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子初,她不是被囚禁的鳥
作者:
雲檀 更新:2021-08-01 10:40 字數:3770
陪同他一起來的人還有吳奈,扶著他,見有車輛駛來,擰了眉。
像這樣的傷勢,有幾個人敢不要命的跑出醫院?隻有陸子初。
他在醫院醒來出口第一句話是“阿笙”,周圍人瞞著他,說阿笙在望江苑好好的。
欺騙一時還可以,陸子初是何其精明的人,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掙紮出院要找她,被吳奈攔住了,他說:“唐汐前兩天陪阿笙回老家了,你出了這種事,阿笙在這裏並不好。”
陸子初這才暫時安了心:“你把她接回來,就說我醒了,她怕是嚇壞了。”
吳奈隻得開車把阿笙帶了回來,也怪他大意,剛入T市不久,就被幾輛車攔著,眼見阿笙被韓愈的人帶走,吳奈也不敢回醫院,再有電話打過來,隻說有事耽擱,還沒出發……
注定瞞不長久,陸子初得知阿笙被韓愈帶走,憤怒的扯掉針頭,無力的雙腿幾乎撐不住他的身體重量,簡單的站立姿勢伴隨著疼痛,額頭直冒虛汗。
若不是手臂掃翻了桌子上擺放的物品,劈裏啪啦碎了一地,隻怕吳奈還不知道他竟這般不要命。
韓愈臉色有些難看,靜靜的凝視著阿笙,不緊不慢道:“他來這裏,應該是想帶你離開。”
“……”阿笙沒接話,她在平複自己不穩的心跳。
韓愈語氣淡淡的:“阿笙,我想聽聽你是怎麽決定的?”
阿笙側眸看著他:“如果我打算跟他一起離開呢?”
韓愈靜默片刻,倏地笑了,笑容很沉:“如果你要跟他走,我不攔著你,但他會因為你身敗名裂,你是我妻子,精神不太好,他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執意帶你走,輿~論或許不會指責你,但陸子初絕對會被人恥笑詬病一時。”
就那麽看了他一會兒,阿笙終於移開眸子,伸手解安全帶,“你一定很愛我,要不然怎麽會這麽舍不得離開我?”
宛如最平靜的敘述,但話語間透露而出的譏諷卻是那麽顯而易見。
韓愈眸色一沉,下車後繞到車門另一側,直接打開車門,把阿笙拉出來的同時,不顧她的僵硬,把她摟在了懷裏。
六年前,顧笙說他和她要彼此折磨一輩子。這才短短六年,離一輩子還很遠。對她,至死不放。
阿笙抿了唇,這就是韓愈,前一秒可以對她寵愛有加,下一秒卻會張開最猙獰的獠牙,試圖咬死每個試圖親近她的人。
他要的是獨占,哪怕她會因此傷痕累累也在所不惜。
他摟著她,姿態那麽霸道親密,無疑是在向陸子初示威宣戰,阿笙憤怒的掙了一下,卻被他摟的更緊了。
陸子初眼神較之之前更冷了,邁了一步,臉上竟是慘白一片,他站在原地,伸出手,聲息虛弱:“阿笙,你過來。”
這一幕對峙和多年前那一幕何其相似。
那一夜,韓愈的目光也像陸子初如今這般陰鷙,韓愈說:“你過來,我帶你回韓家,或是回學校。”
韓愈說:“顧笙,你跟我走,我……不欺負你。”
驕傲如韓愈,說這話時竟然語帶請求。陸子初當時站在她身邊,緊緊握著她的手,盯著韓愈,目光清寒一片。
後來的後來,當初信誓旦旦說不欺負她的人,卻是傷她最深的那個人。
時光流逝,身份反轉,現如今站在她對麵的人變成了陸子初。
他說:“阿笙,你過來。”
沒有請求,沒有任何傷痛,仿佛所有的愛恨癡纏全都被歲月沉澱,不逼迫,隻是再平淡不過的敘述著。
這個男人已經習慣在長達六年的時間裏完美的偽裝自己,夜深人靜回到寂寞的屋,喜悲自知,無人訴說,更加無人溫暖,於是時間長了,手跟心一樣逐年寒冷,再也沒溫暖過。
19歲那年,她為了陸子初,拒絕了韓愈;27歲,她問自己,難道她要故技重施,拒絕眼前這位被顧家和她傷透了心的男人嗎?
