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拜佛,他們心裏都有傷口
作者:雲檀      更新:2021-08-01 10:39      字數:3524
  長椅上,他和她靜靜的坐在那裏,倘若人有靈魂,老爺子和老太太是否也像她和陸子初一樣,如此靜默安坐過?

  阿笙輕聲問道:“外婆是怎麽去世的?”

  “腎結石。”說這話時,陸子初臉上是全然的冰冷,有莫名的陰氣滑過他的眼角,瞬間就消失在了空氣中。

  阿笙垂眸不吭聲,好半晌才說:“抱歉,外婆待我很好,可我卻沒來得及送她最後一程。”

  “不怪你。”那雙漆黑的眸直勾勾的望著她,阿笙從他的目光裏看到了歲月磨礪下的塵埃落定,心莫名疼了起來。

  空氣似乎被抽走了氧分,因為缺氧,所以才會覺得胸口難受,很想問陸子初,她在長達六年的時間裏音訊全無,他當真不曾怨過她嗎?但他似是知道她想說什麽一般,率先堵截了她的話。

  “對我來說,能再遇見你,便是上天對我最大的眷顧,除此之外別無所求。”字字發自肺腑,似乎不管時光怎樣無情,他對她都會一如既往。

  生病以後,阿笙不敢變得太貪心,不敢再奢求所謂的一生一世。一生太長,變數總會在最幸福的時候不期而遇,殺得人措手不及。

  如果不是變故襲擊人生,07年1月回到美國,對於她來說,不過是一次膝前盡孝,按照預定好的軌跡,父親病情穩定,她會回國,如果彼時陸子初願意娶她,她願意為他在廚房裏庸碌一生。

  她說過,她是一個對事業沒有太多企圖心的女子,惟願得遇一心人,安好平穩的度完這一生。

  電影裏的愛情,通常講述男女雙方分開時還能愛的撕心裂肺,但那又如何,命運作祟,並非每對戀人都能相守走到最後。

  她在陸子初眼眸中看到了雲淡風輕,卻也看到了自己的眼神,帶著無盡的彷徨和絕望。

  山頂寒氣逼人,陸子初望著不遠處的墓碑,眸光緊鎖,猶如一潭凝結經年的湖水,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冰封的表麵之下,早已是波濤洶湧。

  “風大,坐久了容易著涼,走吧!”說話間,他已站起身,卻忘了拉她起來,挺拔修長的背影立身風中,周身透著凜冽的寒。

  那麽僵硬急促的步伐,仿佛在這裏坐久了,便會壓迫出他抑製許久的壞情緒。

  阿笙掌心落在椅子扶手上,緩緩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老太太的墓碑,默默的跟在了陸子初的身後。

  一千多層台階,來的路上,他拉著她,一層層拾階而上;回去的時候,他在前,她在後,左腿傳來針紮般的痛,但她想,這點痛不算什麽,再多的痛苦都不及親人離世。

  她想對陸子初說些什麽,但又能說些什麽,人死了,再多的話講出來也是枉然。

  下山,左腿抽痛加劇,阿笙看著陸子初的背影,眼裏有著淡淡的霧氣:子初,其實這樣也沒什麽不好,我以前跑步跑了49名,真的跑不快,所以現如今找到了新借口不用再跑步,我心裏是很歡喜的。

  有一次,西雅圖發病,我跑出去找你,當時不覺得腿很疼,隔天醒來,左腿腫的厲害。忘了告訴你,我現在不怕打針了,不管對方紮幾次,我都沒感覺,醫生說我對疼痛已經有了免疫力。我是不是很厲害……

  我知道你表麵說不怪我,其實心裏勢必在怨我……

  無憂寺,阿笙終於開口喚了一聲“子初”,男子步伐微僵,轉眸看她,她站在陽光下淡淡的笑,恍如雲煙,仿佛風一吹就散了。

  她說:“子初,我想拜拜佛。”

  無憂寺神聖而壯美,顧笙長發披散,她今日圍了一條大紅色披肩,下穿一條素色小腿褲,帆布鞋。

  她在寺前虔誠頂禮膜拜,陸子初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她,同他一起看向她的,還有一眾遊客。

  那日天空萬裏無雲,披肩太紅,以至於她雙手合十,顯得手指格外蒼白。

  眾人為什麽看她呢?因為所有跪拜的信男信女中,唯有她最卑微,也最虔誠。

  阿笙雙膝跪在混著泥土氣息的地麵上,掌心向上,頭低垂,額頭觸及地麵,一步步跪向佛祖。

  前塵舊事隨著阿笙跪拜,在耳畔呼嘯而過,無助跪拜,隻因她承認生命的謙卑,無關祈求所願,隻盼死去的人早日榮登極樂,她所在乎的人能夠喜樂多於痛苦。

  倘若我佛慈悲,她將再無奢念。

  跪在佛祖腳下,她抬眸望向佛祖,佛祖在微笑,眼眸慈悲,溫潤的手指間有著普度眾生的信仰魔力。

  陽光照在她的眼睛上,隱隱發燙。

  阿笙跪拜的整個過程裏,陸子初始終保持著沉默,他以為她會哭,所有人都以為她那麽虔誠跪拜,定是希望被泯滅,無助絕望才會如此,但他在她的眼眸中卻找不到絲毫濕意。

  她似乎放下了過去,卻也不再寄希望於未來。

  不期然想起顧城的話:“阿笙結過婚,是真的。”

  陸子初問自己,愛情如果變質了,重新包裝之後,他是否能做到自欺欺人,繼續以身試愛?

