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
作者:席音      更新:2021-07-27 16:54      字數:5045
  等江婉他們回到客棧時, 夜已漸深了。一樓大堂隻餘下寥寥幾人尚在飲酒,見二人進來, 紛紛抻著頭看。

  ??兩人不予理睬, 牽著手徑直上了二樓。

  ??剛一轉過樓梯角,江婉餘光瞥見一抹絳紫,轉頭便瞧見齊衍正從黎歌房裏出來, 輕輕闔上了屋門。

  ??“靖王爺?”

  ??江婉驚訝, 一雙清眸微微瞠大。

  ??聞言,齊衍亦是一愣, 轉頭見是他們, 便邁步走過來, “回來啦?你們這一逛, 逛得也真夠久的。”

  ??“城中有好些稀奇玩意兒, 便看得久了些。”她衝他點頭, 旋即頓了頓,遲疑又費解地開口,“你方才怎麽……”

  ??她話沒說全, 隻眼睛往黎歌房門移了移, 意思不言而喻。

  ??“她身子不適, 我讓後廚備了些藥, 才給她送去。”

  ??看她一臉欲言又止, 齊衍也明白她是誤會了, 當下無奈一笑鬱悶道, “我說婉兒,我在你心裏是什麽人?你可別是將我當做夜闖女子閨房的登徒子了?”

  ??聽他這麽說,江婉小臉微紅, 眼神也有一瞬的閃爍, 好似被他戳中了內心想法。

  ??見狀,齊衍越發鬱悶,頗為不滿地轉頭望向她身後男子。

  ??“怎麽自打她同你在一起,便總將我想得那樣壞?莫不是你給她洗了腦?”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我家婉婉看清了你,什麽叫將你想得壞?”

  ??江厭離譏諷,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眼神似是不屑。

  ??齊衍劍眉一挑,正欲張口相懟,就聽女子的聲音響起來。

  ??“黎歌得了什麽病?怎會突然身子不適?”

  ??江婉一邊說,一邊杏眼下望,這時才發現他手中還端了隻碗,碗底隻餘少許藥渣。

  ??“咳咳,她……她有些腹痛……”對上她狐疑的眼神,方才還鎮定自若的齊衍卻驀地一噎,撓撓頭不自然道。

  ??看他這模樣江婉愈發奇怪,目光凝在那碗中片刻,憑借良好的視力與長年積累的醫藥知識加以判斷。

  ??那藥渣,瞧著像是紅糖和益母草……

  ??心下略一思索,她頃刻間反應過來,當下看向齊衍的眼神驚訝又微妙。

  ??後者本就不大自在,此刻見她一臉意味深長地盯著自己,俊臉微紅著輕咳,猛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圓圓他們怎麽沒和你們一道回來?”

  ??頗為尷尬地回避女子視線,齊衍刻意想轉開話題。

  ??不料此言一出,江婉一臉驚疑,不解地啟聲問他:“和我們?我們一直沒在一起啊……他們還沒回來嗎?”

  ??聞言,齊衍也忽覺有異,抬眸瞟了眼牆邊燃了一半的香。

  ??半柱香以前他就聽更夫報過時,現下應是亥時了……如果他們沒和江婉在一起,怎會這麽晚還沒回來?

  ??“婉婉,”一直沒說話的江厭離忽然啟聲,略一思索後垂首往懷中人看去,“她們走前可有說過要去哪裏?”

  ??“沒有,她們隻說要去逛逛,我想有流景跟著應該不會有事,便沒有細問……”

  ??女子搖頭,說著,似乎想起什麽,頓了頓忽然驚道,“對了!先前馬車上,憶慈說要帶圓圓去什麽‘醉仙樓’……”

  ??“醉仙樓?”齊衍皺眉,“那不是溟京最大的青樓嗎?”

  ??幾人一驚,霎時明白過來,恐怕是出了事!

  ??.

  ??數個時辰前——

  ??藍袍少年壓了壓頭頂氈帽,兩手往身後一背,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醉仙樓大門。

  ??門口幾名守衛的壯漢抬眼,見他衣飾華貴神態驕矜,心道是個年輕的公子哥,因而也未加阻攔,任由他進了門去。

  ??“呼,好險!”

