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柳德米拉這樣一位能夠在王都隨心所欲的人物，羅特有很多話想要問她。

  ??隨心所欲，不逾矩。

  ??加農之所以讓羅特如此不滿，就是因為他明明是得益於王都這個環境才能成長至此的人，卻又滿不在乎地破壞著規矩。

  ??在羅特看來，有資格無視規矩的隻有本來就不依靠規矩生活的人，比如莉潔莉特這樣的人外之人，這樣建個城堡都要自己一磚一瓦地動手的存在當然有資格無視不團結起來就什麽都無法建立的人類定下的規矩。

  ??可明明徹底離開了規矩就活不下去，吃的東西要別人種，穿的東西要別人縫，結果卻又一邊享受著便利一邊自以為是地違反規矩，這樣的人就隻是寄生蟲而已吧？

  ??說真的，加農那家夥雖然展現出了一點指揮才能，讓羅特多少對他改觀了一點，但戰鬥時卻隻是在使用著那種便攜機炮而已，讓人怎麽能看得起。

  ??柳德米拉就不同，何止於不逾矩，不管是給王城加裝圍欄還是升降平台，她甚至有能力在一定範圍內創造屬於自己的規矩。

  ??因為她手中有劍，這是羅特樸素的認識，他想要跟她討教的，正是這樣的“劍術”，或許羅特自己討教了也做不到，但若是約爾能從他身上再把這種“劍術”學去，想必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隻可惜現在肯定不是討教的時機，羅特覺得要是自己敢岔開話題柳德米拉就會直接不理自己。

  ??“我的實力確實是每次當這巨龜落腳都會下降一點，這種無形的大河在身邊激蕩的感覺就是地脈的鼓動？”忍住了說多餘的話的衝動，羅特總之打算先混個臉熟。

  ??“怎麽你看來好像一點也不急？這種與運轉整個世界的力量近距離接觸的機會本應是幫人穩固境界拔高上限的，你這反而掉下來了是什麽鬼。”柳德米拉好奇道。

  ??羅特聽了這兩種功效，點頭道：“沒有問題，為了穩固境界拔高上限，我確實就應該跌境的。”

  ??二足機兵沉默了一會兒，柳德米拉的聲音才再次傳出，“秦漢人的內功是真的難懂，你能提前察覺汙穢之力的靠近也是相同的原因？算了，這種細節也不應該強求你回答，那我也就大概跟你說說與那些特殊的影子有關的事情吧。”

  ??機械巨龜開始邁出新的一步。

  ??“你是那個約爾的師傅的話，聽沒聽說過他和天使交手的事情？”柳德米拉問道。

  ??羅特立刻回答道：“據他所說當時並沒有真正交手，拉夫特先生及時出現打斷了戰鬥。”

  ??“嘖。”柳德米拉的語氣明顯地不屑了起來，“明明現在局勢越來越迫在眉睫，還那麽保守？算了，不關我事。”

  ??“被汙穢具現出的天使就是特殊的影子？”羅特覺得這倒也合理，畢竟對於曾經的天使人們總要保留一些尊重與避諱，世界早晚會得到淨化，待到一切恢複正常，若是後人們因為稱呼的原因對天使這種存在產生了什麽奇怪的印象就不好了。

  ??“準確來說是所有神性存在若是被汙穢具現出來都有可能成為所謂的特殊影子。”柳德米拉補充道，“最開始那些神性存在都被汙染的時候才是最嚇人的，當年就是在第一個神性存在墮落後，汙穢的侵襲才像雪崩一樣在這個世界上蔓延開來的。神性存在當時隻能讓神性存在去對付，結果就是更多的神遭到汙染，最後逼得真神不得不現世。哼，要不是英雄也正好出現了，我看真神也……嘁，不說了，總之當年遭到汙染的神性存在都被解決了，但是也不知是漏網之魚還是汙穢有什麽特殊的辦法，這幾百年來還是又出現了一些特殊影子的。”

