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洋蔥,回憶隻存在夢境裏
作者:雲檀      更新:2021-08-01 10:40      字數:3619
  見到她,他滿心歡喜。

  電話淺淡交談,有著生疏的跡象,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正常的說過話了。他知道她在西雅圖病情時好時壞,清醒的時候多,發病的時候少。

  也曾想過,也許熟悉的人,熟悉的事,能夠讓她徹底的平靜下來。如今,她很平靜,沒有大吵大鬧,沒有情緒焦躁,平平淡淡的“韓愈”喚出口,欣喜之餘,心裏難免生出了幾分憂慮。

  有時候平靜過了頭也不好。

  聽到腳步聲,他開門上車,很快齊烈也坐了進來:“需要我留下來嗎?”

  “不用。”

  齊烈發動引擎,輕聲問道:“您放心把太太一個人留在這裏嗎?”

  韓愈盯著窗外看了一會兒,不答腔。

  他和她骨子裏都是尖銳的人,但命運有時候很奇妙,尖銳的人生活在一起,那些堅硬的壁壘會倒塌,武裝也開始慢慢瓦解。那五年對她來說是混沌的,但對他來說卻是最珍貴的幸福時光。

  放任她一人留在這裏,他並不放心,但這是六年來在她清醒的時候,她第一次這麽心平氣和的跟他說話,他想維護這份純真。

  這裏是她從小生活的地方,陌生之餘卻倍感親切,風從車窗裏灌進來,他看著長長的街,不由想起了小時候,父親在前麵走,他在後麵追,那時候的幸福仿佛就在前方不遠處,隻要他跑快一點,就不再是遙不可及。

  天氣有些陰,他的聲音從後座淡淡響起:“會下雨嗎?”

  齊烈打著方向盤:“我剛查過這裏的天氣,明天多雲,不會下雨。”

  那就好,她不喜歡下雨天。

  晚上住在了許母家,許父前幾天去外地,過兩天才能回來,許母說:“真不湊巧。”

  阿笙想,人生哪有那麽多的十全十美。

  許母把床鋪好,那是許飛的房間,許母晚上陪阿笙說了很多話,多是詢問家人現狀,她能回應的問題真的很少。偶爾答不出來,許母會笑著說:“你這孩子,怎麽對家人這麽不上心?”

  她隻垂眸溫吞吞的笑,確實不怎麽上心,對於她來說“六年”仿佛還在昨日,但周圍的人卻都在提醒她,“六年”是把殘忍的刀。

  許飛打來了電話,避開重逢時的喜悅,事到如今,他們能談及的話題實在是太少,說了沒幾句,兩人就默契的止了話,那是一種極為難堪的沉默。

  這個男人曾經在年少時騎著自行車載著她飛馳在大街小巷;也曾在大雨天脫下外套舉到她和依依的頭頂,一左一右護著她們回家;偶爾會在大院停電,居民聚在一起聊天時,壞心的給她和依依講鬼故事。

  記憶溫暖,但卻被雨淋濕了。

  許飛試著打破這份沉默:“去美國後,你為什麽一直都不聯係我呢?”

  “我沒手機。”

  她回答的很認真,但許飛卻笑了,他大概以為她在開玩笑。

  許飛說:“阿笙,這個借口很爛。”

  那一刻很想告訴許飛,她說的都是真的,她已經很多年沒有用過手機了。

  這天晚上,阿笙做了一個夢。

  07年2月春,陽光溫暖的灑落在T市街道上。男子清雋,在大街上給她買了一支雪糕,站在一旁含笑看著她吃……

  她拉高被子蒙著頭,那麽冷的天,他是不可能給她買雪糕的,她又在異想天開了。

  隔天請了開鎖工,重新換了門鎖,阿笙開始收拾屋子。想起多年前,她、顧城、許飛和依依還在一起,共同打掃衛生,依依清洗床單時,手裏蘸滿了泡沫,大院孩童頑皮,伸手把盆裏的泡沫捧在手心裏,鼓著腮幫子使勁吹著。

  一個個小泡泡飄在頭頂,他們幾個或站或坐,仰臉看著,臉上均是笑意融融。

  如今……如今也沒什麽不同,她一個人在家,一個人做飯,心裏並不寂寞。他們各自成家,有了需要花費一生去善待的人,她為他們感到高興。

  許飛妻子叫俞夏,臨近中午許飛來接阿笙:“小夏聽說我們一起長大,想請你吃頓飯。”

  房子不大,隻有110平方左右,但裝扮的很溫馨,俞夏擁有一雙巧手,觸目所望,很有家的感覺。

  俞夏長得不算太漂亮,能言善道,這讓阿笙輕鬆了許多,她話不多,來的時候還在擔心,怕沒談兩句會冷場。

  俞夏除了覺得阿笙話很少之外,並沒有把她當外人,所以阿笙去廚房幫忙時,俞夏並沒有阻攔。

  客廳裏放著電視,電視頻道正在播放一條新聞,陸氏集團負責人陸子初車禍病危,醫生盡了全力,希望家屬做好最壞的打算。

  許飛正在泡茶,手裏的杯子忽然摔在茶幾上,聲音刺耳。

  “怎麽了?”俞夏跑了出來,許飛連忙找遙控器想調台。遙控器還沒找到,就看到了站在廚房門口的顧笙,她看著電視屏幕,表情漠然,至少在許飛看來,她很平靜。

  許飛調了台,忽然得知陸子初出車禍,許飛很震驚,阿笙若是傷心,或許他還會說些什麽,但她那麽平靜,於是所有的話語悉數轉化成了無語。

  廚房裏,阿笙切著洋蔥,動作緩慢,不是刀鈍,是她廚藝太顯生疏。

  俞夏站在一旁洗菜,側眸見阿笙眼睛很紅,有淚從眼眶中滑落,伸手欲拿阿笙手中的菜刀。

  “不礙事。”阿笙抬起手臂抹了一下雙眼,笑著說:“洋蔥真辣。”

