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試問 第十六章 蠻荒落雪送離人
作者:
奈何山河遠 更新:2020-03-01 19:41 字數:3221
翌日晌午,饕餮舒伸腰腹,打了個哈欠,犬眸微眯一副慵懶。
日頭正烈,照常理來說,修仙者修為傍身,尋常冷熱不侵,而離恨此時額上卻覆滿薄汗。
離恨一陣囁嚅,略帶痛苦地數聲呻吟,他逐漸醒來,狀況極其不佳。
唇上不見紅潤,氣色亦僅剩蒼白,神情灰敗,雙目嚴重失焦,無一不宣示著他的虛弱。
離恨強提一口氣,忍著充斥全身的無力感,硬撐起身子。
猛地,離恨一趔趄,腳下失重,險些前傾跌倒,幸而白玨覺察離恨的動靜,迅速停止冥想出手相扶。
離恨在白玨攙扶下,堪堪穩住身形,不至狼狽,離恨未曾想自己竟虛弱如斯。
原來氣力泉湧的肉體,此時卻如同擺設,離恨絲毫感知不到它的存在,這種羸弱和不充實感使離恨由靈魂而外的不安。
離恨自家知自家事,已然察覺自己肉身強度大不如前,?甚至出現了衰退。
為何渡個?精氣,就搞出了這副淒慘境地?常言多行不義必自斃。
怎的?做善事也會遭報應不成?
“感覺如何?可有大礙?”
事因她起,白玨自然上心,關切詢問離恨身體狀況。
大抵世間男子皆是好麵子的生物,最煩厭的想來便是“不行”二字,離恨咬碎一口牙也要保全形象,又怎會讓白玨認為他不足以依靠。
離恨擺手示意無恙,並拂開了白玨的攙扶:“不過些許精氣,不打緊的。”
白玨初識離恨,同他相處不久,著實摸不準離恨脾性,又許是心虛中會錯了意,誤解了離恨的舉動,反倒苦惱起離恨會為此與她慪氣。
“你莫逞強,我曉得這次確實過分了些,不應無節製奪你精氣,害你肉身跌了境界,實是我的罪過,千錯萬錯怪我一人便可,萬萬別氣壞自己。”
離恨見白玨這般姿態,倒有些莫名。
離恨豈是小肚雞腸之人,肯定不至因此計較,況雲淡風輕自然有其資本,或許是多走了些彎路,但以離恨的能耐重修回來不過小事一樁。
離恨淡然道:“阿福曾與我講過世間凡俗是由母氏氏族轉變為父氏氏族,可,無論在任何時期,男人保護女人,總該是天經地義的,無關地位尊卑。”
忽然,離恨一陣急促咳嗽,他眯著眼捂住胸口,又徐徐道:“我幫你純粹出於自己的意願,我願意所以幫你,僅此而已,你無須感到愧疚。”
白玨微愣,或許白玨視離恨為異性,但更多時候卻是將離恨當作早慧的孩子,未想過他會給予她這般答案,不禁莞爾。
這雪般美麗的女子瞧著離恨笑了,此時去了媚態粉飾,多了幾分出塵,笑顏正應了雪般潔淨無暇。
“是啊,倒是我落了下乘,小郎君亦是頂天的男子漢,好兒郎,嘻嘻嘻。”
離恨教女子誇出羞意,紅著臉,也不好遮擋,索性兀自朝屋內挪步。
白玨生怕他有閃失,緊隨其後,饕餮見狀更為自覺,屁顛屁顛跟了進去,並暗歎離恨見色忘義,滿腹幽怨。
?屋中,離恨一時間難適應肉身虛虧,腳下有些虛浮,白玨迅速扶離恨到床邊歇息,又從旁搬來長凳,於離恨對麵坐下。
兩人便如此對視著?,良久,亦沒有半點言語,早先並無交集,此時自然缺乏共有話題,就這般僵著,場麵實在尷尬。
饕餮視線在離恨、白玨二人?麵龐打轉,犬眸不時盯著一人,複又瞅瞅另一人,幾息間就了解了狀況,遂開口打破冷場。
“喂,離恨小子,我餓了,快去做飯。”?
“我……”
不待離恨怒斥饕餮的無恥行徑,白玨卻搶先起身,出言打斷離恨的反駁。
“我去吧,你躺下休息便好。”?
白玨昨日見過離恨做飯,知悉庖屋位置,徑直朝庖屋走,?嘴中喃喃自語。
“我是?臘月初一往蠻荒來,算著時日到今日,不多不少,恰足一月,便是正月初一,剛巧是凡間春節時,我記得些許年節菜品,可以做與你們嚐嚐。”
白玨來了興致,腳下生風,步子快樂許多,轉眼進了庖屋中忙碌起來。
離恨摸了摸肚子:“餓?對了,阿福,我昏迷了一天一夜,精氣又損失得厲害,卻不知為何毫無空腹感。”?
“你修為入了固本境,算是所謂的地上神仙,自然有別凡俗,已可做到辟穀,無須食五穀雜糧,僅靠天地靈氣便能飽腹。”?
?“那你,又為何感到饑餓?”
“本座是饕餮,吞天食地,吃為上。”?
