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特沒有被拜戈的理論震驚太久，當然，他不覺得真的是自己修心很厲害，隻是精神上的問題。

  ??多虧了這個，他還是有思考這理論的能力。

  ??把馴化這個詞用在人與人之間羅特還是不能接受，既然拜戈說在她那裏這就是馴化，那麽羅特也可以找一個自己能接受的詞，雖然他一時找不到。

  ??現在羅特問自己的問題是，拜戈究竟因為什麽遭到了針對？畢竟禁止成年人與未成年人交往的政策已經成為了聯合王國的常識，在這方麵當然不會有什麽麻煩。

  ??線索有兩個，其中之一……不對，兩者都有！

  ??“拜戈小姐現在之所以會遭到針對，是因為你試圖更進一步推廣馴化理論吧？”羅特確認道，“一方麵是你希望聯合王國不要隻是以命令國民的方式推行政策，你希望可以直接把政策背後的原因，也就是你的理論教給每一個人。另一方麵你還不滿足於隻是禁止成年人對未成年人出手，還想要把這種理論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麵麵去，我猜的對不對？”

  ??拜戈晃動的雙腿停了一下，籠中的野獸趁機暴起，以前肢被籠子卡掉一半血肉為代價強行伸出了雙爪，抓住了她的雙腿！

  ??但被嚇到的羅特才剛把黑劍抽出來，拜戈已經像沒事一樣跳下了籠子，抓到她雙腿的獸爪眨眼間消失不見，隨後整個籠子仿佛在內部發生了一場爆炸，整個體積扭曲地膨脹了一倍，從縫隙中隻能看到無數骨刺以及迅速衰老退化的血肉，與此同時血肉遭到汙穢汙染所產生的臭氣從中散發了出來。

  ??羅特一時之間不知道從何問起。

  ??拜戈看著鐵籠，歎氣道：“這就是主仆馴化的弊端，它曾經是我最忠心的寵物，但問題是它忠於的真的是我麽？還是說它效忠的其實隻是那個馴化它的主人？如果是後者，那麽隻要我不再是那個主人，它立刻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將自己的尖牙利爪對準我，就像你剛剛看到的那樣。”

  ??“羅特，你的理解接受能力確實是超乎了我的想象，既然如此，你就回答我一個問題。”拜戈壓了壓自己的帽子問道，“聯合王國的國民們之所以能毫不猶豫地執行國家的種種政策，究竟是因為他們理解了政策的含義，還是因為那是聯合王國的政策？假設有大量的邊境人遭到了輕度的汙穢汙染，他們的過去記憶中的政策遭到侵蝕與篡改，讓他們以為汙染區才是聯合王國，聯合王國才是汙染區，那麽他們是能抵抗到底，還是義無反顧地對聯合王國發起攻擊？”

  ??“……都是後者。這就是那些因感染而精神失常的人會做背叛的原因麽？”羅特心中悚然，卻又隻能這麽想。

  ??就算是在王都惹出了不少事的他，也是才知曉所謂馴化理論到底是什麽，更別提其他邊境人了。

  ??大人物們都這麽說，所以他們也就那麽做了，僅此而已。

  ??“主仆馴化在汙穢麵前有著巨大的隱患，因為仆人麵對主人是完全沒有自我思考能力的，精神上是處於絕對的服從的。一旦一個人遭到了相對嚴重的汙穢汙染，他的過去遭到了侵蝕，隻需要將他記憶中的主人的形象做出改變，就可以讓那個人徹底成為汙穢的走狗，因為原本他也就是別的什麽人的走狗而已。”拜戈話語中毫無留情之地。

  ??“隻有讓民眾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讓他們發自內心的理解，才能達成自我馴化，想要篡改自我馴化，那就隻能篡改一個人的自我，而這基本上是不可能在不殺死那個人的情況下做到的。主人再怎麽偉大也隻是他人，堅實的自我才是抵抗汙穢對過去的侵蝕的最佳法寶。說得難聽一點，一個人如果真的到了自我都被汙穢汙染的地步，那麽他離變成影子或者黑泥也就沒多遠了，對聯合王國根本就沒什麽威脅，隻有那些自我還沒徹底消失，卻把那份理智用來對付我們的人才是最危險的存在。”

