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夢一場,今生各安天涯
作者:雲檀      更新:2021-08-01 10:40      字數:3615
  門鈴聲響起,他不是沒聽到,若是俞夏,自有鑰匙開門,若是有客來訪,注定無法接待。以為門鈴響過一遍就會停止,誰知……

  這已經是第三遍了。

  開門,沒想到那人會是阿笙。

  她穿著一條黑色裙子,長發披散,有兩縷垂落胸前,臉色蒼白,整個人看起來瘦削單薄到了極致,但就是這樣一個她,白與黑交融在一起,竟然帶著奪人心魄的豔麗。

  許飛這時候沒有想到“豔麗”這個詞,光線在阿笙身後凝聚,她站在門口,背對著光,許飛看不清她的五官,隻覺得那雙眸子漆黑如墨,仿佛這世上最幽深的枯井,可以吞噬她所看到的一切。

  “阿笙……”你怎麽來了?

  這話許飛沒有問出口,他看到了,她緊緊咬著嘴唇,那一刻許飛仿佛看到了阿笙小時候,她每次想哭的時候,都會咬著唇,不願在熟悉的親人朋友麵前輕易掉眼淚。

  如今,她這是受了委屈嗎?

  阿笙來到學校,查了課程表,知道許飛今天沒課,問了他同事,得知他今天並沒有出沒辦公樓,這才會來家裏找他。

  許飛把門打開之前,她正準備把手指從門鈴按鈕上收回來。

  “快進來。”許飛從愣忡中清醒過來,把門悉數打開。

  阿笙入內時,手指撫過門框,腿很麻,腳步很沉,似有千斤重。

  她在玄關處止步,許飛回頭,這才看到,她今天穿著一雙黑色平底鞋,鞋上沾滿了濕泥。

  許飛也沒在意,返身回來,拿了一雙拖鞋放到阿笙麵前,她看起來有些失魂落魄,站著沒動。

  許飛目光閃了閃,笑了:“看樣子,你是打算讓我幫你換鞋了。”

  阿笙手指掐緊,指甲早已磨斷,指尖處傳來尖銳的疼,也不知道是誰創造了“十指連心”這個詞?原來她還是會感覺疼的。

  “好,我幫你換。”許飛猜到阿笙是出了什麽事,具體是什麽事,他不可能知道,但她這副模樣出現在他麵前,他很擔心。

  彎腰幫她換鞋,她垂眸看他,似乎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凝聚在了許飛身上。

  “今天下午,我去了墓園。”阿笙聲音很平靜,室內溫暖,之前凝聚在她身上的寒氣早已消散,但一顆心卻在胸腔裏凍得瑟瑟發抖。

  “哦。”許飛換鞋動作依舊,似是遲鈍沒反應過來,幾秒之後,忽然止了動作,手指貼著阿笙的腳背,心跳如擂鼓,很想抬眸看一看阿笙,但卻在抬頭前喪失了對視勇氣。

  “你猜我看到了誰?”阿笙默默看著許飛,嗤笑道:“依依,劉依依。”

  許飛仿佛被施加了定身術,嗓子裏猶如塞了一塊石頭,哽的難受。

  阿笙單手撐著鞋櫃,她怕自己會支撐不住全身的重量,許飛的沉默,宛如不負責任的在她胸口擲了一顆鉛球,疼的喘不過氣來。

  阿笙目光忽然變得很尖銳,嘲諷道:“是不是很可笑?這世上有同名同姓的人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墓碑上麵的照片跟依依長得一模一樣。”

  許飛終於顫顫的收回手,試著起身,卻好像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脊背濕透,有無數聲音在他腦海中拚命叫囂著,但卻發不出聲音來。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以為他能淡漠對待,卻不曾想,隻是單單聽到“她”的名字,就能瞬間撕碎他拚命偽裝的自欺欺人。

  “她是我認識的依依嗎?”雖是詢問,但心卻沉入了穀底。

  似是過了良久,許飛緩緩起身,紅紅的眼眸對上阿笙,艱澀出聲,聲音啞的不行:“阿笙,依依死了,她已經死了……”

  空蕩蕩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房間裏,阿笙終於垂下雙手,身體裏僅有的溫暖,刹那間被冷水澆熄,喪失了全部的光和熱。

  “3月走進尾聲,4月還沒來,愚人節還沒到,你們把玩笑開大了。”

  阿笙臉色慘白一片,像是被人裝在了棺材裏,長久不見陽光,好不容易重獲光明,周身卻找不到絲毫人氣。

  依依的死對於她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她現在越平靜,心裏的痛就越洶湧,也許隨時都能擊垮淹沒她。

  許飛唇線抿緊,頭疼的厲害,真想躺在床上永遠的睡下去,但……

  “她什麽時候死的?”這一聲伴隨著喉間哽咽,悲慟入骨,

  許飛聲音破碎:“07年。”

  阿笙雙眼猩紅,一雙失去焦點的眸子就那麽執拗的盯著許飛,事實上她早已看不清楚許飛的容貌。

  又是07年,她在美國生不如死的同時,每當想到依依,心裏總會溢滿希望,卻不知同樣是07年,她的依依早已和她天人永隔。

  “怎麽死的?”一向咬字清楚的她,如今隻能從嘴裏發出模糊的音節,話語成了最奢侈的交流。

  許飛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你去問你哥哥,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這房間,分明溢滿了溫暖,但許飛話落瞬間,卻好像被冰雪覆蓋,阿笙如墜冰窖。

  猶記得西雅圖,哥哥曾經對她說過:“回首望去,記憶中的那些人,死的死,傷的傷……”