  ??少年身後,另一名黃袍少年呼了口氣,笑眼心虛地左右瞟著壓低聲道,“我原以為走到大門口便會被發現,沒想到還真進得來!”

  ??他嗓音軟糯,聽來竟是道清甜女音。

  ??“嘖,怕什麽?”

  ??藍袍少年不以為意,開口竟也是道甜美女聲。他笑得一臉習以為常,頗為得意道:“隻要不說話,誰能發現你是女的?何況即便要開口,這不是還有流景嗎?”

  ??說罷,衝著一旁的黑衣少年擠擠眼。

  ??後者俊臉陰沉,看來竟是比身上的黑衣還要再暗上幾分。

  ??三人正是扮成男子的圓圓憶慈與流景一行。

  ??“怎麽樣?我沒說假話吧?”

  ??招呼來樓中小二將幾人帶至正廳落座,憶慈將盤起的長發往帽中掖了掖,環視四周麵露神氣道,“這醉仙樓是我北溟最好的酒樓,光這一番陳設便甩了其他地方多少條街!”

  ??“哇,真的呀!”

  ??圓圓亦是氈帽小褂的打扮,以防萬一嘴上還沾了縷假胡須,說話間一抖一抖地,“以往便是在南陽,我也未曾見過這般華麗的酒樓!”

  ??“不止是修得好看,這地方的吃食也是一絕。小二,點菜……”

  ??趁她點菜時,圓臉的小少女借機打量周圍景象,越看越覺得驚奇震撼,頗有幾分開了眼界的樣子。

  ??醉仙樓坐落溟京正中間,外觀大氣恢弘,內裏裝修典雅精美。

  ??這裏雖是間青樓卻也不似尋常煙花之地風塵氣十足,其中女子端坐於廳,或作畫或撫琴,比之窯姐兒更像是哪裏的女眷在一齊聚會。

  ??加之樓中還兼營唱戲與酒樓生意,此處除卻來找姑娘的人以外,也有純粹是來放鬆消遣的文人墨客,達官顯貴。

  ??因此與其說它是間青樓,倒不如說是處別具一格的遊玩所。

  ??“江圓圓。”

  ??忽地,一道低磁男聲在耳畔響起,少女眨眨眼,尚有些茫然地循聲看去。

  ??流景黑眸冷凝,餘光瞥見樓中妓子紛紛含情脈脈朝自己投來的目光,他臉色更陰了幾分,連帶著語氣也更沒個好。

  ??“你在發什麽呆?胡子都要掉了!”

  ??被他驟然凶狠的嗬斥嚇了一跳,圓圓這才回過神來,有些不滿地氣哼,“你突然吼什麽呀?嚇死我了!”

  ??說罷剜了他一眼,小手摸上人中的位置胡亂按壓。

  ??“你這麽膽大包天地也怕嚇?”少年冷哼,“有膽子女扮男裝來青樓,你有什麽不敢做?”

  ??“本姑娘就是膽子大,至少也比你這做個夢都能嚇哭的鼻涕蟲強!”

  ??捉起掉落的假胡子一角往回粘,圓圓含混不清地嗆聲,“何況你若是這麽不情願,大可回去,還跟來做什麽?”

  ??聞言流景氣得發笑,瞪著她的眼神利得簡直快要具象化成刀子。

  ??是,是他多管閑事,好心跟來保護不被領情便算了,還這般招人嫌棄!

  ??雙拳握得死緊,他一咬牙就想罵人,哪知忽見少女小臉一皺,似是胡須上的膠水扯到了肉,疼得倒抽口氣嘶嘶叫喚。

  ??他忽然就想起那日在邊城地牢裏,自己因往生丹而發了夢魘,夢見兒時父母被山匪亂刀砍死的情景。

  ??夢裏他被匪徒手下製著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雙親喪命,哭得撕心裂肺滿眼赤紅。

  ??過後他得以動手時,一轉身撈起歹人手腕便是一口,咬得對方鮮血淋漓,連連哀叫。

  ??滿嘴腥甜中,忽然一隻手搭上他頭頂,隨即耳畔響起陣陣壓抑的顫抖輕哄——

  ??“沒事了,不哭,沒事了……”

  ??從噩夢睜眼時,他第一眼就看見少女抱著自己,手腕被他咬出兩排深深齒印,疼得倒吸涼氣卻沒鬆開他。

  ??“要不是怕你夢裏咬斷了自己舌頭,我才懶得管你!”