  ??羅特喃喃道：“但是王族議會不願這麽做……咦？但是關於為什麽邊境必須有人居住這一點所有人都是知道的啊！隻有這樣才能徹底淨化汙穢，大家都是在知情的情況下才在邊境艱苦奮鬥的，為了收複這個世界的大業！是不是還是拜戈小姐你的馴化理論有點問題？就是，我不是說你的道理講不通，但是不是改變一下說法，就更好接受一點？”

  ??“你想得太天真了！”拜戈生氣道，“那些東西之所以讓你們知道，是因為不這樣做不行罷了！數百年過去了，那些想要壟斷知識的王族還是滿腦子都是幾百年前的老一套！而且我的理論可不隻是著眼於大處而已，往小了說，家庭矛盾不也都是因為馴化關係處理不好麽？”

  ??“夫婦之間做不到互相馴化，期望著另一半做出能令自己開心的行為，但是當他們偶爾做了的時候卻不知道自己也對應著對出令對方也開心的事，而是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最後不是馴化失敗，互相誰也看不慣誰，就是變成主仆馴化，由夫婦中相對弱勢的一方選擇了容忍與討好這樣的不健全關係。”

  ??“父母與孩子之間也是一樣，在孩子還不成熟的時候，以主仆馴化的方式教育孩子，等到孩子長大了應該平等相處的時候又轉換不過來！結果要麽是孩子無法擺脫仆人的身份，無法獲得獨立於父母的自我，甚至當自己有了孩子之後就要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嚐嚐當主人的癮，形成一個惡行的循環，要麽就是雙方決裂，以成為敵人的方式獲得了不健全的平等。”

  ??拜戈張開雙手，“有些觀念必須改變，我本以為過去派的叛逃對我算是一個好消息，沒想到還是沒什麽改變，很多人就是意識不到，這個世界已經不可能恢複以前的樣子了！”

  ??羅特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見識跟不上這個話題了，哪怕想要反駁某些地方他也想不出足夠有力的話語。

  ??是因為自己是鄉下劍士……不對，他沒有妄自菲薄的打算，在與加農，舞以及布萊博格認識之後，他意識到自己在某些地方也未必會差上很多（如果不考慮他是以成年人的身份和孩子比的話），不如說自己托了可以迅速擺脫震驚與排斥這些感情的福還能比尋常人更好地進行思考。

  ??是見識與經驗的差距吧，拜戈小姐估計也是從聯合王國建國開始活到了現在的存在，還是研究者，自己麵對她不老實聽講還想著挑刺會不會……要是莉潔莉特在的話至少還能和她在心裏商量一下……

  ??拜戈看著陷入沉思的羅特，不避諱地“玩笑”道：“不知道你那個誘發隱患的能力在這方麵能不能派上用場呢，雖說之前那次見麵似乎是被舞身邊的名為加農的隱患給截了下來，但這次沒有那種空間了吧？”

  ??“啊？！拜戈小姐你原來是這種心思麽？”羅特心情複雜。

  ??拜戈拍了拍手，被她叫做斯巴魯的貓人和之前一樣推著一塊白板出來了，“說到心思不純，羅特你不也是一樣？你覺得柳德米拉若是懷疑起你了，她不會提前告訴我麽？”

  ??在斯賓塞家的一間密室裏，道爾正香甜地睡在久違的床鋪之上。

  ??其實也沒有那麽久違，但哪怕是沒落的小貴族，他也是在貴族家庭長到現在的孩子，在那種艱苦環境裏，感覺上就是度日如年。

  ??狼看著他平穩地睡下，才離開了密室，對站在連接這密室與斯賓塞家倉庫的通道裏，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斯賓塞家家主科洛夫·斯賓塞說道：“沒想到你這裏會是這種情況，幫大忙了。”

