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作者:      更新:2021-07-27 17:09      字數:7470
  待見到陛下說的那姑娘撞得幾近身首分離的屍體, 堪堪認出那張臉後, 薑序默了默,同薑洛道:“別跟你娘說。”

  ??薑洛說:“我知道。”

  ??薑序道:“你娘若問起,就說她早早便逃了,不知下落。”

  ??薑洛點頭。

  ??由於容景絕口不提那姑娘的身份, 哪怕有和薑序一樣認出來的, 也誰都沒敢說。於是安葬屍骨後,沒有立碑, 更沒塊木牌,隻薑洛從布袋裏取了兩根白色的蠟燭, 放在墳前點燃。

  ??“雖然不是你親表姐, 但該送你一程還是要送的。”

  ??薑洛手頭沒有酒, 便從薑序那裏要來個水囊,以水代酒, 灑到地上。

  ??灑完了說:“我在此,謹代表你親表姐,衷心祝你下輩子不管結不結婚, 都別再遇見人渣了吧。”

  ??如此就算祭拜完,薑洛握著水囊起身,朝等在一旁的容景走去。

  ??埋伏在圍場營地行刺皇後的山賊被一網打盡, 這在山寨裏的也沒半個漏掉。這麽多山賊, 再加上包括秦大將軍在內的秦氏官員及其妻子兒女, 回京車隊浩蕩極了,行在官道上, 簡直一眼望不到頭。

  ??因為秦惜含不知徐徽同蹤跡,還在路上, 容景就命三七審問山寨當家和秦大將軍。

  ??然而哪怕三七將最讓人聞之色變的手段用出來, 山寨當家和秦大將軍這幾個大男人實在承受不住,也隻一邊在昏迷中被冷水潑醒,一邊發著抖地說真的不知道,他們隻顧著準備行刺,哪裏還能留意徐徽同的行蹤。

  ??“徐徽同此子,狡兔三窟,向來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秦大將軍氣若遊絲,顫巍巍道,“陛下容稟,罪臣當真不知他下落。”

  ??容景道:“你也不知他對你女兒做了什麽?”

  ??秦大將軍茫然道:“……什麽?”

  ??容景卻沒接著說下去。

  ??他坐在那兒,眼眸微瞌,麵上也無甚表情,連三七都猜不出他心思。

  ??隻能看他抬眸,如以往那般吩咐:“押下去,回京再行處置。”

  ??三七領命。

  ??因秋獵被迫中斷,原本定在八月十三當日進京,而今不過初十,容景便已回到長生殿。

  ??他不及休息,立刻宣刑部、禦史台、大理寺等眾多官員進宮。

  ??不久,宋國公薑序與大理寺卿攜聖旨並行而出,前去輔國大將軍府抄家拿人。

  ??眼看宣完旨意後,秦氏的老人皆是暈的暈倒的倒,沒倒的年輕人則抱著宋國公的腿哭道姑丈饒命,卻被宋國公麵無表情地一腳踢開,大理寺卿不禁盛讚宋國公鐵麵無私,大義滅親,無怪陛下毫不避諱,特意命其擔此重任,實在是用人不疑。

  ??又是不久,除極少數人被判流放三千裏,秦氏九族盡誅,行刑之地血汙積了厚厚一層,雨水都衝不幹淨。

  ??當然,以秋後問斬的慣例,這點是後話了,暫且不提。

  ??而相比容景一回京就忙這忙那,連下好幾道旨意,身為皇後的薑洛就過得很悠閑。

  ??回到久違了的永寧宮,薑洛稍微歇了歇,提前回京的佳麗們便過來請安。

  ??秦大將軍一事動靜鬧得太大,即使沒有刻意打聽,身處後宮的佳麗們也仍知曉了個大概。佳麗們無不都訝異極了,難怪之前萬明宮後山,哪裏都好端端的,卻忽然冒出頭狼來,原來是秦大將軍暗中動的手。

  ??要她們說,秦大將軍根本是吃飽了撐的吧。

  ??他是大夏開國功臣,不論先帝還是陛下,都對他信任有加,以禮相待。憑他的資曆,就算日後沒加官,少說也得進爵,他胃口是有多大啊,居然意圖謀逆?

