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魔
作者:席音      更新:2021-07-27 16:54      字數:7158
  鼎中焚著沉水香, 香氣馥鬱,江厭離聞了聞後笑道:“這香不及你身上的好聞。”

  ??坐在梳妝台前的江婉並未搭話, 她眉眼低垂, 盯著麵前的照花鏡出神。

  ??“你在想什麽?”

  ??江厭離緩步走來,把她抱放在腿上,吻她嘴角。

  ??一邊說著, 他一邊伸手包住她冰涼的小手, 墨眉幾不可察地皺了皺,“屋裏暖爐已經燒了一夜, 怎麽手還是這麽涼?”

  ??“阿離, 我有事想和你說。”

  ??任由他將自己更往懷裏揉了揉, 江婉忽地麵色凝重, 伸手拉開妝台上的抽屜, 從裏頭取出封信和畫卷來, “前些日子,我在皇上賜給我的千兩黃金裏,發現了這個……”

  ??把信封拆開, 她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與他講了一遍。

  ??“我實在想不通, 皇上究竟是什麽意思。”

  ??見男子專注地凝眸讀信, 她一邊回憶著信上的內容, 一邊遲疑地說道, “他要我將畫歸還原主, 可這畫的是我母親, 她已過世良久了,我要還給誰?還有……”

  ??被他握住的小手顫了顫,她探究似地側頭看他, “你與皇上……是舊識?”

  ??她隻知他曾在宮裏國師手下待過, 卻不知皇帝似乎也與他甚為熟悉,甚至指名道姓要她給他帶話。

  ??男子深沉的黑眸微眯,目光如鋒利的箭,近似要將信紙射穿。

  ??紙上隻有寥寥數語,卻已攪得他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要的答案嗎?

  ??他捏著信紙的大手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其他的什麽。

  ??……那個解開他天生背負之物的法子……

  ??“阿離?”

  ??女子的聲音乍然傳來,江厭離愣了愣,這才從恍惚中回神。

  ??“……沒事。”見她一臉困惑擔憂,他薄唇輕抿,安撫地在她臉上啄了下,“我隻是在想,他為何會讓你來做這些事。”

  ??齊盛北應當是不清楚他與江婉的關係的,他那樣的人,本不會輕信他人。

  ??除非……

  ??好似想到什麽,他眉眼間閃過一抹嘲諷。

  ??除非他已被逼到了死角,身邊再沒有任何一個能信得過的人了。

  ??“那日我發現這些東西的時候,也覺得非常驚訝。”

  ??江婉經他一提醒,也覺得這整件事十分蹊蹺,“可你這樣說,你與皇上當真是舊識?”

  ??“舊識?”江厭離笑,說的話格外耐人尋味,“我與他可不單是舊識這麽簡單。”音落,便不願再多說什麽了。

  ??江婉聽他承認與皇帝相識,先是小小震驚了一下,張口便想再多探聽些。但見他麵色微慍,又了解他素來城府深,想了想還是沒繼續追問。

  ??“阿離,”猶豫了會兒,她最終還是開口了,“我不喜歡你有事瞞我……何況這事似乎還與我母親有關。”

  ??那日她已告訴他,自己希望能成為與他比肩的鳥兒,因而此刻處於一團迷霧之中,令她很不舒服。

  ??聞言,正展開畫卷細細打量的男子微怔,側目看她。

  ??她的容貌與畫中人七分相似,比起她母親出塵絕俗的容顏,更多了幾分溫婉可人。

  ??此刻她眉眼低垂,明亮的杏眼蒙上一層黯然,莫名看得人憐惜不已,恨不能立即將她揉進懷裏狠狠疼愛一番。

  ??“婉婉,”江厭離看著她,喉結輕顫,“我沒有瞞你……隻是在我對你和盤托出以前,還有兩件事我需要弄清楚。”

  ??“兩件事?”江婉不解,“哪兩件事?”

