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地的邊境已經數日不曾移動了，汙穢仿佛突然失去了侵蝕世界的興趣一般蟄伏了起來。

  ??軍方的偵察兵，原北方邊境領主的私人武裝以及接受邊境偵查委托的冒險者們這幾日都快互相混個臉熟了，原本出於各自的利益這些人不是遇到非常緊急的情況是不會交流情報的，但這幾日實在是太反常了，總是回報無事發生也實在是難以交差，哪怕這裏真的就是無事發生，但是長官，上司和委托人可不一定會接受這種事實。

  ??誰都知道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越是什麽情況都沒有，越是“清閑”，壓在這些人身上的壓力反而越大，生怕看漏了些什麽。

  ??杜歌剛剛結束與另一位領主的私募偵查兵的交流，返回了自己所選擇的巡邏路線。

  ??他們本來應該是互相競爭的關係，誰能先獲得情報，誰的雇主就能有更大的機會獲得最多的利益，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汙穢在籌備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規模進攻的猜測正變得越來越可信，誰都不知道“情報”真的出現後自己還能不能有機會活著送回去。

  ??全神貫注地盯著一點異常也沒有的東西所造成的精神疲勞讓杜歌有點經受不住了，卻又生怕自己看漏了些什麽。

  ??今天回去後就請假吧。

  ??在這種甚至可以說有些恍惚的精神狀態下，當杜歌第一眼看到那個從汙染區走出來的人影時，他還以為這是自己的幻覺。

  ??那是一個戴著黑色冠冕，身披黑袍的……人？

  ??杜歌沒有急於撤退，如果這真的是汙穢開始進攻的前兆，那麽這個影子一定有著非同尋常的實力，最糟的情況下自己這個活人可能已經被發現了。

  ??他做好了拚盡全力示警而非逃離的心理準備。

  ??出乎他預料的，那黑冠黑袍之人竟是站在原地開口說話了，口中言語還是……秦漢語？怎麽會？！在穿越大荒漠之前都不可能會遇到秦漢族的影子才對的！

  ??“這就是真神指引人們前往西方後建立的避難之地？這也太粗糙了，用蠻力來祛除汙穢這種事根本就不可長久，他們怎麽堅持到今天的？”

  ??那聲音簡直就像是用砂紙互相摩擦，不知怎地正好聽起來好像人在說話一般，哪怕沒有灌注任何超凡之力也足以傷害聽者的精神。

  ??“嗯……不管怎樣，既然到了有活人在的地方，這幅姿態就不太合適了啊。首先決定性別吧。”

  ??這人為什麽要自言自語，還是說這是說給自己聽的？杜歌想不明白，而且決定性別又是什麽意思？

  ??天空中憑空掉落了一個巨大的骰子，嚇得杜歌差點脫離潛行！

  ??這麽顯眼的異象，其他偵察者沒有理由不立刻趕來，但杜歌卻沒有感覺到那些人的動向，難道說是幻覺？

  ??巨大的骰子在地上滾動，最終停留在四點上。

  ??“一二是男，五六是女，四嘛，就兩種都有好了！”

  ??話音才落，黑袍下的人影突然變得前凸後翹，然而聯想到“兩種都有”這個說法，杜歌忍不住讓視線在人影的胯下多停留了一陣。

  ??“好了，好了，是一個有趣的結果可太好了。”一個中性的聲音取代了原本的恐怖音色，從黑冠黑袍者的口中傳來，“現在決定一下魅力吧！其實普通才是最好的，但是嘛……”

  ??這一次，十七個巨大骰子從天而降，其中甚至還有一個直接就朝著杜歌潛藏的空間砸了下來！

  ??然而他忍住了，他眼睜睜看著這巨大骰子穿過他落在了地上，滾到別處去了。

  ??果然是幻覺！……可也不對，那黑冠黑袍者確實因為這骰子的結果發生了某種變化……

  ??等等，這人真的是汙穢的影子麽？難道是活人不成！？

  ??骰子有十七個，又全都過於巨大，杜歌這次沒法分辨明白每一個的點數了。

  ??“八十六！，……唔，這不是相當高了麽！哎呀……我還真不擅長這個，麻煩了！”黑冠黑袍者的中性聲音突然就變得很有魅力了，喜愛嬌媚之人可得其嬌媚，偏好清冷之人可得其清冷，但這已經不是正常的人聲該有的樣子了，甚至杜歌都不知不覺地激活了自己對抗魅惑類法術的清心咒！