  這頓午飯,許飛吃的很難過,他覺得他和阿笙生分了,她不再輕易展露喜悲,用漠然的表情和淡淡的微笑,生生拉開了他們的距離。

  把菜夾到阿笙和妻子碗裏,阿笙說:“謝謝。”

  他低頭吃飯,硬撐著沒有在她們麵前哭出來。

  事實上,他早就想哭了,見到阿笙的那一瞬間,積壓多年的眼淚險些洶湧而出,他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但話到嘴邊,所有的千言萬語,卻在下一秒變成了無言以對。

  飯後,許飛送阿笙回去,離開學校,他伸出手臂,輕輕摟著她的肩:“阿笙,雖然我們多年不見,但我還是曾經的許飛,如果你想哭,不要硬撐。”

  可她最終沒哭,低頭看著腳下的路,走的認真,似是擔心道路不平穩,一不小心就會摔倒一般。

  後來她說:“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回到了2001年,我們全家移民美國,我在那裏學習成長,過得很開心。”

  許飛問道:“現在不開心嗎?”

  她很久沒說話,再開口,嘴角蘊著笑意:“現在也開心,我為夢裏的自己和現實中的你們感到開心。”

  許飛眉梢抽動,深吸一口氣,語氣顯得很輕鬆:“你想去哪兒,我陪你。”

  記憶中的長河已經有些渾濁了,百家茶店依然存在著,不存在的是人。

  茶店有好幾位員工,煮茶的是位中年人,並非六爺子女,許飛叫了一壺茶,端到外麵倒給阿笙喝。

  “六爺人呢?還有六奶奶……”她說著話,低頭用指甲摳弄著桌腿,聲音刺耳。

  “六爺得了癌症,為了籌備手術費,把茶店賣了,不過後來還是去世了……”停了幾秒,許飛接著說:“六奶奶還活著,搬到了鄰市,跟子女住在一起,已經很多年沒回來了。”

  阿笙木木的聽著,低低的應了一聲,再沒任何反應。

  六爺的話猶在耳邊回響:“沒事常回來看看,我和你六奶奶歲數一大把,指不定哪天你回來,我們就不在了。”

  人怎麽能說沒就沒了呢?

  看著熟悉的景,仿佛六爺和六奶奶還在,六爺在屋子裏煮茶,六奶奶坐在門口的小凳子納鞋底。

  就是在這裏,她把煮好的茶端給陸子初,他誇那茶很有人情味。

  他牽著她的手,對她說等以後他們老了,就來這裏居住。他說這裏的人和事沒有那麽多的彎彎角角,住得久了,人也會變得很幹淨。

  許飛知道阿笙心裏難過,每次路過這裏他都會繞道離開,觸景生情,難受著呢!

  阿笙默默喝了一口茶,死寂的心又有了細微的波動,間隔時間太久,她雖很久沒有再喝過六爺煮的茶,但她的茶藝幾乎都是六爺教的。哪些茶水中,被六爺巧妙的添加過什麽,她都能喝得出來,這茶……跟六爺煮的茶很相似。

  把這事給許飛說了,他對茶沒研究,見先前煮茶的那位中年男人從店裏走出來倒茶葉,許飛叫住他:“你這茶藝都是跟誰學的?”

  男人打量了一眼許飛和阿笙,問道:“兩位是本地人?”

  “本地。”許飛淡淡的解釋道:“以前六爺還在的時候,我們常常過來喝他煮的茶,你這茶跟他煮的茶很像。”

  男人笑了笑:“原來是這樣啊!你們口中的六爺是我六伯,我小時候跟他學過煮茶。”

  “哦。”許飛恍然,問他:“你現在是這家店的老板嗎?”

  “算是吧!”男人憨厚,提著茶壺站在一旁,咋舌道:“這事不好說,正確的說,我撿了個大便宜,這家店是有人從別人手裏高價買下來送給我的。”

  有人在旁邊喝茶,聽了店主的話,撇嘴道:“不會吧老板,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

  “你還別說,這事還真讓我給碰上了。”店主看了一眼茶店,說道:“六伯去世後,這家店來回轉手了好幾次。五年前,陸先生來這裏喝茶,喝完我煮的茶,沒過兩天,就把這裏買下來送給了我,但卻有一個附加條件,要把這家店繼續開下去。”

  阿笙微微抿唇,許飛也是一愣,看了一眼阿笙,這才看向店主,遲疑道:“你說的陸先生,該不會是……陸子初吧?”

  “除了他,還能是誰?”店主笑道:“當年他還是陸氏少東,出手格外闊綽,我起初經營茶店入不敷出,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給他打電話,過不了多久,錢就打了過來,後來他還找人專門過來教我怎麽做生意,所以茶店生意才會越做越好。”

  周圍一片嘩然,半信半疑的看著店主。有人聽了,嘿嘿笑了兩聲,完全當成了笑話,顯然沒當真。

  “後來,他有來過這裏嗎?”這話是阿笙問的,聲音沙啞。

  當年他過來喝茶,想必是一個人。一壺茶,透著物是人非,他該有多落寞……

  店主搖頭:“沒有,不過有時候我去T市,會通過秘書聯係他。他話不多,和我見麵,隻讓我煮茶,不是一般的惜字如金。”

  店主沒說,煮茶的時候,陸子初看著他,但目光卻放的很遠,看似是在看他,但好像看得又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