  ??見他終於清醒,她才不再忍耐,捂著傷口臉色蒼白地嗚咽起來。

  ??他看著她,一時心口都漏跳一拍。

  ??思緒自回憶中抽離,流景垂眸,原本滿心將發的火氣便被壓抑住。

  ??冷著臉邁步上前,他略顯粗暴地拍開她的手,毫不避嫌捏住她下頜端起她臉來。

  ??“笨手笨腳。”

  ??他一臉嫌棄,手下卻是與言語違和的利落,小心撚起假胡須揉搓,再極力放輕動作將之撕下。

  ??圓圓聽他鄙視自己,新月眉一皺本想發火。然而仰頭時,猝不及防對上他專注又沉靜的視線,她忽地頓住了。

  ??少年初成熟,俊臉雖仍略有些稚氣,卻已逐漸有了棱角。看來倒有幾分清俊公子的長相了。

  ??話語一瞬間消失,她眨眨眼,有些茫然地感到耳朵莫名發燙。

  ??“先就點這些,不夠再加吧。”

  ??擺手揮走了小二,憶慈往椅背上一靠,放鬆地長出一口氣,“我可想死醉仙樓的合意餅了!若不是四哥不許我吃太多甜食,我定把這地方的廚子聘回家去!”

  ??“四哥?看來你家中兄弟挺多呀。”

  ??圓圓驚奇,單手托腮撐在桌上看她,“憶慈,說起來,你要不要早些回家啊?這麽長時間杳無音信,你家裏人不知擔心成什麽樣了。”

  ??“唉,提起這事我就發愁!”

  ??少女驀地苦了臉,一副心煩意亂的樣子,“這回回家去,家中人定要衝我發火,少不了一番責罰……啊!算了,不想了!罰便罰吧,倒是再說!”

  ??說著,她拎起桌上茶壺,顧自往杯中倒水。

  ??就趁這安靜的空檔,鄰桌幾人談話聲便清晰地傳了過來,鑽入三人耳中。

  ??“我說,你聽了那傳聞沒有?大理寺卿昨夜帶人抄了城西王家,當場就把王氏負責屬藩通行的長子給斬首了!”

  ??“什麽?!又抄人家了?!這都是這兩個月第八戶了,他這是在做什麽?”

  ??“那誰知道啊!也不知他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自打兩月前他從邊城回來,便上書陛下要徹查掌管交通運關的官員,說是他們玩忽職守,腐敗貪汙……就這段時間,京中不知有多少官家被他連窩端了!”

  ??談話的是幾名公子哥,個個衣著光鮮,瞧著比之尋常富商,又更多幾分貴氣,想來似是官家子弟。

  ??其中打扮最為華貴的那人,此刻正搖著折扇聽。朋友談話聲一落,隻見他忽然勾唇,一聲嗤笑道。

  ??“大理寺卿發瘋豈不是很正常?京中誰人不知謝家大小姐是害了瘋病去世的,那可是他娘……”

  ??“林茂,慎言啊!”一旁的幾名同伴似是猜到他想說什麽,趕忙惶恐阻止,“謝老爺可是當朝宰相,這話說不得!”

  ??“怎麽?這些都是事實,還不許人說了?”

  ??名喚林茂的公子不屑,斜睨著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我看哪,謝知洲骨子裏同他娘一樣是個瘋子,不過是這幾個月發病罷——”

  ??他話沒說完,忽然兜頭一壺開水澆下來,燙得他哎喲叫喚著滿地打滾。

  ??“你再敢說一遍,謝知洲怎麽了?!”

  ??一道厲聲嗬斥炸響,藍袍少女拎著茶壺氣得渾身發抖,動作大得連氈帽都掉下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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