  ??這是八十六？那一百零二得是……而且這種決定法那最低不也得是十七麽？

  ??就在這時，那人影的黑冠黑袍忽然消散了，隨之出現的是一個穿著打扮猶如古代的秦漢書生的人，乍一看有些樸素，再一看卻覺得無比合適，多一分則奢，少一分則儉，樣貌清秀，好似英氣逼人的少女，又似眉宇柔和的青年，讓人觀之心喜，念之含笑。

  ??“太高了也不合適，隱藏一下吧，隱藏的能力是……”

  ??杜歌抬頭，果然又有十七個骰子落下。

  ??“哇，十八！這什麽東西啊！”那人知曉數字後忍不住抱怨道。

  ??“行吧，行吧，十八也行吧，中和一下也就比五十高一點了。喂那邊那個！快出來吧，現在的魅力值應該是可以正常交流的吧？”

  ??杜歌對於自己被發現了這件事其實早就有覺悟了，眼前人物實在過於超乎常理，自己的潛行技術瞞不過他（她？）根本就不值得驚訝。

  ??杜歌脫離了潛行，空無一物的地麵上憑空出現了一個影子，超凡職業也影賊的杜歌從影子中緩緩升起。

  ??“哦？哦哦哦？不是內力？明明看你也是秦漢人……是西方世界的修煉體係麽？但是現在你用來抵禦我的魅力的手法，不是清心咒麽！幾百年過去了好像沒什麽改進啊。”那人驚奇地看著杜歌，快步靠近著。

  ??杜歌抬手，一把黯淡無光的匕首指著那人，說道：“停下！再靠近的話我就要動手了！”

  ??“嗯？嗯？你覺得你是我的對手麽？”那人像是看到了滑稽表演一般笑了出來，“算了，既然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活人，我就給你一點優待，報上名來！”

  ??麵對反客為主的怪人，杜歌卻是鬆了一口氣，“在下杜歌，敢問尊名。”

  ??“不是尊姓大名這樣的客套慣語，而是直接問尊名……倒也可能是說話習慣已經發生了改變，不過你還真是，該說敏銳呢，還是你運氣好呢？”那人嗬嗬笑道，“名字，我的名字……好，好，我就叫舍蟲好了，叫我舍蟲好了！”

  ??“請問我該叫您先生還是小姐？”不覺得這是對方真名，不過杜歌也不敢奢求什麽，反正生死都在對方一念之間，他反倒有些看開了。

  ??“先生？若是原意倒是對我很合適，但這不已經是對教師的稱呼了麽，就算是語境改變引申成了對男性的尊稱，可為何又與小姐放在了一起？這不是仆人稱呼主人家女兒的稱呼麽？這也能引申出去？用著不覺得別扭？”僅僅是兩個稱呼，就讓舍蟲驚奇連連了，“啊，啊，對了這裏是在說如何稱呼我吧？你也是旁觀了全程了，願意怎麽稱呼就怎麽稱呼吧，或者直接叫我舍蟲就好，也別用敬語啦，我不當教主很多年了。”

  ??教主，秦漢人自稱教主可是一個很大的問題，畢竟在汙穢出現前秦漢的土地上真神一直都為人們維持著敬鬼神而遠之的認知，是以一旦秦漢人自稱教主那基本上就是和域外邪神有關了。

  ??“那麽，舍蟲……你是傳說中的那種特殊的影子麽？”作為領主直屬的偵察者，這種程度的機密杜歌還是知道的，這有助於他在遇到危機時做出判斷，爭取把消息活著帶回去。

  ??“特殊的影子？特殊，特殊，是說擁有神性的存在吧，嘿嘿，因為這個秦漢的土地上現在可是亂得……你想聽麽？”舍蟲說到一半突然這樣問道。

  ??杜歌下意識地回答道：“我能聽麽？”