  ??真不知那徐徽同究竟有何等本事,竟能讓堂堂大將軍為其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穆貴妃撇撇嘴道:“妾還道等揪出那頭狼的幕後黑手,就往家裏送信,讓家裏將對方好好整治一番再上奏彈劾,不想秦大將軍這麽快就自投羅網了。”

  ??其餘佳麗聞言,紛紛笑了。

  ??可別說,“自投羅網”這四個字,用得堪稱妙極。

  ??但凡熟知陛下的,誰不知陛下身手之好,尋常手段根本近不得陛下的身。偏秦大將軍為了徐徽同一腔熱血的,單槍匹馬就要行刺,這可不正是自己撐開了羅網往裏鑽?

  ??“秦大將軍怎麽想的啊?他雖也能百步穿楊,一步殺一人,但那都是幾十年前,他還以為自己仍舊是那位常勝將軍呢?”

  ??“怕不是被徐徽同的花言巧語給蠱惑了,覺著自己健壯如當年,殺個人也不在話下。”

  ??“若真如此,那也太慘了些。”

  ??薑洛沒接話。

  ??她倒是聽容盛光說,秦大將軍行刺時,有特意提前甩開隨行的大臣侍衛,又趁容盛光兩手都在挽弓,騰不出空,方靠近下手。

  ??不過這些細節,就沒必要讓佳麗們知道了。

  ??於是佳麗們感歎完又道:“說來妾也是已經寫好信,就等哪日送出宮,不想竟是白寫了。”

  ??“唉,妾還想以此來哄娘娘歡心呢。”

  ??“好在娘娘沒出事,有驚無險,也算是大幸。”

  ??“……”

  ??到這裏,佳麗們不再提秦大將軍,轉而提起了徐徽同。

  ??其中薛昭儀道:“那日初見徐徽同,妾就說他身份定然不一般。果然沒出妾所料,連秦大將軍都被他收入麾下,他所圖不小。”

  ??“是了,徐徽同一名,肯定是他為了隱藏身份所作的假名。”

  ??“不知道秦惜含清不清楚他真正的身世。”

  ??“秦惜含……可惜了。”

  ??說起秦惜含,佳麗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盡管聽聞秦三姑娘早已逃出大夏,所以至今仍未被官府捉拿歸案,但聰明人一想便知,秦三姑娘怕是已經死了。

  ??且死因應當很不好,否則無需以出逃來作掩飾。

  ??死者為大,佳麗們沒再多說。

  ??更沒把趕在陛下回京前,某些提前收到風聲的秦氏擁躉讓妻女送進宮裏,想托她們在娘娘陛下跟前美言幾句,好放秦氏一條生路的信,而是說起了過幾日的中秋。

  ??畢竟佳麗們當中,即便是最不喜愛讀書的李美人,也聽過《戰國策》中的一句話。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

  ??——這話絕不是說著唬人的。

  ??佳麗們沒人是傻子,拚著不要腦袋才會替秦氏求情。

  ??秦大將軍圍場行刺皇帝,那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就被抓了個現成;他故意使人以調虎離山之計引走留守在營地的禦林軍,給山賊大開後門,讓山賊行刺皇後,也是有人親眼目睹;同樣的,他意圖謀逆證據確鑿,三罪並行,沒誰敢蹚這趟渾水。

  ??連秦大將軍的親妹,宋國公夫人秦苒在得知秦大將軍的罪行後,都沒找身為皇後的女兒求情,更無人求上皇後。

  ??倒是薑洛擔心秦苒口是心非,嘴上說著理解,實則背地裏悄悄抹淚,鬱結於心,難以釋懷,因而送走佳麗們後,薑洛便派人去國公府請秦苒進宮。

  ??一如既往的,秦苒很快就來了。

  ??她一來,就被薑洛拉住手。

  ??薑洛和秦苒說起薑沉不日便要從邊疆歸來的事,又說起薑沁定親,還說起陛下允諾等薑沉回來後就帶她回國公府省親,一樁樁一件件,直把秦苒砸得頭暈目眩。

  ??秦苒如何不明白女兒這是怕自己多想,便也不藏著掖著,長歎一聲道:“你舅舅這是糊塗啊。”

  ??薑洛道:“他哪裏糊塗?陛下可是查出來,早在十年前他就和徐徽同搭上線,十年前的他糊塗嗎?就算那時糊塗,十年的時間還不夠他清醒?”