他們是生活無名客,有人在顛覆生活,有人正被生活顛覆。
年少的時候,誰不曾為了愛情奮不顧身?長大後卻開始躊躇猶豫,不是沒了最初的勇氣,不是不愛,而是多了考量和理智。
這份理智和考量,足以勒死她的愛情。
“子初,緣盡於此,你我善自珍重。”說這話時,阿笙的聲音變了調,但嘴角卻詭異的綻放出微笑,那笑宛如午夜綻放的曇花,驚豔脫俗,孤芳自賞。
別墅區種植了很多梧桐樹,枝葉悄無聲息的舒展著,抬頭望去,厚壓壓一大片,仿佛承載了太多的前世今生。
不遠處有笑聲傳來,竟是陸子初,那笑有著間歇的停頓,虛弱空洞。
沉靜的眸盯著阿笙,眸子下有淡淡的陰影,他問:“什麽叫緣盡於此?什麽叫善自珍重?我聽不懂。”
阿笙靜靜的站在那裏,四目凝定,他依然是陸子初,倨傲淡漠,但那雙眸子卻承擔了太多,太多……
小時候,阿笙長了一顆智齒,影響了吃飯,那顆智齒剛剛長出來,但每天都要經曆疼痛,父親帶她去醫院拔牙。
麻醉的時候,似乎無關痛癢,但麻醉藥性過去,竟是疼的鑽心。
她以為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痛可以高過拔牙之痛,但記憶洶湧而來的那一刻,她才明白現實遠比幻想破滅還要來的殘酷。
拔牙的地方早已不再痛,但心卻開始有了某種久違的顫痛。
她站在原地不動,陸子初呢?竟然一步步走向她,拒絕吳奈攙扶,執拗虛晃的腳步,每一步都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07年小年夜,我在人潮中看到了你,追著你連續走了好幾條街,停在“如果?愛”餐廳門口,才發現我看到的隻是一場幻覺。
——我所想要的一直都很簡單,我去上班,你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照看好家裏的花花草草,中午、晚上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吃飯。飯後牽手散步,過最平淡的生活。
——04年認識你,從此變成了一個殘廢的人。你以為一句“緣盡於此”,一句“善自珍重”就能讓自己忘了我嗎?
他已扣住她的手腕:“顧笙,你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
阿笙手指發顫,似乎痛苦積壓到了極點。
韓愈臉色豈止是用“難看”兩字就能形容的?
他抓著陸子初的手臂,宛如私有物被人覬覦爭搶,眼神冷戾:“你和她的一段情我都知道,但都是過去式,現如今你當著我的麵說出這種話,你覺得合適嗎?”
似是一場最為僵滯的持久戰,韓愈看著陸子初,陸子初看著顧笙,而顧笙呢?身旁和麵前那兩道高大的身影在夜色裏宛如陰影籠罩著她,偶爾有光線落入她的眼中,仿佛有鳥群飛過,寂靜無聲。
“讓我跟他單獨待一會兒。”良久阿笙開口,話是對韓愈說的,卻對陸子初浮出一抹笑,猶如初見,溫潤如水。
一句話,猶如判定了死刑。
陸子初身體一僵,臉色發白,手指關節一寸寸鬆開了她的手腕。
聞言,韓愈亦是眸色一閃,不過轉瞬間就恢複了如常神色,手從阿笙肩上收回來,轉身離去,聲音遠遠傳來:“你身體還很虛弱,不要在外麵停留時間太久。”
汽車後座,阿笙聲音寂靜:“那天和翟總夫婦去餐廳吃飯,我看到他們手裏戴著婚戒,我忽然想起我和你也曾有那麽一對銀戒,裏麵刻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記得你把它戴到了我的脖子裏,後來卻不見了……”她說著,轉眸看著陸子初,他靠著後座,臉上毫無血色。
她抿了唇,抬手覆在他冰涼的手背上,那裏有著顯眼的淤青。
阿笙指腹劃過他修長的中指關節,輕聲道:“你的戒指呢?”