  那話,她未曾深想,如今才恍然明白,原來所謂的死是依依,所謂的傷是她。

  阿笙眼前一片模糊,身體很痛,但卻說不清是哪裏痛,她仿佛墜進了漆黑的世界裏,這一次連光亮也沒有了。

  她看著自己的手指,那些青色的血管凸顯在手背上,指尖都是血,她能感受到血液在裏麵凝固的聲音。

  過往一幕幕,宛如早已落幕的舞台劇。眨眼間,青春埋葬,最美好的年華在不知不覺間碎了一地。

  天真的很陰,涼風吹在臉上,觸麵傷骨。

  06年,杭州。

  依依說:“司法考試我沒過,不過沒關係,明年繼續努力。”

  依依說:“阿笙,我在這裏過得很好,看書、買喜歡吃的東西、結交新朋友、坐公交車上下班,隻不過有時候看電影會想起你,隻是偶爾,哈哈……”

  依依說:“前些時候我路過一家琴行,看到一把小提琴,站在櫥窗外看了許久,我想你一定會喜歡。可我現在沒錢,不過沒關係,等你過生日的時候,我一定買來送給你,到時候你拉曲子給我聽。”

  依依說:“等你從美國回來,我們好好聚聚,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阿笙,我很想你。”

  這天下午,路人看到有女人光著腳在大街上行走,笑容恍惚,氣息微弱。

  阿笙眼前模糊,每次看到依依的時候,她都會對人微笑,麵對喜歡的人,不敢正視對方,因為她會覺得不好意思,是個生性靦腆的人。

  ——依依,我回來了,我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大街上,想念我們逝去的舊時光,想念你明媚的微笑,想念我們同床說過的悄悄話。馬上要入夏了,今年誰陪我坐在老槐樹下吃西瓜?1998年,《泰坦尼克號》在中國內地放映,那年我們12歲,我答應過你,有朝一日會和你一起去電影院重溫《泰坦尼克號》。抱歉,12歲到27歲,整整15年過去了,我讓你等了太久,太久……

  許飛發現阿笙離開已經是十幾分鍾之後了,出了校門,再行不遠,就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

  密密麻麻的雙腿隙縫裏,有女子穿著一身黑衣昏倒在地。

  她早說過,人生就是一台華麗的舞台劇,兜兜轉轉一大圈,最終還是要回歸塵世。

  帶她回T市的人是吳奈,對於這一切,昏迷中的阿笙茫然無知。後來聽許飛說,吳奈是專程過來接她回去的,因為陸子初醒了,在找她。

  至於後來怎麽回到了韓愈下榻的酒店,阿笙沒有印象,也沒有多問,他若想帶走她,方法自然有很多,僅是一紙婚書,足以把她牢牢的束縛在他身邊。

  那天醒來臨近中午,周圍很靜,如果細聽的話,還能聽到細微的交談聲。

  那些聲音是從花園中傳過來的,觸目所望,臥室完全擺脫了酒店擺設,歐美家具,多是顏色厚重的原木,室內草木種類繁多,和偌大的臥室交融在一起,不顯突兀,倒很搭襯。

  阿笙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睡裙,全身無力,熟悉的無力感讓她預感到了什麽,臉當時就寒了。

  每次發病,每次靜脈注射氯丙芩,意識陷入黑暗的同時,她會接連昏睡很長時間。

  她又發病了?

  床頭櫃上擺放著一罐向日葵,開得耀眼奪目,阿笙眼睛狠狠紮了一下,赤腳下床,剛一接觸地麵,雙腿一軟,就那麽生生跌倒在了地上。

  跌倒聲大概有些響,很快就有人衝了進來。

  “太太——”

  是一位年輕女人,五官精致,尤其是一雙眼眸,湛湛中流露出水光,使整張臉增色不少;穿著白襯衫和黑色鉛筆裙,勾勒出好身材,視覺領域很吸引人。

  “有地方摔傷嗎?”說話間,她已經扶阿笙重新坐在了床上。

  阿笙看著她,不說話,對於陌生人,她尤為警惕。

  “我叫歐陽浨,韓總讓我暫時過來照顧你。”歐陽浨淡淡解釋,在美國她出沒韓家多次,但那時候顧笙精神狀況很差,現如今不認識她也很正常。

  阿笙神情有些恍惚,再開口,聲音虛弱無力:“我在哪兒?”

  歐陽浨淡淡解釋道:“T市,這裏是韓總以前購買的房產,很清靜,適合養病。”

  阿笙聽得蹙眉,盯著歐陽浨,目光宛如凝固的冰:“病?我有什麽病?”

  歐陽浨一愣,接著道:“太太,我很抱歉,我無意惹您生氣。”

  “我昏睡了幾天?”她問。

  “回到T市,你醒來不久就……有些失控,醫生給您注射了氯丙芩,您昏睡少說也有24小時了。”歐陽浨止了話鋒,顯然她想說“發病”兩個字,但為了避免刺激阿笙,所以才臨時改了話。

  聽出阿笙嗓音幹啞,歐陽浨端了一杯水給她。阿笙沒接,藥性還沒過去,腦袋沉沉的,隻想繼續躺在床上大睡一場。

  歐陽浨自會察言觀色,放下杯子,伸手扶阿笙躺下,阿笙一偏,就那麽錯開了。歐陽浨也不多說什麽,收回手站在床邊,見阿笙躺好,這才對她說:“我在外麵,有事您叫我一聲。”

  外麵有聲音傳來,阿笙倒也沒刻意辯聽,那位叫歐陽浨的女人也沒藏著掖著的意思。

  “太太醒了……她怕是沒食欲,這會又睡了……沒有,情緒很穩定……”

  阿笙側眸看著那罐向日葵,圓形玻璃邊,可以清楚看到花莖和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