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人的起身把熟睡中的安娜弄醒，天氣微涼，冷風順著掀開的被子無情地入侵，她便一把抱住了身邊的溫暖。

  ??一隻手撫上了她的頭發，手的主人坐在床上，沒有繼續起身。

  ??“時間還早，接著睡吧。”約爾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

  ??於是她反而掙紮著坐了起來，過程中始終抱著他。

  ??“不行啊，現在是在你房裏……唔”

  ??話說到一半，便被一個吻堵住了。

  ??約爾好像很開心，真稀奇，他最近心情一直很糟的。

  ??好不容易放開彼此後，安娜問道：“發生什麽好事了麽？”

  ??“嗯，我感覺到二師傅的氣息了。”

  ??安娜奇怪道：“你不是說二師傅的出現就意味著你的大師傅遇到了危險麽？上一次你還因此而焦急，為什麽這次卻又開心呢？”

  ??約爾搖了搖她，笑道：“因為上次二師傅的氣息很弱，我怕師傅有危險，但這次不一樣，這次二師傅的氣息雖然給我一種很曖昧的感覺，但很強，不管那個倒黴的敵人是誰他都死定了。唉，師傅他明明遇上了什麽大事，卻又不肯在信裏告訴我啊。正常情況下一個綠花石的冒險者會去危險評級為銀的地區麽？師傅明知我會覺得不對勁，卻還是不明說，那就隻能是為了拖時間了。”

  ??“拖時間做什麽？”安娜不理解。

  ??“為了在我插手之前靠自己解決事態，隻能是這樣了啊。”約爾苦笑道。

  ??明明交給約爾什麽都會變得輕鬆的，為什麽要這樣折騰自己呢？安娜不明白這對師徒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但她心底還是對那個叫做羅特的人保有一份尊重的，哪怕是因為他完全熟悉約爾的劍術脈絡，但他也確實有能力在劍術上教給約爾些東西，哪怕是花了數年想出來的東西被約爾毫不留情地一天學完，那也已經很了不起了。

  ??她從約爾冒險之初就一直跟著他，從來沒見過他和任何人請教過第二次。

  ??或許這就是羅特會成為約爾師傅的原因？

  ??安娜忍不住開始檢討自己最近是不是過於鬆懈了。

  ??多虧了那個混蛋楊基，安娜的真實身份成功暴露給了約爾。

  ??她不是柯克特和萊特那樣的演員，她就是貨真價實的山賊之女。

  ??在那之後她與約爾之間的隔閡不在，感情也迅速升溫……其實她自己也有點覺得這溫度是不是升的太快了，但是反應過來的時候……

  ??在那個瞬間到來之時她才意識到，一直以來看似無所不能的約爾心中其實也有著巨大的不安。

  ??她和約爾都沉醉在了互相填補各自空缺的感覺之中。

  ??某種意義上楊基的計劃得逞了，英雄小隊確實因此而毀掉了。

  ??在感情上跟木頭一樣的英雄，在苦戀和複仇心之間糾結的山賊之女，彼此看不順眼，又一起單戀著山賊之女的受排擠的法師學徒和改邪歸正的貴族，這才是王國的群眾們喜聞樂見的英雄小隊的標準構成。

  ??既然現在英雄與山賊之女走到一起了，那麽這一代英雄小隊也就要到頭了。

  ??說真的安娜根本就想不通為什麽這同一個套路聯合王國的百姓這數百年幾十代的看下來還不覺得膩……

  ??因為這個套路她失去了家人，也因為這套路她遇到了約爾，這令她感情十分複雜。

  ??但對約爾來說，似乎還有繼續維持這個英雄小隊的必要，所以他們表麵上還得維持符合設定的關係。

  ??昨晚她在約爾的房中過夜，今天她必須趁早潛行溜回自己的房間才行。

  ??雖然她的生物鍾告訴她時間確實還早，但既然已經醒了，保險起見還是先一步回去吧。

  ??在她穿衣服的時候，約爾說道：“最近這種偷吃還是先停一停吧。”

