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約爾來說，師傅隻有一個人，雖然他稱灰衣人為二師傅，但卻沒有將羅特稱為大師傅過。

  ??師傅就是師傅。

  ??因為羅特教給約爾的，既不是從《耕餘閑練》裏得來的養劍芒之法，也不是他東拚西湊出來的劍術基礎。

  ??這兩樣都是約爾自己學來的。

  ??而羅特教會了他如何去學。

  ??因為是唯一一個教過他東西的人，所以才是惟一的師傅。

  ??所以與羅特共用著一個靈魂的灰衣人對約爾也隻能是“二師傅”，嚴格來說他和約爾離開村莊後遇到的所有強者沒有什麽區別，都隻是另一個學習的對象罷了，他嚐試過教導約爾，但約爾沒有感覺到有這種必要。

  ??他的一切，約爾自己就都能學來，何需他教？

  ??“所以，有幾成是裝的？”

  ??在這個從世界中被剝離出去的小空間內，約爾對世上僅存的噬神者問道。

  ??“一半一半吧。”怪物模樣的噬神者回答道，“因為那個混蛋的錯，我連人型都無法保持了！就連怪物的形態也受了這樣的重傷……就算是現在啊，我的腦袋也隻有一半是清醒的！所以才必須製定一個哪怕這樣也能完成的計劃啊！”

  ??約爾明白了，“所以才先襲擊了軍隊，並表現出了一副頭腦混亂的樣子，因為有一半是真的在混亂所以我才看不穿。”

  ??“年輕，年輕人！”噬神者的聲音中帶著笑意，“英雄！他們都那麽叫你，你也是被那樣培養起來的。英雄麵對強敵時也會選擇一時的退卻，因為英雄總能更快地成長起來，那不過是一個欲揚先抑的章節罷了。要是我直接以你為目標，你肯定會選擇逃走的，偏偏你又是一個有真本事的英雄，憑我這糊塗了一半的大腦可真未必抓得到你。但是如果我表現得很不堪呢？如果我表現得像是一個雖然強大卻已身受重傷走投無路，發揮不出全部的實力的邪惡反派，你就絕對不會逃走了！我隻要確保那一瞬間的清醒就可以抓住你了。”

  ??說著，噬神者被約爾斬斷的左手便又長了出來。

  ??約爾手中的寶劍發出了不甘心的嗡鳴。

  ??“重傷，也就是說你的右臂與左腿並不是原本就長那樣的麽？”約爾撫摸了一下手中寶劍，止住了它的鳴叫。

  ??“你是想問為什麽你砍掉出來的傷口就能重生，那家夥打出來的就不行？”噬神者嗬嗬笑道，“你不會真以為這個世界是由你這個英雄維持著吧？”

  ??“我隻是明麵上的英雄，一個用來給民眾觀賞的偶像，這種事我當然清楚。之前被卷進暗殺裏麵也是一樣的原因，偶像是偶像的時候誰都喜歡，但偶像要是真的活了那就不是誰都會感到開心的了。”約爾難得有個能口無遮攔的對象，倒也不介意多說幾句了，“不過既然你知道這些，為什麽還覺得我能用來當人質？英雄的生死對那些幕後的人來說恐怕沒那麽重要吧？我是覺得那些人應該不會介意偶爾用悲劇英雄給民眾換換口味，反正隻要能管理好人心就可以吧？”

  ??噬神者的巨臉看不出表情，但聲音倒是帶上了一絲驚訝，“你這小家夥……也對，畢竟你和之前那些華而不實的英雄不一樣。你既然都察覺到這個份上了，應該不會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真正價值吧？明知故問？”

  ??“有所懷疑，沒確認過。”約爾承認了，“但現在差不多可以了。”

  ??噬神者的巨眼上被砍出的傷痕也恢複了，說道：“我勸你不要因為確認了這件事就產生了什麽不必要的自信心，乖乖等在這裏對你我都是好事。聯合王國不可能拋棄你，我的條件一定會被答應的，你也不會有什麽危險，給彼此一個方便不好麽？”