  ??“幫大忙了？”科洛夫嗤笑道，“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就別這麽遮遮掩掩的了，你現在心裏肯定覺得自己失算了對吧？”

  ??狼用手在自己身上那緋紅色的刀傷上撫摸了一下，苦笑道：“能分享到這根繩子，我真是受寵若驚。”

  ??科洛夫沒在這裏多說什麽，轉身離開了密室，狼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跟了上去。

  ??這條通道並非是物理性地隱藏在位於射手街的斯賓塞宅邸之中的，在王都除了星主街的三家族，也不存在建造這種宅邸的條件。

  ??這條密道是隱藏在一個小型的時空扭曲中的，在經過密道，憑空出現在倉庫中後，科洛夫等待了一會兒，看到狼跟上了自己後才滿意地帶著他走近了另一條密道。

  ??這第二條密道就沒有第一條那麽大手筆了，隻是一條用空間對位式魔法陣搭建的，聯通倉庫與書房的通道而已。

  ??狼想起了一個秦漢的成語，狡兔三窟，這條“顯眼”的密道和通往那個密室的密道肯定不是這個家裏的全部的秘密。

  ??科洛夫在愛用的書桌後坐好，對狼說道：“對了，我聽說之前有一個瘦弱的狼型動物神逃脫了白廳的追捕，該不會就是你吧？介意讓我看看你現在的動物形態是什麽樣子的麽？”

  ??狼心裏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但也不點破，老老實實地變成了狼型。

  ??科洛夫“嘖嘖”地感歎道：“色金武器竟然這麽可怕啊，雖然聽聞過那些武士被真神賦予了對抗邪神的使命，但沒想到竟然會到這種地步。”

  ??瘦弱的狼問道：“被真神賦予？這可不像是一個到現在還與邪教組織糾纏不清的人該說的話。”

  ??“你用不著懷疑我的立場，我若是想出賣你，你有任何抵抗的餘地麽？”科洛夫躺在椅子上說道，“正因為我還不打算與你們劃清界限，所以才更要平時就保持這種說法，你要是接受過應對讀心的訓練就能明白了，可惜你隻是一個組織裏的小人物。”

  ??“那麽你為了我這個小人物冒風險的理由又是什麽？”狼煩躁道。

  ??明知狼的身體狀態，還要求他變身，行，表現服從性麽，狼知道審時度勢，但科洛夫做得過分了。

  ??科洛夫挑了挑眉，強調自己隻要想隨時能對付狼，強調狼隻是一個小人物，都隻是為了讓自己接下來更加地主動而已，沒想到這個底層人脾性還挺大的。

  ??一個心中對未來沒有期望的人是做不到這樣的，原以為狼隻是運氣好才抓到了道爾這張牌，看來不是？

  ??科洛夫問道：“你原本的計劃是什麽？出於什麽考慮來這裏的？告訴我。”

  ??狼考慮了一下，還是沒有擅自變回人形，說道：“我原以為這裏肯定已經被抄家了。”

  ??“抄家？就沒有想過我會主動投靠白廳麽？”科洛夫奇怪道。

  ??狼咧了咧牙道：“我擁有一定的預知危險的能力，所以之前才能逃走。如果你已經投靠了白廳，那麽這裏無疑對我而言是危險的，我沒有理由毫無感應。”

  ??科洛夫坐直了一點，“那麽現在的狀態對你而言就不是危險的了？”

  ??狼“哼”了一聲，“誰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雖然你還沒有暴露，但也應該看得出組織到了現在滅亡隻是時間的問題，如果不是在那些人眼裏我們已經不是優先事項，不管是我還是你都不可能還有閑心在這裏閑聊，你作為一個貴族難道不該早做決斷？”

  ??“你該不會是想勸我自首吧？”科洛夫聽著不對勁。

  ??狼說道：“你若是為了家族延續，早就應該自首了，哪怕是為了吸引其他可能的潛伏者自首你也會得到優待的。”

