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那一年,他和她滿身塵埃
作者:雲檀      更新:2021-08-01 10:40      字數:3637
  韓淑慧皺了眉:“子初……”再看方欣的臉,竟是全無血色,大概從小到大還不曾被人這麽當麵訓斥過,一時水光瀲灩,仿佛隨時都能哭出來一般。

  方欣擔心韓淑慧因為此事和陸子初較真,連忙牽強笑道:“伯母,我沒事。”

  韓淑慧拉著她的手往外走:“子初講這話沒什麽惡意,別往心裏去。”

  “我明白。”方欣低著頭,卻是再也不敢回頭多看陸子初一眼,其實和韓淑慧一起來這裏的時候,她就已經後悔了。對於她在背後打小報告,陸子初應該很反感吧?

  她似乎從一開始就把事情給搞砸了。

  韓淑慧送走方欣回到客廳,就看到陸子初坐在沙發上削水果,手勢沉穩,削蘋果皮的時候神情專注,那樣的專注蓋過了韓淑慧即將而來的憤怒盤問。

  她就那麽居高臨下的看著陸子初,似乎隻需那麽站著,就能在談話中奪得主動權。

  “你似乎忘了,她是韓愈的妻子。”

  “會離婚的。”

  “如果韓愈執意不離呢?”

  他說:“那也沒什麽,我會和她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韓淑慧想笑,卻笑不出來:“為了這樣一個女人,你原諒了她母親,原諒了她的情感背叛,忘記美國牢獄之災,忘記你外婆的死,親手斷送自己的職業生涯,六年悲苦,你真的可以做到無動於衷嗎?”

  陸子初沉默片刻,方才說道:“她19歲那年和我在一起,轉眼間快九年了。九年間,我沒有帶她外出旅遊過;06年十月份承諾她有機會一起外出旅遊,我沒做到;答應她一起去杭州看望劉依依,我沒做到;陪她去電影院看過兩場電影;帶她去過一次海邊;去廟裏求過一次簽,下下簽;我們把時間都花費了在了工作和學習上,以至於回想過去,我欠她很多很多。她很快就要28歲了,瘋了六年,除了陸子初女朋友的身份,我什麽都沒給她。西雅圖顧家,滿牆的照片,我找了許久,上麵唯獨沒有一個她。她被家人不容,辜負我被周遭朋友唾棄……你問我,為什麽不恨她母親?我不是聖人,我也有恨,但我看到那樣一個顧笙,沒辦法停止我的心疼。我有時候走在大街上,回到陸氏總部,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女人,她們和她年紀相仿,青春熱情,生命力驚人,你再看看她,她還那麽年輕,身心卻接近殘廢…我依然記得我們初次見麵時的情形,她坐在階梯教室裏,眼睛漆黑,笑容沉靜。我很難想象六年沒有自我的生活,她都是怎麽一天天熬過來的?這麽多年過去了,我身邊來來去去那麽多女人,不是我不肯接受顧笙以外的女人,是我早已沒有愛人的能力。有沒有這麽一個人,她對生活沒有太多的渴求,喜歡在廚房裏鼓搗食物,安靜做飯,平靜煮茶,飯後相陪散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和她早已回不到從前,但又有什麽關係呢?對於我來說,07年的時候,她早已是我的妻子,她瘋了也好,病了也罷,我都會照顧她一輩子。”

  他和她曾經買過一對情侶對戒,在他入獄第二日,她母親前去“探望”他,低著頭對他說:“對不起。”

  一枚銀戒,她的手機錄音就那麽送到了他的麵前。

  她說要分手,他當時是怎麽想的呢?他一遍遍聽著手機錄音,一顆心冷凝如死。

  入獄第三日清晨,父親趕到美國舊金山,他被保釋出獄,彼時顧家人去樓空,私宅主人效法同致。

  他接連查找數日,得知顧行遠出事,原以為審判日顧家會出麵,卻忘了若是顧家有心躲他,他又怎能找到他們?

  起訴前一日,私宅主人一改之前強硬,授意原告律師提出撤訴,原本該鬆口氣的,但陸家卻愁雲慘淡,國內母親來電,尚未說話,隻聞哭聲撕心裂肺。

  老太太車禍去世了。

  07年6月28日,陸子初在美國舊金山對原告律師說過這麽一句話。

  “狡兔三窟,你讓他藏好了,耗子本事再大,終究隻能成為貓中餐。”

  除了這句話,他抬手摘掉了手上那枚戒指,因為戴的時間太久,仿佛長在了手指上,摘下來的時候蹭破了皮,但他並不感覺疼,兩枚戒指一起交給原告律師。

  他想,私宅主人既然認識沈雅,這兩枚戒指應該會回到顧笙手裏,它們原是一對,即便分開,也不能離散。

  2011年3月,顧行遠病重,再加上在獄中表現良好,提前出獄,他雖派人在國外留心此事,卻因為事發突然,命運再次薄情於他,顧行遠自此杳無音訊。

  同年年末,他終於找到了那隻耗子,以罪惡抑製罪惡,在廢了對方兩根手指之後,對方終於鬆了口。

  2012年春節前夕,他站在陸氏王國裏,周圍空曠寂寞,在得知幕後設計他的人是韓愈之後,他低低的笑了許久,那笑聲在夜色中顯得尤為詭異。

  窗外高空煙花齊鳴,又是一年過去了,煙花燙熱了他的眼睛,他忽然意識到,當初和她分手,她怕是逼不得已。

  韓淑慧離開客廳的時候,臉色煞白,薛姨也不知道陸子初都跟韓淑慧講了什麽,隻知道韓淑慧似是受了什麽打擊。

  陸子初的淡漠和不苟言笑,其實很像韓淑慧,她是一位典型的女強人,經常在上流社會遊走,和丈夫陸昌平是T市赫赫有名的慈善家。不管是陸太太還是著名建築設計師,她都能夠把角色運用的遊刃有餘。

  薛姨在陸家幫傭那麽多年,除了韓永信去世,韓老太太車禍身亡,這還是時隔六年後第一次見她這般精神恍惚。

  “太太,您這是怎麽了?”薛姨不放心,上前扶著她。

  “我沒事,沒事……”韓淑慧推開薛姨攙扶,走了幾步,似是遺落了什麽東西,又回頭看著薛姨,眼睛似是沒有焦點:“我包呢?”

