幕。

  警方正抬著擔架從旅館裏走出來,死者身上蒙著白布,隻有一條手臂垂了下來,韓愈看著那條手臂,看的滿眼猩紅,以至於血液裏仿佛被冰渣子過濾了一遍。

  他之前聽人說過,陸子初花費高價從一位收藏家那裏買了一塊木材,似乎做了一串佛珠給阿笙。

  韓愈聲音恍若未聞,顫抖的很:“你看看,她手上戴著什麽?”

  歐陽浨咬著唇:“……佛珠。”

  烏沉色佛珠。

  韓愈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心裏死去了,他覺得冷,拿了外套穿在身上,還是覺得冷,他因為害怕全身都在顫抖著。

  他像是一個陷入絕境的困獸,拿起了手機,又放下,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拿的是什麽東西。

  “學長……”

  歐陽浨從未見過這麽六神無主的韓愈,同樣因為害怕,心髒險些跳出了嗓子眼。

  韓愈亂了:“我……我要去洛杉磯,都是我的錯,她不能連個改錯的機會都不給我,我要盡快找到子初……他們不能……”

  歐陽浨抓著韓愈的手臂:“你不要嚇我,那個人並不一定是顧笙,你別急。”

  “顧笙,顧笙……”

  似是忽然回神,韓愈突兀的甩開歐陽浨,因為動作太快,歐陽浨步伐踉蹌,就是這麽短短功夫間,韓愈已經拿了車鑰匙朝外麵奔去。

  “學長——”

  公司的人都驚呆了,眼淚順著韓愈的眼眶一滴滴的滑落下來,因為走得急,又不看路,他甚至從台階上險些栽下來。

  2013年12月28日,韓愈情緒崩潰,似是瘋了一般,開車連闖紅燈,以最高時速向機場奔去,淚水濕了擦,擦了重新流淌而下。

  車禍發生時,緊隨在後的歐陽浨和任洋,忽然間覺得世界上的聲音全都消失了,看不見,也聽不見。

  歐陽浨努力的睜大眼睛,她知道任洋忽然刹車衝向了前方冒著濃煙的車輛,知道有很多人朝那輛車聚攏而去。

  她能做什麽呢?她搖搖晃晃下車,麵前人影虛浮,她走了幾步,隻覺得頭暈目眩,忽然雙膝一軟,跌跪在地。

  “啊——”

  淒厲的尖叫聲劃破T市上空,有一種痛在身體內爭相逃竄,似要把她撕碎一般。

  ——都是我的錯,我錯了,錯了……

  三萬英尺高空,有眼淚從陸子初閉合的雙眸間緩緩滑落。

  他做了一場夢,仿佛將32歲之前的人生重新走了一遭,莫名的痛從T市直衝天際,他看到了夢裏的自己,不知為何忽然間哭的撕心裂肺。

  夢回04年12月韓家老宅花園。

  少女仰望梅花樹:“梅花開的很漂亮。”

  年輕的自己微微含笑:“把手伸出來。”

  一枝梅花落在了她白皙的手掌間,花影照人,一眼也是一生。

  同樣年輕的韓愈穿著睡袍,站在陽台上雙臂環胸,看著他們微微含笑。

  樓上樓下,三人目光相撞,仿若最美好的年少青春。

  他問韓愈:“你很喜歡顧笙嗎?”

  “嗯。”

  他有些為難:“我也喜歡她。”

  韓愈笑了,想了想說:“這樣好了,我們都追她,不管她選擇誰,另外一個人都要給予祝福,不能心生怨憎。”

  “好。”

  交握的雙手,是男兒的誓言,不能輕易毀諾。

  夢裏,命運被改寫,他們依稀還是舊模樣。年輕的時候,他們幻想著自己能夠展翅高飛,帶著所親所愛的人飛到無憂之城,過著最簡單的生活,哪怕一路上摔得遍體鱗傷,也在所不惜。

  陸子初在黑暗裏看到了自己的心,有著蒼老的年輪,融掉了眼淚和過往,餘留下的隻有平靜。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睡夢中,陸子初笑了,因為他夢見他們都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