  ??秦苒不說話了。

  ??薑洛再道:“我看他對他在做什麽清楚得很,他連怎麽當國丈都想好了。”

  ??秦苒便又長歎口氣,道:“他罪有應得,我明白的。”

  ??薑洛道:“你不能光嘴上明白,你心裏也得明白。”

  ??秦苒搖搖頭,回憶著道:“早幾年前,有天你爹下朝回家,與我說你舅舅已經不複當年,我那時就已做好準備,你舅舅遲早要出事。”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出的事竟這般大。

  ??若非她早早便嫁給薑序,恐怕現在的她也被關在牢裏,等候問斬。

  ??“我倒無礙,就是你嫂子,昨日哭了一整天,夜裏也沒睡著,我來前才讓人熬了安神湯給她喝下,令她合眼,”秦苒道,“好在她也看得開,沒托我找你求情,不然我哪還有臉進宮。”

  ??像秦惜含是秦氏嫡出的三姑娘,薑沉娶的是秦惜含的長姐,早年人稱秦大姑娘。

  ??據聞秦大姑娘性子極為內向,出閣前便甚少有人見過她,待嫁給薑沉後,就更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至少薑洛穿書這麽久,又是上清苑又是圍場的,卻仍未見過自己這位嫂子。

  ??而今聽到嫂子哭得眼都腫了,薑洛轉頭讓扶玉去取敷眼睛用的藥來,對秦苒道:“別攔著她,就讓她哭,哭夠了才好。”

  ??秦苒道:“就怕她把眼睛給哭壞。”

  ??薑洛道:“那你安排她做事——我哥快回來了,我也要省親,府裏各處不得打掃打掃,該扔的扔,該換的換?”

  ??總歸隻要還活著,能做的事多得很,不限出門與否。

  ??忙碌能使人忘卻煩惱,雖然短暫,但無數事實證明人在極其難過的時候轉移注意力,對調節心情真的很有用。

  ??秦苒應道:“我記下了。”

  ??母女兩個再聊了會兒,期間秦苒果然問起秦惜含出逃是真是假。

  ??薑洛麵不改色地說是真的。還說早在秋獵尚未開始之時,秦惜含就已經逃了,連陛下都沒查到她的行蹤。

  ??幾乎是肉眼可見的,秦苒聽完後,立即鬆了口氣,顯然是相信女兒的話。

  ??薑洛垂下眼,指尖很輕地點著杯壁。

  ??容盛光雖未下令封口,但料想當日認出秦惜含的禦林軍無人敢宣揚。被關押在天牢裏的秦大將軍也不知秦惜含近況。

  ??如此,對秦苒而言,這無疑是再好不過。

  ??聊到天要黑了,秦苒方才離開。

  ??薑洛喝完杯子裏剩的茶,兀自沉思了會兒,便牽著團團去禦花園遛彎。

  ??時隔兩個多月,禦花園裏該謝的都謝了,該開的也都開了,桂花香飄十裏,菊花千姿百態,是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姹紫嫣紅。

  ??離京前才辟出來的桂花園裏,薑洛坐在石桌邊,撐著頭看團團在樹下堆積的桂花中撲騰來撲騰去,一副要讓自己身上也染滿桂花香似的,顯然是喜歡極了。

  ??“明日叫人過來摘些新鮮的桂花,送去廚房做桂花糕,”薑洛對扶玉道,“還有桂花糖,桂花酥,桂花餅……能做的都先做出來,讓李美人嚐嚐,看她說哪樣好吃,就留到十五那晚,擺個小的桂花宴。”

  ??扶玉道:“桂花宴隻娘娘和陛下兩人嗎?”

  ??薑洛頷首。

  ??按照以前的習慣,每年中秋她都會飛去國外,陪她媽過節。今年阿洛應該也會去。說不定還會和顧承與一起。

  ??而同樣的,盡管中秋這個節日,君臣皆要合家團圓,宮中不會設大宴,但後妃們的家人會獲準進宮,也算是讓後妃們和家人團聚了。

  ??這也就是說,中秋那天,阿洛會去見她媽,她也會見秦苒,所以她和阿洛一定要互穿。

  ??互穿後,她得先應付顧承與,然後陪她媽一整天,等到她媽不需要她了才能洗澡穿回來——那個時候,宮裏祭月賞月什麽的估計都結束了,她和容盛光搞個私人小宴就行。

  ??誰讓她是容盛光的皇後。

  ??她不陪容盛光過節,合家團圓就變味兒了。

  ??薑洛想著,讓人去搬梯.子,她要折桂枝。

  ??話落,太監們還沒動,就聽有人道:“折桂枝做什麽?”

  ??循聲見是陛下,太監們行過禮,便很有眼色地退下。扶玉等宮女也退下。

  ??薑洛坐在那兒沒動,依舊撐著頭:“做香囊呀。”

  ??容景道:“做給誰?”