  ??“但我是英雄。”約爾笑道。

  ??“……那個牧師有辦法傷到我，所以我才不想出去的。”噬神者無奈道，“既然你這麽不知好歹，那就一個人在這裏冷靜一會兒吧。不過這個‘一會兒’有多久可就不一定了啊！”

  ??時間與空間緊密相連，扭曲其中之一時難免會波及到另一個，不熟練的人會想辦法壓製意外的影響，但熟練的人會將兩者都掌握起來。

  ??吞噬他人的靈魂來壯大自己的神性的噬神者最終的目的是吃掉真神，從這個世界中奪取一小部分為己用對它而言算不得什麽難事，它可不僅僅是割裂出了一片空間而已，這裏的時間流動亦在掌握之中。

  ??如果它神智徹底清楚的話，剛才說話的功夫就已經可以把要做的事做完了——其實現在也可以，隻不過掌握不好力度，要是用力過猛把這個小劍聖老死了可就糟糕了，它必須花費原本兩倍的精力才能控製好分寸。

  ??在確認了這裏的時間已經被適度地扭曲之後，它才放心地打算離開這片空間，比起一直讓自己在這片時空中保持例外，還是幹脆出去麵對那個煩人的牧師比較方便。

  ??但它離開的過程卻被一道劍光打斷了。

  ??巨眼之上再次出現了一個傷口。

  ??“什麽！？”噬神者驚訝地看著姿勢維持在斬出一劍這個姿勢的約爾，“你是怎麽能動的！”

  ??但約爾並沒有回話，或者說並沒能回話，他的時間仍然沒有超脫於這片小時空。

  ??“難道是覺醒了什麽與時空有關的傳奇能力麽？隻靠自己的天賦就能覺醒這樣的能力……”噬神者清醒的那一半感到了無比的頭疼，而已經陷入混沌的那一半則在嘶吼著。

  ??“吃了他！吃了他，他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才不會是一切啊！做不到消化的那麽完全，你自己，我自己！最清楚了吧！”噬神者怒吼著讓自己分裂的心靈閉嘴。

  ??“連人的靈魂都做不到完全消化的你，又是哪裏來的勇氣想要吞噬真神？”那聲音響了起來，“糊塗的，到底是哪一邊？”

  ??怪物出離地憤怒了，它一把抓住了身體最上方的小小人頭，拔了下來，捏碎了他，丟到了時空的邊緣裏麵。

  ??但瞬間就又有一個長了出來。

  ??冷靜下來的噬神者看向了約爾，發現他在剛才的騷動中完全沒有做出反應。

  ??“嗬，也是，畢竟隻是一個精金級，才剛剛與寄宿與身體中的神性完成接觸，對傳奇能力也隻是剛剛有所察覺的程度吧。看來也就是動那麽一下了，沒必要大驚小怪。”它自言自語著，恢複了眼睛上的傷口後，再次嚐試離開這裏。

  ??這一次，約爾用上了劍芒。

  ??金色的鋒芒，哪怕隻是旁觀也足以震撼靈魂，如果不是潛意識裏有所警覺，怪物可能已經失去了一隻眼睛。

  ??即便如此用來抵擋的左手也還是被削去了一隻小指。

  ??約爾的身體在砍出這一劍後又停住了。

  ??“我在試圖離開時會露出破綻！？該死的，傷得比我想象的還重嗎？”怪物惱火道，“看來就算消耗大一點也得留在這裏了！”

  ??“真——”本以為不會再動的約爾，卻開始說話了。

  ??在噬神者震驚的目光中，約爾以放緩了許多倍的速度慢慢地動了起來。

  ??“——可”

  ??他移動的越來越順暢，這片小時空越來越難以束縛住他。

  ??“惜。”

  ??約爾活動了一下手腕，耍了個劍花，對噬神者笑著說道：“竟然沒能在第一次就成功。”