  ??矮人是長生種。

  ??具體壽命多久羅特是不清楚，但這位柳德米拉女士的語氣簡直就像是她親曆過那一切似的，莫不真是開國元老？難怪……隻可惜她手中的那把“劍”要是資曆、資格的話，羅特倒是沒法學了。

  ??“神性可以打破汙穢受製於過去的這種限製？”羅特此時倒是理解了色金武器這種東西有多重要了。

  ??“汙穢這種存在自己就是有神性的，你們現在覺得祂隻能侵蝕過去是理所當然，我可不這麽認為。太深奧的東西我就不跟你說了，你就記住當一些已經隕落的，曾經擁有現在性的或者未來性的神性存在被汙穢局限化後，祂就能以這些存在為接口影響現實，做出突破過去的行為來。別說神性存在了，其實一個沒被完全汙染的人都能做到這種事，你就知道所謂汙穢隻能受限於過去這種說法有多不靠譜了！”柳德米拉解釋道。

  ??羅特細思極恐，“可若是這樣，那麽在聯合王國之外的地方汙穢會不會已經用這種方式徹底掌握了世界啊！？若是那樣，那我們真的還有收複整個世界的希望麽？”

  ??“你腦子轉的倒是挺快，那你想想那些沒被完全汙染的人為什麽沒有導致邊境淪陷？”柳德米拉的聲音笑道，“因為他們哪怕沒有被人殺死，他們自己遲早也會被徹底汙染，變成隻能重複過去的影子。那些特殊的影子也是一樣，從聯合王國建立到現在真正被擊殺淨化的特殊影子隻有兩個，其他的都是自行慢慢失去特殊性的。雖然原理不知道，但汙穢整體來說還是受製於過去這個限製的。”

  ??“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跟民眾隱瞞呢？既然能解釋的清楚為什麽不幹脆都告訴他們呢？”羅特還是有些不解。

  ??“要是所有人都能像你這樣聽了就立刻懂的話倒也無妨，要是所有人都聽不懂也無妨，但是如果出現了大量半懂不懂的人你要怎麽辦？比如說所有人都隻聽進去了前半段，像剛才的你一樣覺得沒有希望了，就算跟他們解釋他們也聽不進去，到時會是什麽後果？而且首先幹嘛要給自己增加工作，反正一般人一輩子也未必遇得到一次，知道了又有什麽用。”柳德米拉在這時表現得很有耐心。

  ??羅特沉默了，以他的見識實在難以給出答案。

  ??“莉潔莉特，你懂不懂這方麵的事情？”他在心裏問道。

  ??“這都上升到國家治理層麵了可還行嘞……”莉潔莉特對這種話題發展有些咋舌，“我不可能對管理人類感興趣吧？不過雖然沒親身參與，我見識過的王朝興起與覆滅也很多，也不是完全不明白，但是嘛，總之讓民眾什麽都不懂肯定比讓民眾什麽都懂方便，既然結果相同統治者肯定會用前一種方法不是麽？”

  ??“結果真的相同麽？”羅特不是在心中思考，而是自語出口道，“有多少人被埋沒了呢？確實讓所有人都明白事理或許很難，但讓所有人都愚昧難道就很簡單麽？”

  ??並不是這樣吧，哪怕在域外邪神已經因為汙穢而不敢來在這個世界的現在，邪教也還是層出不窮，沒有邪神人們甚至會自己創造一個出來。

  ??不管采取哪種治世策略，腦子拎不清的人總是會出現的。

  ??而當這種人出現的時候，其他人是愚昧的還是聰明的不就會大大影響事情後續的發展麽？至少隻說羅特自己，要是離村前的自己的話，恐怕在聽到特殊影子的真相之後大腦就會徹底被恐懼所占據，那之後柳德米拉的所有解釋自己都聽不進去，反而是能促進這種恐懼的毒藥般的話語會被他如蜜糖般舔舐，到了那一步沒準隻有約爾能打醒他了。

  ??“不對吧？”莉潔莉特在他心裏反對道，“你的靈魂和灰衣人可還是聯係著的呢，哪有那麽容易出事。”