  ??見她如此執著,那人苦笑,無奈地伸指點了點她的頭道:“我若是能告訴你,就不必再特意去查了。”

  ??說罷,不等她回話,他將信封與畫卷複又收回抽屜,隨後一用力將她打橫抱起。

  ??“呀!”女子吃驚,下意識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你做什麽?你還沒告訴我呢……”

  ??尾音逐漸湮沒在唇齒間,對上那人異光炯然的雙眼,她忽然就不敢再出聲了。

  ??“你再不睡,我就不能保證今晚你還能睡了。”

  ??溫香軟玉在懷,抱住的又是他的寶貝,江厭離克製得很辛苦,啞著嗓音道,“是你告訴我,要守住禮節……你如今想親手打破諾言嗎?”

  ??說著,他湊近她耳邊,誘惑般地低語,“嗯?婉婉?”

  ??他的聲音原本就極為磁性,此刻又刻意壓低,伴著灼熱的鼻息傾吐,聽得江婉渾身都止不住地發軟。

  ??“你、你不許逗我……”她緋紅著臉,軟綿綿地嬌嗔,含羞帶怯更添上些麗色。

  ??真是要命!

  ??江厭離心胸一蕩,一口濁氣提在胸口上下不得。

  ??“……閉眼。”

  ??克製著即將潰不成軍的貪婪,他緩緩歎氣,按著她的腦袋將人圈在懷裏,抬步往床邊走去。

  ??……現在還不是時候……

  ??把她放倒在床,他狹長的鳳眼眼尾泛紅,薄唇抿得死緊。

  ??……再等一等……

  ??周身驀地騰起陣陣魔氣,他闔眼,暗自催動內力將其壓下,而後躺在她身側,展臂將人摟進懷裏。

  ??“婉婉,”嗅著她身上的冷香,他無比眷戀地輕喃,“遲早有一天,你會是我的……”

  ??字字銘心,既似決心,又似宣告,

  ??音落,他在她發頂落下一吻,幽深潭目亮得出奇。

  ??.

  ??趁著江厭離外出處理戰事,江婉支開他安排的侍衛,讓一雙婢女備好車,午時剛過便去了典獄司。

  ??門口的守衛見有人前來,本欲上前盤問,再一看清來人,立即誠惶誠恐地行過禮放行。

  ??現如今誰人都知道,王上與江府的大小姐情誼甚篤,自然誰也不敢刁難未來的王妃。

  ??不敢堂堂一位準王妃,來典獄司做什麽?

  ??在眾人探究的目光中,江婉麵色如常地領著婢女走進去。

  ??“團團,圓圓,你們替我把好風,若是有人來了,便立即進來通知我。”

  ??行至一間囚室門口,江婉左右張望下,確定無人後對一雙婢女吩咐道。

  ??兩人領命,一個立在走廊盡頭,一個守在囚室外,默契地配合著互相照應。

  ??安排妥當過後,江婉摸出方才管獄卒要來的鑰匙,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門鎖。

  ??哢嚓——

  ??鐵鎖開啟的聲音響起。

  ??夏卿原本正背靠著牆閉目養神,此刻聞聲抬頭,睜眼便見女子一襲白衣,款款步入。

  ??“你來得比我預料的晚些。”

  ??乍一見她,他卻好似並不驚訝,俊秀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陰冷的笑,“讓我猜猜,你是瞞著他來的?”

  ??“也不算瞞,阿離不願我見你,你應當也知曉原因。”

  ??江婉神情平靜,轉身輕輕合上門扉,語氣如常道,“夏大人當年在長白山上害我墜崖,難保這次不會又加害於我,不是嗎?”

  ??說這話時,她聲音裏倒沒多少憤恨,隻是冷言冷語,聽來也與她平素極不相似。

  ??夏卿知道她是借此奚落自己,也不在意,輕咳一聲後道:“你今日過來,是想問我齊厭的事?”

  ??“不然呢?”女子看著他,一臉古怪,“那日是你示意我在先。”

  ??數日前她隨江厭離離開時,夏卿曾悄悄對她比出個口型。

  ??——“入魔,無憂草”——

  ??那時他是這樣示意的,因此她今日才特意挑了江厭離同他麾下幾員大將都不在的時候前來找他。

  ??“你想告訴我什麽?”