  ??科洛夫冷笑道：“你說的不夠準確，應該說是我的家族會得到優待，至於我自己會是什麽下場……嗬嗬。”

  ??“也就是說比起家族你更在乎自己。”狼也笑了。

  ??科洛夫微微攤手：“不行麽？誰說貴族就一定要為了家族榮譽犧牲自己？我當初加入中央王朝也不是為了賭你們成事，隻是我自己對升格感興趣罷了。倒是你，狼，你是怎麽把道爾變成器物神的？”

  ??狼沉默了一會兒，變回了人形問道：“你若是猜道我的目的是將自己升格為器物神的話還可以理解，但你沒理由會想到是我把道爾升格為器物神的才對！”

  ??科洛夫把胳膊放在了桌子上，“因為我知道，那個道爾的升格儀式還沒有完成，他被你擄走的時候還隻是一個潛在升格者而已！”

  ??狼皺眉道：“這種並不重要的情報你為什麽要特意調查，你也是覺得組織虧欠戈爾察克家的那些人的一員？但是組織都不在的情況下還在乎這個幹嘛。”

  ??科洛夫又躺回了椅背，“行吧，看來我是高看你了，雖然你那預測危險的能力和擁有升格技術這兩點足夠讓我給予你一定重視，但抓道爾當人質這一手看來你隻是運氣好而已啊？”

  ??狼沒想到這一層，他急忙問道：“道爾他有哪裏特殊麽？……總不能是他那個妹妹吧？”

  ??“一個預定的傳奇而已，而且是注定登不上頂峰的那種，對我的家族這種水平的貴族來說是需要爭取的助力，但對真正的大人物來說算得了什麽？”科洛夫搖頭道。

  ??“你的意思是，道爾和真正的大人物扯上關係了？”狼不可置信道。

  ??科洛夫把手放在了桌子上，“我也想不明白原因，但是就是如此，而且背後很大幾率就是那位拉夫特大人。”

  ??“獨自一人擊敗了組織所有戰力的拉夫特大人？”狼不能理解了，“戈爾察克家何德何能啊？……生死呢？對道爾的生死有沒有要求？”

  ??“要求毫發無傷。”科洛夫說道這裏忍不住笑了出來，“嘿，想也知道不可能對吧？擄走他的要是什麽高層人物也就算了，偏偏是你這個底層雜兵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把他帶走了，之後還直接失去了蹤影，甚至對白廳和協會主動放出的消息你都無動於衷，我看他們應該也已經放棄了才對。”

  ??狼聽到這裏也有些無奈，事情既然牽扯到了拉夫特這樣的人物，那麽也就不用擔心白廳或者協會會翻臉不認人了，如果他早些知道這個消息現在也許已經自首了。

  ??“可惜沒有如果，我準備道爾的升格儀式的時間或許是和他們還對找回道爾抱有希望的時間錯開了吧。”狼忍不住碰了碰自己身上的傷。

  ??科洛夫的目光也在那緋色傷口上停留了一會兒，“你先用道爾做實驗，確認了自己弄到手的升格儀式是可以實行的，而後又打算讓別人，或者就是道爾來幫你實行升格儀式，希望這樣可以治好不斷惡化的傷口？”

  ??“一開始的想法主要是希望繼續升格，但是這傷口所帶來的痛楚讓我的野心越來越萎縮了。”狼苦笑道，“所以呢？說了這麽多，你在道爾已經被我變成器物神的現在又拿他想要做什麽打算？”

  ??“該怎麽處理他我其實還沒想好。”科洛夫摸著自己的下巴道，“現在最讓我感興趣的其實是你把道爾變成器物神的手段。”

  ??“你？你不是已經升格過了麽？”狼疑惑道。

  ??科洛夫搖了搖手指，“我說的是特爾裏木家啊，這才是對你我而言的最唾手可得的機遇！”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