  ??……這種場外因素就別提了。

  ??“教育可是要花錢的。”柳德米拉聽到羅特的“自語”後再次沉默了一陣，最後還是笑道，“而且所有人都聰明的治世在這個世界上不曾有過，愚民政策倒是成功的前例無論古今東西比比皆是，王族議會會怎麽選很明顯吧？你這些想法自己想想就是了，現在這個時間點可別隨便惹事，對約爾也沒有好處！”

  ??羅特也隻能點了點頭。

  ??“還好過去派叛逃了，不然，嘖嘖。”柳德米拉不知想起了些什麽，感慨道。

  ??巨龜踏下了新的一步，在這一步之間竟完全沒有汙穢之力的反撲出現，而這段路途地下本應存在的汙穢之力也並非是留在原地等待被淨化，而是直接不見了。

  ??“羅特，你離機兵遠點，情況不對了，以防萬一。”柳德米拉說道，“嘿嘿，是聽說過你的能耐，卻沒想到你一來這王都防衛沒準就要到今天為止了呢。”

  ??“什麽！？”羅特大驚，“有這麽嚴重麽？”

  ??“總之別礙事。”

  ??她都這樣說了，羅特也隻能先拉開了距離。

  ??他相信王都不會沒有對緊急情況的預案的，肯定有許多人比自己這個亂擺師傅心態的人更關心這些年輕人。

  ??但他還是做好了哪怕是借用灰衣人力量的準備。

  ??“隻能希望我確實是會引發隱患的體質而不是創造禍患的體質吧……隱患這種東西總是早暴露早處理才好對吧？”他忍不住自語。

  ??“幹嘛，你是想要我肯定你嘛？”莉潔莉特問道。

  ??先是巨型蠕蟲，又是汙穢之力的連番反常舉動，王都防衛裏也終於是有些人覺得不安了，隻不過看到三位領導者布萊博格，舞和加農還很平靜的樣子，他們也就能打消這種不安了。

  ??還有少數人回頭看了看四台二足機兵，甚至還有看向羅特的視線，讓他不知道該不該感到榮幸。

  ??巨龜又開始邁出一步，羅特一抬頭，才發現太陽竟已經快要偏向西側了。

  ??就在此時，一個看起來並不起眼的人形出現在巨龜前方。

  ??哪怕羅特出於戰場的最後方看不清晰，但莉潔莉特卻驚訝道：“嗚哇！那不是殼之女王的神眷嘛！我記得本名是叫莫霍·康拉德來著。”

  ??“很強麽？”羅特連忙問道。

  ??“嗯……算是舊時代最頂尖的那種傳奇，應該要現在的一兩個精金級才對付的了吧？舞那個小姑娘是準精金……啊，但是色金武器對神性不是有特殊效果嘛，沒準打得過呢！”莉潔莉特分析戰力道。

  ??羅特聽了這話鬆了一口氣，莉潔莉特總不會在這種事上亂說話，而且如果說一個舊時代的頂尖傳奇就是最大的隱患，那也真就不算什麽事了。

  ??在舞眼中，那個人形竟並非是尋常汙穢的影子那般全身髒黑，身體竟是黑黃相間，倒是很符合未被完全汙染的人的樣子。

  ??他身穿形製古怪的鎧甲，那鎧甲仿佛是由無數被打碎的蛋殼拚接而成，實在是談不上有多美觀，裸露在外的麵孔倒是全黑色，隻是黑與黑之間依稀能看出一點不同，應該原本是一個暗人。

  ??“沒想到竟然主動暴露自己，果然是精神已經不正常了啊。”布萊博格給這個人影定了性，“或許是某個在與汙穢的戰鬥中犧牲的冒險者吧，到了這一步已經不可能得救了，不要再讓汙穢侮辱他的人性了，就由我來給他一個痛快吧！”