  ??“能聽麽，能聽麽，你果然是很優秀的人！”舍蟲哈哈大笑，“你都這麽說了，我就不告訴你了，帶我去見你的上司吧！”

  ??杜歌心頭一輕，才要領路，卻又停住了腳步。

  ??有其他人過來了，應該是另外的偵察者吧，在自己在這裏停留的太久了。

  ??舍蟲問道：“你們不是一夥的？”

  ??杜歌猶豫了片刻，回答道：“所屬不同，但並無任何仇隙。”

  ??“嗯……不能殺倒是要麻煩許多，我在這方麵也是沒什麽經驗，好，好，骰子，來擲骰子吧！”舍蟲點了點頭，天上再次降下十七顆巨大骰子，“哦！七十三！相當不錯了，隻不過算不上頂尖，不知瞞不瞞得過啊。”

  ??舍蟲一抬手，一個杜歌的幻象便出現在了遠方，而另一位偵察者此時也來到了此處，是一位西洛族的冒險者，超凡職業是依靠魔法道具戰鬥的附魔師。

  ??這位冒險者對就在此地的舍蟲與杜歌視若無睹，反而是取出一枚鏡片置於眼前，仔細觀察了一下遠方的杜歌的幻影，雖是皺了皺眉，但最後還是按照正常的路線巡視了起來。

  ??待到他已經遠去，舍蟲有些失望地說道：“沒見過的人種，沒見過的力量體係，但你們這裏已經不會發生人與人之間的衝突了不成？作為邊境巡查之人，你們的能力連七十三都達不到麽？”

  ??杜歌也不知道七十三到底是一個什麽標準，但還是解釋道：“此地並非王國的邊境，我們也並非邊境巡查。剛剛經過此地的是一位冒險者，而我則是一位領主的私兵。”

  ??舍蟲發現越是交流新的情報就越多，於是說道：“算了，算了，你先給我領路吧，繼續待在這裏怕是又要遇到其他人了。”

  ??海蒙·奧斯卡二世，奧斯卡城的領主對自己的領地的前景喜憂參半。

  ??作為原聯合王國領土與新天地交接處的一座重鎮，尤其還是那個瑟蘭多在惹出事前居住的城鎮，可以說惡名亦是名聲吧，這裏理所當然地聚集了大量的冒險者，為了供應這些冒險者，無數的遊商與行商商隊前來這個原本默默無名的城鎮，帶來了大量的委托與財富。

  ??就連限製供水也沒有太影響這座城市，除去因為滯留在這裏的冒險者數量本來也非常多以外，為了給新天地中大量新建的據點乃至臨時城鎮供水，大量的物資都要經過奧斯卡城，地方上的冒險者協會在這方麵還是很好說話的，沒有供應了冒險者卻還讓本地居民不好過的道理。

  ??整座城市是在蓬勃發展的，明明是這樣，但海蒙思考前路的時候還是動不動就會覺得眼前一黑。

  ??他為什麽在杜赫姆準備囤積元素石時那麽的積極幫忙穿針引線？

  ??因為他苦苦經營的軍方門路在那場大爆炸中毀於一旦了啊！

  ??奧斯卡城準備轉型成內地城鎮和軍方攻占白鷹堡壘幾乎在同時發生，這並不是巧合，邊境城鎮為了擺脫邊境身份資助軍方鼓勵他們進攻汙染區這算得上是一種很良性的情況，雖說這方麵的法規很不完善，但這麽多年來也都是這麽過來的。

  ??對軍方的資助是一個很大的支出，而隨之而來的收獲可不隻是金錢上的——這方麵的虧損已經通過新天地帶來的冒險者大潮填補回來了，但也有無法填補的東西，那就是人脈與已經無法派上用場的許多事前準備。

  ??新的邊境村莊與城鎮的建立，人口的流動，來自內地的對那些遷往邊境之人的支援，在這個過程中建立起的人脈，在這個過程中加入的關係網，這都是對領地，當然更多的是對他這個領主十分重要的東西。