  ??“欸！？”安娜驚訝地回頭。

  ??“最近應該要出事了，小心為上。我一直正在估計著從什麽時候形勢會開始緊張起來，今天既然感覺到了二師傅的氣息，我覺得很可能就是對我的一種提醒。”約爾摸了摸她的臉，“總有一天我們可以甩開這種虛假的身份，隻作為我們自己而活下去的，忍耐一下吧，啊。”

  ??“……嗯，我知道了。”

  ??形勢一直很緊張。

  ??娟爾焦頭爛額地處理著各種情報。

  ??雖然邁洛克爾用驚人的讓自己全家爆炸的方式幫她穩定了局勢，但該處理的問題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少。

  ??才剛剛收複了前威肯王國全境，又正好輪到威肯人的王領導國家，原本正應該是他們揚眉吐氣的時候，哪怕是因為全麵推翻之前暗人王留下的政策所引發的彈劾都沒能奈他何，但現在一場領土爆炸和一場全家爆炸卻使得威肯王的頭發看起來都沒那麽飄逸了。

  ??邁洛希爾的聲勢現在不可阻擋。

  ??精靈王族明明有能力離開這個世界尋找新天地，但為了繼續拯救這個世界主動放棄了這麽做，甚至不惜清理了全部持不同意見的精靈王族。

  ??目睹了這大義滅親之舉的李光複與軍方由中立轉為了徹底支持精靈，使得秦漢人的王室也產生了不同的傾向。

  ??不過真正震懾著王族議會的與其說是因此而產生的政治影響，不如說是精靈們自滅滿門的行為本身。

  ??尤其是在新任的精靈領導者不過兩百歲的情況下。

  ??人類會把自己的認知套用在其他種族身上，比如狗的平均壽命是10到15年，人們就會說三歲的狗相當於人類的二十歲，哪怕狗其實是一種成熟相對較快而衰老相對較慢的生物，肉體年齡完全不能這樣簡單比對。

  ??那麽兩百歲的精靈在這種認知方式下又會是什麽樣的呢？

  ??不僅是威肯人，應該說在所有人類眼中，現在的精靈的領導者都是一個嬰兒。

  ??一個殺了自己全家的嬰兒。

  ??而這個嬰兒還得到了軍方的支持。

  ??可以想象王族議會中現在到底會是怎樣一種氣氛了。

  ??但娟爾對這點完全沒有要管的意思，王族議會現在的氛圍最好能多維持一段時間，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什麽事都辦不成。