饕餮咧嘴嘿嘿傻笑,離恨汗顏,實是哭笑不得。
……
?修仙者既然不食人間煙火,離恨瞧著白玨的模樣,多半亦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她做出的東西,想來也微妙得緊。
一個時辰後,白玨自庖屋走出,手中端著?一碟子,碟內整齊疊放著顆顆以麵皮包餡、形如半月或形如元寶的小食品,離恨倒從未?見過這種新穎精致的小東西。
白玨將碟子擺放,扶著離恨到桌前坐下,饕餮的話,定不用勞煩白玨招呼,已率先人立趴在桌上不停嗅著菜品的味道,那尾巴甩得正歡。
“這叫餃子,?取自‘更歲交子’之意,祈願團圓,庖屋裏食材有限,隻能做個素餃,你快嚐嚐,味道如何?”
白玨為饕餮另備了一小碟?,放在了饕餮跟前的地麵上,受白玨殷切的目光注視,離恨實屬難以推脫,隻好動筷。
“味道與我想的有些偏差?,倒還不錯。”
這味道實在離恨意料之外,雖不算人間極品美食,但卻含著些許“家”的味道,團圓麽,離恨?望了眼一臉滿足的饕餮,忽而笑了,雙眸眯成好看的縫隙。
離恨笑著搖頭收回視線,再度吃下一顆餃子?,或是察覺到這目光,饕餮隨之抬頭,略帶疑惑盯了離恨一小會兒,又埋首酣暢大吃。
?這一不經意的舉動,發生在須臾間,無人知曉。
“呸,不就是小看本姑娘的廚藝,還說得婉轉。我們青丘狐族親善人族,吃食效仿人族,我與族中廚娘學著做過,倒是便宜你作為這第一個試吃者。”
“隆辛姿自(榮幸之至)。”
離恨往嘴裏連塞數顆餃子,吐字含糊,白玨端看離恨的憨蠢模樣,旋即遮掩著紅唇輕啟,一笑生花。
填飽口欲後,離恨也開始乏了,白玨扶他躺下,他此時通體虛弱,是極
好入眠的,少傾,他呼吸漸輕,慢慢安詳睡去。
白玨收拾好碗箸,坐在離恨身旁,替離恨撚好被褥,眸子定格在離恨麵容上,訥訥出神,心緒卻是亂極。
時辰總在不經意中流逝,暮色西沉,白玨恍惚間竟已時至夜未央,受黑暗的刺激,白玨緩緩回神。
小屋的建造本就十分粗劣,屋頂多少存著闕漏,月光順著破落處灑下,直射離恨側臉,皎潔中帶著淒清,孤獨油然而生。
白玨用指尖輕挑開離恨額前稍亂的幾縷發,露出離恨相對白淨的麵容,白玨細致地端詳,似要將離恨深刻腦海裏。
興許白玨憶起了什麽傷心事,驀然眼淚婆娑,但盞茶功夫後,她平複心緒,將清淚抹拭幹淨,她從懷中取出一瓷瓶,安放在床頭。
“小郎君,待我尋到姐姐,再回來蠻荒探你,來日方長,我欠你的恩情總該還的。”
白玨拂袖起身,推開房門,正欲將房門虛掩,獨自離去。
不巧裙擺窸窣與房門開合,擾了饕餮清夢,饕餮右眼半睜,饕餮知白玨終會遠去,卻不料方才傷複便有離意,見這狀況饕餮亦知白玨歸心已定。
饕餮去了睡意,起身出門相送。
“這便走了,不與離恨小子話別?”
白玨示意饕餮噤聲,向饕餮恭敬作揖,壓低聲音道:“不了,此次在蠻荒逗留本就不在行程,況我自小便最厭別離,亦怕慣眼淚,還要徒傷心神。謝過你與他的救助,我與他既結因果,日後自然會再遇的,好自珍重。”
饕餮無言,隻能蹲在門檻之上目送白玨禦風漸遠,化作流光,直至渺若黑點,繼而消沒不見。
“你也舍得她離去嗎?她是妖,壽元悠長;你是人,若無法飛升超脫,不過恍然數百載。你不怕這一別便是永遠麽?”
饕餮將房門帶上,重新回到之前的位置趴下,對著寂靜的屋內莫名發問,床上傳來輾轉導致的吱呀聲,原是離恨眠淺,從白玨起身便醒著,不過未做聲而已。
“阿福,你曾同我說過,因果自三世而解,這輩子難遇,便下輩子,下輩子難遇就待三生時,隻要因果未了,我便一直等下去,終能等到她來還這因果的,隻盼莫讓我等太久。”
饕餮聞言,飽含意味喟歎道:“癡兒,你動情了。”
“情?我不懂。”
“日後會懂的。”
饕餮無奈閉上雙目,不願再多提,離恨默然望著屋頂透過闕漏瞧著天光,眸子裏的神色愈發渺遠。
“早些歇息吧,望她一路平安。”
半晌未能得到饕餮答複,離恨緘默,那散亂的月色不知何時夾雜進了許多白色冰晶,在月華中飛舞閃爍,冰晶紛揚落下。
冰晶接觸膚表,冰冰涼涼的,卻極快融化,這是離恨從未見識過的光景,想來美麗皆是短暫易逝。?
有粒?冰晶正落在饕餮鼻翼,隨饕餮呼吸片刻消融,沒能留下半絲痕跡。
饕餮覺察異樣,‘噗嗤’,使勁嗅動緩解癢感,它微開惺忪的犬眸,似夢囈:“是雪啊。”
“是雪啊。”
離恨呢喃重複著,下意識緊攥拳,用力握住飛落掌心的雪,那冰涼滲進骨髓,沁入人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