“……”他沒說話,卻反手一握,生病的人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就那麽用力的握著她的手,不肯鬆開。
看著兩人交疊在一起的手,阿笙眸色恍惚:“你把戒指歸還給我的時候,‘執子之手’四個字上麵還能看到幹涸的鮮血,我在想你當時摘掉戒指的時候,該有多憤恨啊!”
陸子初身體一震,不敢置信的看著阿笙,聲音沙啞:“你……”
“是,六年前的事,我都想起來了。”隻這麽說著,就有淚撲簌簌的落下來,砸落在他和她的手背上:“顧家對不起你,我有多愛你,就有多怕見到你;以前每次想起你的時候,我都很快樂,但現在麵對你,我卻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恨不得拖著我母親在你麵前自殺謝罪……”
陸子初額頭有著細密的汗,緊緊的握著阿笙的手,心仿佛被人揪了起來,痛的無以複加。
他總以為隻要牽著她的手,哪怕前方是死胡同,依然可以闖出一條路來,但她卻說她的痛苦來源於他,還有比這更無力的事情嗎?
“阿笙,你希望我怎麽做?”他說著,清雋的容顏上浮現出溫柔的笑意,試圖撫平她的喜悲,低頭看著她:“你說。隻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喉間一窒,終究沒能說完。
阿笙把頭靠在他肩上,仿佛年少時,聲息纏綿,“視我如陌路,忘了我。”
他沉默許久,方才道:“好,好……”那聲音完全不帶人類情感,卻在她抬頭離開他肩膀時,忽然用力把她抱在懷裏,那麽緊,不在乎是否會積壓到他的傷口。
足足十幾秒,他才自嘲出聲:“阿笙,我多怕傷了你。”
夜色中,她看著漸漸駛離的汽車,良久佇立,有些人在她生命中來過,最後又消失了,不過不要緊,她知道她曾經溫暖過。
身後有腳步聲走近,她靜靜的等待著,待那人在她身旁站定,阿笙嘴角浮出一抹微笑。
“啪——”一巴掌就那麽毫無征兆的落在韓愈的臉上,手心是燙的,韓愈眸色沉沉的看著她,未曾還手,未曾憤怒。
她冷冷的說:“這一巴掌是為了我女兒。”
宛如巨石從天而降,韓愈整個人都僵住了,心頭巨駭難言。
她想起來了。
阿笙盯著他煞白的臉,一步步往後退,再轉身步伐決絕。
他緊追幾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臉如死灰,倉惶道:“你要去哪兒?”
“遠離你們。”她眼神漠然:“你可以跟著我,可以禁錮我,但是韓愈,你隻會得到我的屍體。顧笙從此以後隻為自己活,誰也休想掌控我的人生。”包括她的家人。
手宛如最無力的浮萍,落下時,他衝著她的背影厲聲喊道:“顧笙,你不過是仗著我喜歡你。”
可她仍然選擇了遠走,仿佛這裏早已沒有讓她懷念的人。
韓愈臉色蒼白如人偶,腳步宛如千斤重,臉上濕濕的,他不承認那是眼淚。
淚眼中,她的身影漸漸在夜色中匯成一個小點,他告訴自己,她會回來的,她身上沒錢,在這裏又沒親人,她就算想走又能去哪兒呢?
梧桐樹葉被風刮動著,韓愈仿佛回到了2007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