  ??這些人能不添麻煩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針對約爾的暗殺嚐試也越來越少了。

  ??一方麵是因為暗殺頻頻失敗讓王族們開始緊張了起來，另一方麵邁洛希爾在王族議會上提出的倡議就是全麵支持教會的新天界計劃，這讓某些人又看到了希望。

  ??既然約爾會直接去成神，那麽自然也就不會威脅到他們的地位了。

  ??而隨著王族們逐漸安分，許多之前渾水摸魚的人便暴露了出來。

  ??利用安娜騙取經費的那個楊基娟爾自然也知道，不過那就是一個小人物。

  ??真正的麻煩來自於噬神者和中央王朝這兩個組織，他們試圖暗殺約爾的根本原因是他們覺得自己才更有資格成神。

  ??中央王朝還好說，是娟爾的老朋友了，嚴格來說還是真神自己留下的爛攤子。

  ??但噬神者的存在就令她很是震驚了一把。

  ??為了拯救世界，真神把自己的神性分給了每一個智慧生物，隨著聯合王國的不斷發展，人口的不斷擴大，這個世界上的神性應該也是在不斷變多的。

  ??但沒想到，隨著破滅的危機漸漸變得不那麽緊迫，隨著聯合王國的發展逐漸步入正軌，有些人竟產生了一個喪心病狂的念頭。

  ??既然每個智慧生物體內都有神性，那麽如果自己吃下其他智慧生物，是不是就能獲得更多的神性了呢？是不是就能接近神靈了呢？

  ??娟爾看著手下冒著生命危險發回來的情報，頭皮發麻。

  ??因為死去的人無法抵抗汙穢，隻有活人才能淨化汙穢，一般認為隻有活著的智慧生物才具有神性，所以這個組織進食之時一定是活吃的。

  ??根據他們對食材的消耗速度來推斷，聯合王國內將近三分之一的失蹤案件可能其實都不是因為汙穢，而是出自他們之手。

  ??組織中的地位也是根據組織成員所具有的神性多少而劃分的，換句話說，也就是吃過的人的多少。

  ??如果說這個組織僅僅如此，那麽娟爾倒也不至於為此而神傷，哪怕他們的勢力再盤根錯節，非常時期也自有非常手段。

  ??最恐怖的一點，是這些人的行為似乎真的有實際的效果。

  ??噬神者組織中地位分明，那位潛伏的手下無法接觸到太高層的人員，哪怕是隻高一級，見麵時低級者就必須行跪拜之禮，斷不可抬頭，否則他就會是上一層人員的下頓晚餐。

  ??但哪怕在這種情況下，手下也依然察覺到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位隻比他高一級的領導身上有著與教會的牧師以及精金級實力者似是而非的來自神性的威壓。

  ??總不可能一個小幹部級別的人物就有精金級的實力，那麽可行的解釋就隻剩下一個了……

  ??“總不能讓他在這種組織裏試著網上爬，就算他真的爬上去了估計到時候也就不再是我的手下了。如果不能把組織的最高層找到的話就不可能斬草除根，隻能采取治標不治本的手段了麽……”

  ??曾經的黑城堡現在隻剩下了一團黑泥，被淨化隻是時間問題了，如果說還有什麽麻煩那就是這片土地是在太過荒蕪了，離舊北方邊境也有些遠，實在不太可能讓平民自願遷徙到這裏定居。

  ??在充滿了真神賜福的聯合王國內是不存在荒蕪的土地的，雖然平民的生活十分艱苦，但那是因為人們必須時時刻刻地與汙穢的侵蝕戰鬥的緣故。

  ??哪怕人們可以用真神的賜福來淨化土地，但因為大半的陸地乃至大海都仍在汙穢手中，天上的雨中帶有汙穢，地上的河流中帶有汙穢，地上種出來的糧食和吃這樣的糧食喝這樣的水長大的家畜們不用說也是帶有汙穢的，如果土地還貧瘠，那誰還活得下去？

  ??是以這樣的荒地景象在羅特看來其實還蠻新奇的，他正坐在重新用法術蓋好的冒險者公會的塔樓上，一邊享用著牛排，一邊觀賞著這片荒蕪的土地。

  ??牛排中源自汙穢的臭味十分的淡，廚師應該是一個超凡者。

  ??羅特身上既有前幾天才挽狂瀾於既倒的杜赫姆的玉牌，又有帶有拉夫特紋章的光鑽石級的冒險者銘牌，現在可以說是整個城裏麵子最大的人，原本用來偵查的塔樓是不讓非工作人員進入的，他現在不僅進來了，還能在這上麵吃高級的菜肴。

  ??在剛剛來到這裏的時候，羅特滿腦子都是災星和化煞人的事，沒有心思在意這些細節，但現在不一樣了。

  ??“雖說那個麥錫金的死有你一份關係在，但本來也是他們先惹的事，隻要你證明了自己不是災星，那麽這一切就都是正當防衛，你怕什麽啊？”聽羅特講解了來龍去脈後的莉潔莉特是這樣說的。

  ??很難說真的就徹底安心了，但羅特也覺得現在確實就是給約爾寫信的時候了。

  ??作為師傅不想反過來給徒弟添麻煩可以，但是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卻徹底瞞著他，那反倒顯得生分了。

  ??同時他還有點想把自己第一次吃到牛排的感受分享給約爾，但寫到一半他又連忙擦掉了。

  ??在這個羊皮紙上的文字會即時出現在約爾那邊的另一張紙上，隻能希望他沒來得及看到了。

  ??真是蠢，以約爾那少年劍聖的身份有什麽會是沒吃過的？

  ??“一個牛排就把你感動成這樣……真是苦。”莉潔莉特說道，“話說你吃過魚麽？”