  有人把心掏出來送你,你不要,因為你不喜歡那人;有人掏走了你的心,你還假裝不疼,對她念念不忘,隻因為你愛她……

  陸子初望著阿笙的眼眸中,潛藏著淡淡的水意,有女子路過,心動留意,隻覺那眸子波光瀲灩,清美的令人心中怦然作響。

  陸子初走上前,扶她起身,彎腰幫她清理著雙膝上的泥土,輕聲問她:“你在求佛祖什麽?”

  她說:“死者安樂,生者無憂。”

  “你自己呢?”他深深的看著她,眼裏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我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忘了過去,在狹小的空間裏住了太久,每天一個人獨處,以至於很多時候喪失了溝通的能力。不是不會說,是不願說,不想說,她活在2007年之前,他們說的,她聽不懂;她說的,並非人人都有興趣聽。

  牽著她的手漫步離開,陸子初沉默許久,吐出一句話來:“07年,我曾去美國找過你。”

  “……後來呢?”阿笙屏住呼吸,似乎隨時可以把陸子初的話,銘刻在記憶最深處。

  陸子初卻看著她,隻笑了笑,淡淡的說:“沒有後來。”

  阿笙喉間仿佛堵了一根刺。

  唇齒間輕輕含著那幾字,“沒有後來”,阿笙心裏一片死灰,果然,是她失約了。

  見她停著不走,陸子初就那麽握著她的手,微微抿唇,眼裏有什麽閃過。

  陸子初上前,手臂圈在阿笙腰間,然後攔腰抱起了她。

  沿途有人不時望過來,他置若罔聞的抱著她繼續往前走,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輕聲道:“07年沒有後來,但13年,我們可以有以後。”

  從樂山回來的一路上,陸子初沉默,阿笙亦是很沉默。後來,他似乎對她說了什麽,但她一句也沒聽見。

  她安安靜靜的坐在客廳沙發裏,觸目所望對於她來說,都太顯陌生,她的記憶和現實開始有了最激烈的碰撞。

  明明那個人是陸子初,是曾經與她百般纏綿,溫暖相待的人,是她盼之六年念念不忘的人,終於等到了,但他眼眸中偶爾浮現的痛和冷,卻讓她覺得滿目淒涼。

  時間流逝太快,也許她銘刻在記憶中的過往,早已麵目全非。

  耳邊開始有了其他聲響,似乎有人在說話,分不清是誰的,眼前白茫茫一片……

  說話的人是吳奈和石濤,來這裏已經大半個小時了,阿笙的眼眸始終都是呆滯麻木的,不應聲,盯著某一處,可以看上很久。

  如今,用石濤的話來說,他完全是死皮賴臉的跟阿笙說話,結果是一樣的,阿笙不答腔。

  石濤終於放棄了,看向陸子初,他已經站在窗前很長時間了,從他們來之前就站在那裏。生病的那個人是阿笙,但他的臉看起來比阿笙還要蒼白,神色平靜,身影沐浴在黃昏裏,清冷料峭。

  陸子初指尖發涼,轉頭看著阿笙。她背對著他,坐在沙發上,單看背影依然有著記憶中的沉靜安然,至於正麵……有著脆軟的病態。

  不願別人說她生病,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病了,病得經受不起一丁點刺激,任何來自親人的隱晦都有可能徹底擊垮她。

  後悔帶她前往樂山嗎?陸子初清雋的臉上,沉黑的雙眸裏有著細微的掙紮。

  六年了,他有多愛她,就有多恨她……

  2007年,前往美國找她,怎會沒有後來?事實證明那些所謂的後來隻是一場天翻地覆的劫。

  2007年之前,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時光,從那以後,他一直生活在冰火煎熬裏,近乎麻木的活著。

  她影響他之深,是別人難以想象的,有長達兩年的時間裏,但凡是他和她共同去過的地方,他都不敢去,近乎病態的活著。

  為什麽要花盡心思的找到她?是因為愛?不,他告訴自己不是的,他要看看她離開他之後,究竟過得有多好,有多快樂?

  望江苑目睹她的信件,瞬間擊垮了他內心最堅硬的防線,她怎麽能過得比他還要慘,她這樣讓他怎麽去恨?

  前往西雅圖的飛機上,他問自己,是否還愛顧笙?

  有這種想法的時候,心裏忽然很難受,愛情雖然沒有結出果實,但至少曾經開過花,向陽而生,絢麗燦爛的盛開過。

  三萬英尺高空,他看著飛機下的“滄海桑田”,想到了一句話:愛情裏誰愛得多,誰就是最終的輸家。

  他就是那個輸家。看著那些遲來經年的信件,他悲哀的發現,不管他多恨她,心中埋藏隱忍的愛總會比那些恨還要多一些。

  “阿笙怎麽會忽然間變成這個樣子?”吳奈走過來,壓低了聲音。

  陸子初片刻沉默,方才說:“上午我帶她去了一趟樂山。”

  吳奈忽然不說話了,07年的時候,老太太車禍去世,葬進了樂山。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記得,陸子初送葬時的表情,那時候的眸子跟阿笙現如今一樣,沒有絲毫人氣,空洞洞的,那些眼淚凝聚在眼眶裏,卻始終都沒有流下來。

  老太太下葬當天,陸子初就病倒了,彼時他剛從美國回來,身體竟是長時營養不良,虛弱程度令人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