  ??“你竟然是在可惜那一點麽！？”噬神者不知道到底哪一邊才更讓自己震驚了。

  ??“嗯？總不可能是可惜沒能直接重傷你吧？那樣的話才真是不知好歹了。”約爾說話時，手中寶劍發出了歡快的嗡鳴。

  ??噬神者不敢再有任何鬆懈，哪怕不可思議，也隻能認為他已經徹底掌握了那份與時空相關的傳奇能力，已經可以說是正式成為傳奇者了。

  ??哪怕是被分離出來的小時空，超脫時空也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困難到會令噬神者都覺得消耗有些大的地步，能夠這般輕鬆地做到這一點，約爾的傳奇能力一定十分不俗。

  ??噬神者閉起了三隻眼睛，登時整個身體都成為了一張巨嘴，咬向了約爾。

  ??已經知道對方是有能力保持清醒的約爾自然不會像之前麵對拳頭時那樣賭對方不敢殺自己了，既然它這樣攻擊過來了，就隻能認為它有對自己傷而不死的把握。

  ??畢竟那個把它逼到這個地步的人還在這個世界上，殺了自己的話他才是完全沒有了籌碼。

  ??但自暴自棄的可能性也不能不考慮麽……

  ??一股吸力忽然出現，和之前將整個小隊都拉過去時一樣的感覺，約爾揮舞劍芒，直接斬在了對方探到自己身邊的超凡之力上，雖然這力量已經異化的看不出原型，但隻要斬斷了力量本身，因力量而引發的超凡現象自然也就消失了。

  ??但這一次他沒能回到原本的位置，而是實實在在地被拉近了與那無底巨口的距離。

  ??是因為這片空間畢竟是由它而生麽？

  ??約爾有些無奈，想起了羅特的話語。

  ??“你的學習方法還是有些問題，可能正因為你的天賦太好了才會有這種問題吧。學習別人的招式的時候要想清楚一件事，你是想要和他砍出完全一樣的劍，還是想要把這一劍變成自己的。這是我在都城的劍術教室裏學習時領會到的東西，當時我有一個來自鄰村的同學，他在決定加入自警團之前負責的是砍柴的工作，因此胳膊比普通人要健壯很多，揮劍時經常用力過猛導致動作走形。教室的教師把他當成了一個典型，花了很大的功夫讓他能夠斬出和老師的示範一模一樣的劍招，他也確實靠著這一手擊敗了同期的所有其他學生，也包括我。”

  ??“但我還是覺得他學錯了，他為了能夠變得和教師一模一樣，做了許多多餘的事。比如說他在揮劍時會向後收起自己的腹肌，這還隻是我能夠看出來的地方而已，我看不出來的地方呢？他到底限製了自己多少可能性！想必他做了許多努力才讓肌肉比例，胳膊長度都和教師不一樣的自己能夠砍出一模一樣的劍來。如果他能夠找到自己的劍，肯定還能變得更強才對，隻可惜我沒有告訴他……嗯？為什麽不告訴他？因為我打不過他啊！哈哈，要是約爾的話肯定就能打過他了，但我嘛……我一邊說著他不對，可自己卻又還沒找到自己的劍，這不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嘛！”

  ??“不過約爾你要注意一件事，你天賦實在太好了，所以才看過幾眼就能砍出和我一樣的劍，但如果以為這樣就完成了學習可就錯了！啊？和我一樣就很好了？胡話！那以後遇到比我厲害的人呢？別說什麽師傅是最厲害的，我不比你了解我自己！學成和他一樣的劍，然後把和我一樣的劍丟掉？再遇上更強的繼續重複這個過程？……啊誒誒誒別哭啊，真是一不小心就會忘掉你還是個孩子……總之記住了，要學出自己的劍來！”

  ??多虧了這番教誨，約爾才沒有在第一次遇到灰衣人時被他的強大迷住了雙眼，他的強大終究隻是他的，一味地模仿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和他一樣罷了。

  ??但是戰鬥時要隨機應變，次等品用對了地方也能發揮出出人意料的效果，就像現在雖然傳奇能力還是沒有完成，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用，就是效果差點罷了。