  ??舞心中有些不安，但是尋常在戰場上可以不太計較兄弟會陣營和反兄弟會陣營這種事，但現在卻不像是那麽單純的情況。

  ??她心中不滿，這種敵人她自是最像在眾人麵前打倒的，可布萊博格搶先說了那樣的話，要她怎麽辦？

  ??加農擅長在話裏藏話，布萊博格則擅長直接改變整個場合的氛圍，舞真是煩死這兩人的這一點了。

  ??王都防衛中有人忍不住竊竊私語，“就算是這麽說，但那也是活人吧……”

  ??“那樣才不能算是活著！”

  ??“不是還沒死麽，萬一能……”

  ??“萬一個什麽，從來沒聽說過都能操控汙穢之力的人還有機會恢複正常的！那個家夥遲早也會化為汙泥的！”

  ??隨著私語聲越來越大，加農開口道：“運氣真好啊！”

  ??給了別人一個注意他的時間，他又說道：“如果不是王都的遷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想必這人已經在精神錯亂之下去襲擊其他邊境城鎮或者村莊了吧！說不定以往他冒險的夥伴也要遭到他自己的毒手！據說遭到汙穢汙染之人，腦海中會一直重複複現過往的幸福回憶，而他將會在不斷回憶幸福的同時親手將曾帶給他幸福的親朋好友盡數殺戮，這該是多麽可悲的事情！萬幸我們及時來到了這裏，就由我們來給他一個解脫吧！”

  ??本來都要衝出去的布萊博格回頭看了一眼，微微皺眉，加農這番話雖說是打消了王都防衛的人對殺活人這件事的抵觸心理，但是卻又把給這人解脫的主體從“布萊博格”變成了“大家”，真是……

  ??對了，據羅特先生所說加農這貨前天在動物園是打算下死手的？

  ??但願是羅特先生誤會了吧，畢竟是邊境出身，也許是羅特先生想太多了。

  ??這時他又看到了羅特正一臉焦急地往前飛，目標似乎是二足機兵？

  ??……奇怪的預感，倒也好，要是自己真的萬一有可能會沒準占了點下風，反正是“大家”，那讓舞來兜底也就不丟人了。

  ??被稍微耽誤了一下，布萊博格才衝到機械巨龜的前麵，發現那個影子還沒有立刻動手的意思，雖然現身了卻隻是不斷後退和馱著王都的巨龜保持著一定距離。

  ??就在布萊博格打算先發製人的時候，一道地震波將在大地上掀起了波紋，襲向了王都！

  ??然而王都防衛的眾人若不是覺得對一個“烈士”這樣不太禮貌，沒準已經嘲笑出聲了。

  ??他們都是浮空的，而王都就更不可能被區區地震波撼動了！

  ??當羅特飛到二足機兵附近時，所有的二足機兵也都使用推進器升空了，因為地震波並沒有被王都消滅，反而暢通無阻地從地麵上通過了。

  ??機械巨龜明明站立在地麵上，卻又似踩在了不同的位麵一般，若將地麵比作一張紙，地震波本應將紙弄皺，然而到了巨龜腳下那褶皺卻成了畫出來的，王都腳下，永遠一馬平川。

  ??不過這樣一來王都雖沒事，站在地麵上的二足機兵可就得不到保護了，隻能提前升空規避。

  ??“那不是什麽被汙染的冒險者，那是……”羅特對著二足機兵焦急道。

  ??他沒想到迎上去的竟然是布萊博格。

  ??柳德米拉的聲音驚訝道：“你怎麽……啊算了我不問了。你先別急，我的傳感器在判斷實力方麵經驗可比你有經驗，布萊博格贏不了但也死不了，你別瞎操心！”

  ??莉潔莉特在羅特心裏輕哼道：“嘿~比我有經驗呢~活了很久的樣子呢~”

  ??羅特看她這個反應也沒了辦法，強行跟那些年輕人說明真相也隻會遭到更有權威的柳德米拉的反駁，徒增混亂。

  ??“……我去提醒一下舞，可以麽？”羅特問道。

  ??“本來也肯定需要她救場，區別隻是布萊博格多吃點苦頭少吃點苦頭，你那麽在意的話就去唄。”柳德米拉無所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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