  ??江婉不願拖延,時間有限,便單刀直入道,“我記得五年前在長白山,和那日在牢中你都曾說過,阿離有朝一日會入魔……這是什麽意思?”

  ??“看來你的確是都記起來了。”男子低笑,粗噶的聲音自喉間逸出,“不錯,我今日找你來,便是要告訴你有關無憂草之事。”

  ??聞言,江婉麵色忽地凝重起來。

  ??“你說吧。”

  ??見她如此直白,夏卿也不猶豫,微微喘口氣後開始娓娓道來。

  ??“你可還記得,我曾同你說過,齊厭是孽瞳之事?”

  ??江婉略微思索,恍然憶起他曾在長白山對此稍有提及,於是點點頭。

  ??見她記得,夏卿又是一笑,繼續道:“孽瞳者,魔也。一眼魅惑人心,兩眼攝魂奪魄,三眼致人於萬劫不複……齊厭便是這四海八荒,數千年來第一個孽瞳。”

  ??“再說得直白些,”他泛黑的唇瓣開合,“他是魔。”

  ??魔?!

  ??江婉驚愕,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不解。

  ??“魔?”她凝著他,不自覺向前走了兩步,“你是什麽意思?你是說阿離不是人?”

  ??這未免也太過荒誕,他們朝夕相處的這些日子,她雖知他與常人有異,卻從未發現過更多的古怪。

  ??“人者非魔,但魔者卻可為人。”夏卿鷹眸輕眨,深暗的瞳孔微縮,似是在回憶著什麽,“更何況齊厭是人生出來的孩子,魔性自然比不上純粹的魔。”

  ??他說的每個字江婉都明白,但連在一起隻教她覺得晦澀如啞謎。

  ??男子見她一臉驚疑,唇角微勾露出個冷笑來,“你不信?”

  ??說罷,他抬起銬著鐵鏈的手,點了點自己的胸口,“你可知無憂草是魔草?所謂的仙草都是胡扯,尋常人吃下去並不能痊愈,而是會直接被那魔草的血氣侵蝕,當場沒了性命。”

  ??他頓了頓,黑眸驀地眯起道,“可齊厭不同,他是人和魔生出來的雜種……他不會死,隻會被那魔氣操縱著,一步一步地淪落成理智全無,嗜血如命的怪物!”

  ??……怪物……

  ??江婉原本因過分震驚而有些抽離的神誌恢複,聞言秀眉擰緊,衝著他怒聲道。

  ??“他不是怪物!你休要胡說來騙我!”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夏卿早已料到她有此反應,不以為然開口,“我隻問你,你同他在一起這麽久,難道沒發現他如今行事愈發暴戾?”

  ??猝不及防被問到這點,江婉一驚,不知該如何作答。

  ??“所以我和你說,他是在步步成魔。”

  ??夏卿重傷在身,說得多了動了元氣,猛地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好半晌才緩過來。

  ??用手背抹去唇角血漬,他陰惻惻地出聲,“這隻是開始。他身為孽瞳,本就有嗜殺的本能,如今又奪了無憂草,隻會愈發殘忍暴虐……”

  ??“出於本能和壓製魔氣的需要,他不得不殺;可他每多殺一人,魔氣便又多侵蝕他一分……有朝一日,他勢必會變成真正的怪物。到那時,即便是你,也喚不回來他的理智!”

  ??音落,他又是一陣咳,無力地靠回了牆上。

  ??“但也並非毫無辦法。我主人是西域最後一名術士,通曉解除孽瞳詛咒與無憂草魔氣的法子……隻要齊厭肯回去,他定會相救。”

  ??……國師……赫坦……

  ??腦海驀地閃過一張布滿刺青的陰鬱臉龐,江婉心情沉重,不知他所言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所以這就是你要我來的目的?想讓我說服阿離投奔國師?”

  ??夏卿不置可否,知道她不會輕易被說服,又補充道:“不錯。但除此以外,我還想告訴你一件事。”

  ??見女子冷眼睨著自己,他無所謂地笑,聲音嘶啞道——

  ??“你是齊厭命盤注定之人,我雖不清楚緣由,但你二人的命運緊緊牽連,或許真到了最後那日,你還能再救他一回。”

  ??江婉驚駭,隻覺愈發不可思議。

  ??“小姐!外頭有動靜,像是有人過來了!”