  ??……話說這也沒辦法啊！這個怪物從肉體到靈魂都已經徹底異化了，約爾還是參考了象形拳的拳理才勉強模仿到了一些能力。

  ??對方這形象給他造成的生理上的厭惡感也是一個阻礙，約爾自問是沒可能完全模仿對手的力量了。

  ??倒也正好，若是這樣就能擊敗它，那也就沒辦法嚐試自己的另一個未成形的能力了。

  ??在上次吸力被打斷之後，噬神者沒有立刻再次出手，隻是維持著巨嘴的形態暫時沒有下一步動作。

  ??但約爾也對這樣的它束手無措，對方不但是貨真價實的傳奇實力，還擁有著雖然扭曲亦是龐大的神性，如果說那巨眼的能力是像這樣抽離空間的話，那麽那巨嘴至少也有吞噬一切的能力。

  ??在約爾將自己到達了精金級的事透露出去後，他就接受了許多人的各種修行建議，可以總結到的是，所謂的傳奇能力其實是將有了本質變化的超凡之力集中化的結果，是因為人類做不到全能故而做出的取舍。

  ??舊時代的傳奇是沒有傳奇能力的，因為他們沒有來自真神的饋贈，不具有神性，也就認識不到自己的弱小。

  ??正因為聯合王國的新時代超凡者都天生獲得了神性饋贈，所以才能更加了解自身的局限。

  ??西方文明的舊時代的傳奇們試圖將自己的全部都進行升華，其結果就是全方位發展，全方位不行，除了法師因為劍走偏鋒可能還有些機會，其他人都隻能止步於超凡而已，不過是自以為是傳奇罷了。

  ??在這方麵東方文明的武者們要好一些，但也隻是一些特例而已，稀有的武功秘籍遇上更稀有的徹底契合這份秘籍的天才才能達成超凡入聖的奇跡，在東方悠久的曆史上這樣的人也十分罕見，近代以來就愈加稀少了。

  ??換句話說，傳奇能力就相當於劍客手中之劍，是觸及神域的鋒芒。

  ??哪怕綜合實力更強的傳奇強者，遇上了其他人的傳奇能力除了避開，也隻能以能力來對抗能力，否則就如同一個凡人赤手對抗兵器，除非技藝上高出三個段位，不然如何能夠對敵？

  ??看來是在那吸力被打斷後就決定不再隨意出手了啊，約爾歎了口氣，這樣僵持下去其實正中敵人的下懷不是麽？

  ??然而用尋常劍招對著那巨口攻擊也隻是徒勞無功而已，要是那巨口有連超凡力量也能吞噬的能力的話還反倒是給它補充了力量。

  ??灰衣人倒是教給過約爾幾招丹劍門的絕技，說是這些是比較適合他的，隻不過那些絕技都包含著從天地中借力的步驟，在這片被分離出來的小時空中他要向誰借力去？

  ??約爾連續深呼吸了好幾次。

  ??可找的借口都找過了麽？沒有的話就繼續，隻有排除了所有的借口之後才能做到斬釘截鐵。

  ??一道劍芒從約爾的背後斬來，在觸及脖頸之前停住了。

  ??“那把劍在礙事，丟了。”

  ??和約爾一模一樣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那道劍芒隨之消失。

  ??寶劍為了護主正在拚命掙紮，卻被它的主人自己壓製著。

  ??“別說的這麽過分，多傷它的心。”約爾笑著放開了寶劍，但它卻不肯離開，劍柄努力貼著約爾的手心。

  ??“這樣可沒完沒了。”約爾的聲音再次從其他地方響起，“要不然換一種思路？師傅也說過不要模仿他吧？”

  ??“我知道。”約爾苦笑道，“知道歸知道，但是做不到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話豈不是要讓師傅失望了？我可不能接受次一等的選項。”

  ??“而且你從來沒有過哪方麵不是強於師傅的，若是做不到的話你會很不爽。”那個聲音毫不留情地揭著約爾的短。

  ??約爾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做出丟掉寶劍的舉動，握緊寶劍後對噬神者喊道：“喂！這麽看著我完成自己的傳奇能力真的好麽？”

  ??噬神者的聲音帶著無限的疑惑，回應了約爾：“你也精神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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