  ??然而現在北方邊軍因為大爆炸損失慘重，尤其是與奧斯卡城交好的攻占白鷹堡壘的軍隊更是幾乎全軍覆沒，那位他暗中注意了很久的劉元小將軍也不知被調到哪裏去了，現在海蒙不得不和調來此處的陌生軍人們重新打好關係……

  ??上一代，奧斯卡城的創立者奧斯卡一世與軍方可是有著戰友關係的，這份情誼是多少錢也買不回來的，而且與奧斯卡城有關係的軍隊在大爆炸中幾乎全員犧牲也是事實，而作為罪魁禍首“出身地”的奧斯卡城在軍方眼中就變成了一個不吉利的地方，是以現在想要重新建立軍方人脈的海蒙·奧斯卡二世所麵對的情況可是要比上一代嚴峻的多，冒險者們帶來的大量金錢收入幾乎都灑了出去，卻收效甚微。

  ??而且協會方麵的權力過於膨脹也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原本海蒙還想和杜赫姆·李拉近關係，但是杜赫姆先生突然就跑去搞什麽閉關了，至於囤積元素石一事直接甩給了他一句“自己酌情處理”。

  ??酌情處理尼瑪呢！？

  ??沒了杜赫姆的名頭，囤積的元素石要怎麽辦？萬一發展到征用的地步，那得是多大的損失，更別提被牽扯進來的其他地方的領主對他的不滿了！

  ??而這甚至還不是所有的煩惱。

  ??本地冒險者中對瑟蘭多的奇怪的崇拜氛圍才是最令海蒙害怕的東西。

  ??死在大爆炸中的軍人們是沒辦法替自己辯護的，冒險者們隻覺得瑟蘭多作為冒險者解決了軍人們都解決不了的事態，還“以一己之力”幫聯合王國創造了幾乎和現領土一般大的新天地，幾乎要把瑟蘭多吹成了一個偉人。

  ??而瑟蘭多被協會和軍方通緝則被認定是無能的官方對不受規矩約束的有能者的打壓，新天地的麵積因為汙穢的反撲而不斷微縮這件事也被認為是軍方的不力導致的，更別提還有與教會有關的不利傳言，進一步複雜化了事態。

  ??說到大爆炸帶來的好處，那就都是瑟蘭多的功績，說到因此而產生的犧牲與弊端，那麽冒險者協會，軍方和教會就得一起分鍋。

  ??當然這種說法在高級的冒險者中沒什麽市場，越是有見識的人就越是能理解事情的真實，但是在數量龐大的底層冒險者中，這種看法就成了主流了，而相信這種說法的人還隱隱有拿奧斯卡城當成據點的架勢，海蒙真是想說擺脫繞了自己吧，就懷疑其中肯定有貓膩，但也找不到證據，讓他焦頭爛額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實在是沒有那麽多精力了。

  ??現在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新天地突然遭到汙穢之力的大規模反撲……

  ??“海蒙大人，杜歌提前回來了。”海蒙的管家突然通過緊急傳訊的法陣對他說道。

  ??海蒙被打斷了思考，愣了一下才問道：“他提前從邊境回來了！他不是有直接麵見我的權限麽？為什麽你要動用這條線路？”

  ??“大人，我知道我接下來所說的事情可能會很難相信，其實我也沒有相信……”管家十分反常地表現得優柔寡斷，“但是大人，杜歌帶了一個想要見您。”

  ??“他不是去偵查新天地的邊緣了麽？”海蒙才不要叫那裏邊境，“為什麽會帶人過來？難道是收買了哪個冒險者？”

  ??或許是某個冒險者和杜歌一起發現了什麽情報，為了獨占情報杜歌就許下承諾收買了對方也說不定，但是參與這種違反冒險委托的行為是要和協會起衝突的，需要收買的對象其實不止那個冒險者本人，看情況可能會成為一大筆支出……

  ??管家一副非常難以啟齒的樣子說道：“大人，杜歌聲稱那個人是從汙染區中走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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