  “可能在客廳沙發上,我這就去拿。”薛姨連忙返身回去找包,彼時陸子初似是沒了喝茶削水果的興致,早已起身坐在了陽台藤椅上,背對著薛姨,薛姨隻看到搖椅輕輕的搖動著,一下又一下,感受最多的不是寧靜,而是心驚膽顫。

  薛姨找了包,轉身朝客廳門口走了幾步,又轉身快步走到陸子初身邊,輕聲道:“太太精神不太好,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陸子初很久沒說話,就在薛姨輕聲歎氣打算放棄的時候,隻聽他輕聲說道:“讓陳煜親自送她回去,你和我母親認識多年,這幾天暫時住在陸家,多陪陪她。”

  薛姨預感到了事情不尋常,心知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點頭應了。

  這天回去,韓淑慧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氣,靠著後車座,短短時間內,想到了兩個詞。

  一個是:為愛成魔;一個是:為情成癡。

  前者是韓愈,後者是陸子初。

  陸昌平給她打來了電話,他並不知道顧笙在T市,更不曾知道韓淑慧這麽晚沒回去,是因為她去了風景別墅。

  一聲“阿慧”剛剛出口,陳煜沒想到,薛姨也沒想到,韓淑慧竟捂著嘴傷心痛哭起來。

  那些淚原本無聲無息,到最後竟是洶湧滑落。

  她說:“昌平,怎麽會這樣呢?事情怎麽會這樣呢?”

  半個小時前,燈光通明的客廳裏,陸子初對韓淑慧說:“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和爸爸,你們隻知道沈雅陷害我入獄,卻不知沈雅隻是幫凶,真正設計我入獄的那個人另有其人。”

  韓淑慧顯然沒料到陸子初會這麽說,愣了片刻問道:“誰?”

  看似還算平靜的話語,卻因為心中的臆測越發站立難安,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不知何時早已坐在了陸子初對麵的沙發上。

  “07年鑫耀險些垮台,顧清歡債台高築,你不是一直都心存疑惑嗎?”彼時蘋果皮削斷,陸子初抬手把蘋果皮直接扔進不遠處的紙簍裏,動作利落,堪稱完美。

  客廳沉寂了很久,靜得讓人發慌。

  韓淑慧眼裏有迷茫劃過:“不會是阿愈,他當時在美國……”

  “在美國就能證明他是清白的嗎?”陸子初靠在沙發裏,打開電視,一邊觀看財經頻道,一邊靜靜的吃著蘋果,話語輕淡,似是在跟母親簡述家常,平淡的語氣不顯絲毫波瀾:“出國找阿笙之前,我介入鑫耀財務,那時候就已經開始懷疑韓愈了。我在美國出事不久,鑫耀緊接著出事,慶謄公司一夕間查封倒閉,謠言誤傳顧清歡派人舉報慶謄偷稅露稅……直到顧清歡禍事發生,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韓愈早就織了一張大網,六年前牽製我回國,目的就是為了要讓顧清歡身敗名裂。怪隻怪,當時沈雅陷害我,我萬萬沒想到沈雅會和韓愈串通一氣……”

  他說過,他不是上帝,所以不曾通透每個人的命運脈絡;更不是懸疑偵探小說家,麵對生活中出現的磨難和坎坷都會疑神疑鬼第一時間想到韓愈。07年的時候,他又怎麽會想到對他下手的那個人竟會是和他一起長大的親人。

  顧家在舊金山,韓愈在洛杉磯,毫無交集,就算顧行遠入獄,韓愈也未曾出過麵,關於陷害一事,沈雅在隔天去了一趟警局,她給出的理由很簡單,顧家出事,顧笙不願連累他,而她也不願他繼續糾纏她女兒。

  這個理由很偉大。

  “你的意思是,當年你私闖民宅,是韓愈一手策劃的?”韓淑慧腦海裏劃過韓愈的眉眼五官,表情不敢置信,但眼底的光芒卻異常生硬逼仄。因為太尖銳,猶如一把尖刀,似乎隨時都能紮到陸子初的眼眸最深處。

  相較於韓淑慧的震驚,陸子初反倒是平靜多了:“私宅主人親自承認,不會有假。”

  “我不相信,你是他弟弟……”對於韓淑慧來說,這簡直是個晴天霹靂,痛的呼吸緊窒。眼前掠過韓愈兒時的笑臉,那麽溫軟良善……

  她曾對他說過:“你和子初都是獨子,沒有兄弟姐妹,但身體裏畢竟流淌著相同的血液,今後如果我們不在了,在這世上,你們就是彼此的親人,凡事多商量。”

  現在想想,這話竟是諷刺的很。

  陸子初吃蘋果動作漸緩,微微抿唇,眸光平靜冷銳,“顧笙和我分手時機太詭異,我剛出事,分手錄音就來了;私宅主人態度那麽強硬,執意起訴我,卻在開庭前一日選擇撤訴;顧笙又是六年前嫁給了韓愈,這麽多事串聯在一起,這還不足以說明一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