  ??“怎麽可能，野生的魚可是必須定時清理的危險生物，尋常村莊每到繁殖期都必須請冒險者才能處理的了，誰敢吃啊？”羅特說道。

  ??井水與河水都有著不同的危險，但人想要活下去終究是離不開水的，而對於生活在河邊的村莊，與被汙穢汙染的魚戰鬥可以說是每日的日課。

  ??“那沒有養殖的麽？”

  ??“據說有些村子有，但味道聽說不怎麽樣，畢竟養魚用的水和飼料哪怕經過淨化也不可能完全幹淨。像我吃的牛排還能靠著有超凡之力的廚師來消除異味，但魚據說染上味道後就根本沒救了呢。除非讓超凡者來專門伺候，但這怎麽可能？”羅特搖頭道。

  ??在羅特寫完了信，把羊皮紙收起來後，莉潔莉特的粉塵飄到了盤子上放，憑空形成了一張嘴，“那你讓我嚐嚐這個牛排的味道。”

  ??羅特覺得精神正常的人看到這景象應該都會覺得惡心，然後切了一塊肉給她。

  ??“喔噗！”莉潔莉特的嘴轉眼就把這塊肉吐了出來，“這肉都臭了！你就為了這鬼東西而感動？”

  ??羅特哼笑道：“那你要不要嚐嚐我的幹糧？”

  ??他右手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塊壓縮幹糧，左手拿叉子把剛被吐出來的那塊肉插起來吃了下去。

  ??“噫！”

  ??莉潔莉特被兩邊同時惡心到了，那塊幹糧的味道和她與之抗爭了數百年的汙穢之力的味道也差不了多少，她連忙把嘴還原成了粉塵，又藏了起來。

  ??“哪怕是下街的白肉都比這個牛肉好吃好麽？”莉潔莉特還是忍不住抱怨道，“你在幻境裏也吃過正常的食物了吧？怎麽還能忍得了這個？”

  ??“幻覺就隻是幻覺而已，我要是沒有這種覺悟，就不可能現在還保持著自我。”羅特有些得意地說道。

  ??灰衣人麽……莉潔莉特修改了一下對於羅特的評價。

  ??“對了，你剛才說的下街的白肉是什麽東西？”羅特收起了幹糧，繼續吃著牛排問道。

  ??“你沒注意麽？你好歹也在洛克蘭城住了一陣吧？”

  ??“就進城的時候大致看過一眼，之後我和潔麗不就被城主軟禁了起來麽？”

  ??“以前的城市都是分成貴族區，上街和下街的，有些會有貧民窟但是洛克蘭沒有。住在下街的人是不可以吃肉的，肉是貴族才能吃的東西，但是貴族不會吃內髒，所以那些東西就會被下街的人搞到手，當作肉來吃。”莉潔莉特解釋道。

  ??羅特大驚，“白肉就是內髒！？吃內髒簡直就是自殺行為！”

  ??“所以說就算是在燒馬糞取暖，到處都是尿sao味的下街吃白肉都比吃你這個牛排來的香啦！”莉潔莉特說道。

  ??羅特聽得心裏十分感慨，同時吃下了最後一塊高級牛排。

  ??“怪不得這兩天城裏來了那麽多廚師，我還奇怪這麽一個過段時間就要被廢棄的臨時城市有什麽值得廚師們過來的呢……”羅特苦笑道。

  ??難怪最近城裏有些冒險者的情緒十分古怪，羅特可以把一切都當作是幻覺甩在腦後，但是正常人可做不到。

  ??像利斯塔那樣謹慎的人可能會在幻境裏從頭到尾都靠吃幹糧過日子，但普通冒險者先不說忍不忍得住，就算忍得住身上也不太可能帶著幾周份的口糧。

  ??那些在妄逝之境所構築的數百年前的世界裏吃過了正常的食物的冒險者——不，不隻是正常，如果按照流程被領主軟禁的話，那麽吃到的飯菜可是挺高級的，在幻境裏吃過了那樣的食物，正常人應該都會無法接受現實中這種沾染著汙穢的食物了吧？

  ??之前冒險者們的記憶都被莉潔莉特封印著，才能忘掉虛假的美好正常生活，而現在……

  ??就在羅特越想越覺得他們慘的時候，一位公會的接待員登上了塔樓，“羅特先生，您的同伴利斯塔先生在找您。”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