  ??薑洛說:“你一個我一個。”

  ??容景道:“不做給貴妃她們?”

  ??薑洛道:“你都問了,我還做給她們幹什麽啊。”

  ??容景便笑,上樹給她折了一大捧桂枝。

  ??這桂花園裏本就香氣馥鬱,這麽一捧抱滿懷,聞起來就更是香。引得正圍著容景打轉的團團湊過來,作勢要扒薑洛裙擺去她懷裏,滿臉都寫著對這捧桂花的喜愛。

  ??這一捧是現摘的,哪能給團團,薑洛起身,不讓團團上來,對容景道:“回去用膳?”

  ??容景說好。

  ??現下這個時節,地處偏北的京城裏已經不剩多少暑氣,且薑洛還是不怕熱的體質,永寧宮裏便沒再用冰盆。同樣的,膳食裏也沒了薑洛喜歡的冰酪,薑洛咂咂嘴,她還沒吃夠呢。

  ??夏天這麽快就過去了啊。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舀著杏仁豆腐,把中秋那天的安排和容景說了說,表示她可能要很晚才回來,讓他到時候先跟阿洛過節。

  ??卻聽容景沉吟道:“若你那天不沐浴呢?”

  ??薑洛吸杏仁豆腐的動作一頓。

  ??她如何不明白容景這話的意思。

  ??縱觀過去的每次互穿,都是在碰了水的前提下。假如她和阿洛誰都沒碰水呢?

  ??容景再道:“下次試試吧。”

  ??薑洛沒有立即回答。

  ??她仔細尋思,她已經補完宮鬥文的後續劇情,然後過幾天的中秋又能見到她媽。好像現代世界對她而言,已經沒有古代這邊重要了?

  ??如果下月十五,她和阿洛溝通好,試驗成功的話,那麽少回去一天,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薑洛邊想邊不自覺地把碗裏剩餘的杏仁豆腐搗成了渣。

  ??這天直到吹燈就寢,薑洛也沒回答容景。

  ??而容景也沒再提。

  ??轉眼四天過去,中秋節到了。

  ??每逢過節,朝廷放節假,除非文武百官進宮行節禮,一般容景不必寅時就起。薑洛也提前支會過佳麗們這天不用來請安,但還是天亮沒多久就醒了,容景也跟著醒來。

  ??看薑洛打著哈欠從他懷裏起來,容景也撐了下,半坐著:“你回去後,可會見顧承與?”

  ??薑洛也不瞞著他,很誠實地答道:“那要看阿洛會不會帶他去見我母親。”

  ??容景聽著,目光在她脖子上停留片刻。

  ??到底是念及倘若顧承與不在,她母親見到她脖子上有吻痕會多想,便很克製地收回目光,道:“不管帶不帶他,都不準對他多加理會。”

  ??薑洛說:“知道啦。”

  ??她下了床,簡單收拾好自己,便說她要走了。

  ??容景仍然半坐著:“嗯,我看著你走。”

  ??薑洛瞧了瞧他,長發披散,寢衣單薄,眼睛也隻盯著她看,這麽個樣子怪惹人憐愛的。

  ??便返身過來,親了她可憐的皇帝陛下一口,還揉著他頭頂說乖,她夜裏就回來了。

  ??容景自記事起就沒被人誇過乖,當即有些啼笑皆非。他驀然抬手,按住她後腦朝自己壓過來,把剛才那個散漫輕飄的吻加深了無數倍。

  ??“回去後,不論那邊有多好,都要記著這裏有人在等你,”他低聲道,“時間一到,必須回來。”

  ??薑洛說:“必須?你這是在命令我啊?”

  ??容景說是。

  ??薑洛嘖了聲:“行,謹遵陛下令。”

  ??她最後再揉了下容景頭發,轉身去浴室。

  ??容景凝視著她背影,久久未動。

  ??直到他聽到隱約傳來的水聲,方起身更衣,等阿洛出來。

  ??……

  ??這是一座海濱城市。

  ??陽光,沙灘,海浪與比基尼,構成這個度假聖地的絕美風光。

  ??從酒店裏出來,薑洛正抬手擋光,微微眯眼看前方一望無際的大海,就聽發動機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地響起,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後麵響起顧承與的一句:“小心!”

  ??薑洛轉頭。

  ??隻見距離她五米處,薑熾正駕駛著輛沙灘摩托朝她直直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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