  ??她一頭霧水,正想再接著問,忽然門外傳來了團團的聲音。

  ??江婉怔了怔,目光複雜地看向夏卿,男子一雙銳利的鷹眸似笑非笑瞥著她,好似在等她做出什麽決定似的。

  ??“江婉,我今日同你說的你可以不信,但若等到一切都已再無寰轉餘地,你別怪我沒提醒你。”

  ??他神情忽地嚴肅,目光灼灼道。

  ??一下子獲取了這樣多的信息,江婉頭腦發昏,理不出頭緒來。定定同男子對視片刻,她似乎想起了什麽,出聲問道。

  ??“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你明知我絕不會讓阿離再落到你們手裏。”

  ??聞言,男子眸子一亮,但笑不語。

  ??……他在打什麽主意?

  ??久久不得他回應,江婉眉頭擰得死緊,黑白分明的大眼亦盈滿了困惑。

  ??“小姐,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門外團團的催促聲變得越發焦急,她心知不能再逗留,旋即飛快地走上前,從袖中掏出個小瓶塞進男子手裏。

  ??“這是什麽?”

  ??夏卿握著瓶子,咳嗽兩聲皺眉看向她。

  ??“金瘡藥。”

  ??女子回答地言簡意賅,音落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你知道這樣多的東西,阿離留你還有用。更何況……”

  ??遲疑一瞬,她輕聲開口,“這五年在宮中,夏大人對我多加照拂,那日還護送我姐妹二人回府……這瓶藥便當做還禮吧,從此你我兩清了。”

  ??音落,她係好披風,拉開門匆匆走了出去。

  ??被手銬腳鐐層層禁錮的男子目送她離開,而後垂首,出神似地望向掌心的藥瓶。

  ??藥瓶小巧,且被人刻意刷成了草色,藏在幹草間也不易被發現。

  ??黑眸劃過一絲暗光,他握緊瓶身,指頭緩緩收攏。

  ??……

  ??這頭江婉主仆三人剛一出門,便遇見了換崗巡邏的獄卒。幾人鬆了口氣,趕忙閃避著上了馬車。

  ??“小姐,天都黑了,咱們這麽晚才回來,江公子會不會發現啊?”

  ??車停在江府偏門前,圓圓看了看天色,想到那人平素冷冰冰的樣子就心裏犯怵,急得淚眼汪汪道。

  ??“小點聲兒!你恨不得所有人都聽見咱們才回府嗎?!”

  ??團團瞪她一眼,捂住她的嘴衝江婉道,“小姐,您快些回去吧,奴婢去還馬車,順便跟今日的侍衛打聲招呼通通氣。”

  ??白衣女子此刻正恍惚,聽她這麽說也沒異議,順從地點點頭。

  ??“那好,你們快去快回,我先回院子去。”

  ??說罷,她便提著裙擺小跑著離開。

  ??……他極不喜歡她提起夏卿,今日她卻還偷偷跑去見,他應當會生氣了……

  ??江婉一邊跑一邊想,越想越忐忑,一顆心也跳得飛快,不知是跑的還是擔心的。

  ??匆匆來到院門前,她卻驚訝地看見,平日裏燈火通明,侍衛把守的院落此刻卻是黑暗一片,鴉雀無聲。

  ??怎麽回事?

  ??她皺眉,立即警惕地屏住呼吸,靠著牆角輕手輕腳地挪進去。

  ??遠遠地,她便瞧見臥房的門虛掩,且裏頭隱隱有人影和燈光攢動。

  ??……阿離他……

  ??心頭驀地一驚,她隨手從台階旁的花壇上抓過把花鏟,渾身緊繃地走上前去。

  ??小心翼翼湊到屋前,推門之前,她先不動聲色地探頭,從門口的縫隙往裏瞥去——

  ??昏暗的燈火下,一男一女兩道身影,正親密地糾纏在一起。

  ??江婉瞳孔一縮,手中花鏟砰通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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