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黑芒減少，氤氳逐漸稀薄，直至消散，可重新瞧見浸泡鑒中的離恨。

  離恨皮膚上縱橫的瘡痍，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複，多虧了其肉身強悍的自愈能力。

  再加上他體內第一縷仙氣鞏固，得到些許壯大，已然可簡單做到靠仙氣催發氣血，加快傷勢愈合。

  雖說吐納法亦可實現氣血沸騰，但或多或少會遺留難測的隱疾，後患可大可小，功效到底還是不如仙氣。

  誰曾想，此時離恨竟一絲不苟，赤條條的立在其中，他的衣衫早已被腐蝕個幹淨利落。

  白玨望去，不巧撞個正著，轉瞬麵帶羞意的撇過頭去。

  白玨暗感詫異，離恨肉體上變化並不明顯，僅是麵色回複紅潤，流露著健康色澤。

  但周身由內而外所散發出的神韻卻大有不同，實難形容，若硬要說出個抽象大概來，許是少了幾分煙火氣，修仙者的模樣倒有了七八分。

  出現這般尷尬狀況，的確非離恨可控的，實在責怪不得他。

  可是，縱然白玨身懷結丹入殿的強大修為，亦也活了許多年月，見過世事。

  但終究是位女子，女子的麵皮大抵都是較薄些的，否則世人總說那水似的巾幗、泥做的須眉呢。

  白玨伴著一聲輕啐起身，轉身進屋中，替離恨拿新衣裳，亦有以此避過尷尬的意思。

  饕餮鼻翼翕動，不斷細嗅，犬眸浮現疑惑之色，倒也不焦不躁，反閉上一對犬目。

  饕餮外視，感知著離恨所在的位置，那是抹比普通生靈濃鬱萬倍的血紅，幾近粘稠，甚至隱約含著凶戾。

  可在饕餮感知中，那卻實在是仙氣，充斥著離恨的氣息。

  那抹仙氣在饕餮眼中弱小如斯，掐指便能撚滅，可它卻流露出滿滿的不詳，泛著凶煞，令饕餮本能的背脊生寒。

  那抹仙氣似覺察到饕餮的窺視，竟在沒有離恨控製下，無懼同饕餮實力的差距，自行悍然做出反擊，仿若獨有靈智。

  饕餮生怕傷及離恨，慌亂地收回感知，如此詭異的仙氣從未瞧過，亦未聽說。

  不虞那仙氣竟能使它堂堂上古凶獸打靈魂裏感到顫栗，幸而尚算初生弱小，來日威能恐怖幾何實在難測。

  然而，饕餮曉得這是並不可能的事情，離恨天賦了得，且獲青丘狐族眷顧自是大氣運傍身無疑。

  可這天上月尚有陰晴圓缺，安求能事事美滿？

  以天道的慳吝，欲奪之必先予之，既已予之甚多，自要奪之一二。

  故天道給了離恨特殊的體質，靈氣入離恨體內，即凝即散，存上一息也難，終其一生恐無法凝練仙氣。

  先前非饕餮不願教，實是教不得。

  離恨對那些個高來高去的地上神仙仰慕得緊，他成武癡沉溺修行多半也受此影響，若是讓他得知修仙無望，一朝之內陡然間幻滅，任誰也扛不住。

  饕餮本打算隻教離恨煉體便好，蠻荒外的修仙者大多忽略肉體修行，或可以此彌補，雖止拉近小步，但聊勝於無。

  盡管並無記載，但肉身強至一定程度，配上精妙的功法，猝不及防下未嚐不能與修仙者過上幾招。

  饕餮本欲先善意相騙，瞞過一時，待到修為恢複少許，再帶離恨出蠻荒，尋求解決之法。

  況修煉肉身可延年，即使

  壽元不及修仙者，卻也遠超凡俗，一旦擁有較長的壽元，加之饕餮幫助，或能尋到也未可知。

  不料歪打正著，竟使得離恨打破天道圏錮，生生凝煉出一縷仙氣，極順利的入了固本境界，正式踏上修仙路。

  饕餮對這奇跡好奇，可囿於白玨在側，卻也不急著相問。

  離恨緩緩盤坐鑒中，原來被離恨一番吸收，鑒中的水已消耗半數，離恨坐實，水位隻到脖頸位置，自不必擔心阻擋口鼻呼吸。

  白玨取來衣物，丟掛在鑒外壁，準確無誤，隨即她便轉身避嫌。

  那縷仙氣由回形解體，流轉離恨全身經脈後，又回歸右手盤繞成回形。

  反複運轉足足四十二大周天、八十一小周天，仙氣才重新回到他右手蟄伏，緩慢地照回形自行運轉。

  離恨睜開雙目，直覺這天地清明了許多，細致感知下可瞧見模糊的靈氣流向。

  離恨尚來不及感慨，一口濁氣自然呼出，竟氣中泛黑帶著腥味，撲鼻來時惡臭難擋。

  想來是體內雜質排出所致，他再呼，隨後不停嗅動，已無異味，方才放心。

  “我猜你收獲不小，想來不會再同我計較了，便先出來吧，難不成你想一輩子龜縮其中？”

  “哼，我大人大量，此次便先不與你計較。”

  饕餮收了妖力附著，離恨輕易解開腳踝的繩索，躍出鑒，稍稍活動四肢。

  卻不知為何風迎麵拂來時，總有些許涼意，難道是自己的感知又增強了不成？

  離恨暗喜，頓時心花怒放，不過離恨瞥見放在鑒外壁的衣物，再瞧見白玨俏生生的站在前方卻背對著自己，好生奇怪。

  離恨猛地下視，那刻永世難忘，他的臉旋即就黑。

  這死狗明知道又不出聲提醒，擺明了故意瞧自己笑話。

  離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掩住了羞處，抄起衣物，繞到鑒後，借著鑒的遮擋，穿上了衣物。

  待離恨整理完備，氣洶洶逼近，饕餮卻擺出一派討好。

  饕餮諂媚道：“你出來得急，我未能出聲提醒，焉能怪我？咱們莫要浪費時間，接著治這丫頭的傷，可好？”

  聽罷，離恨火氣盡消，硬生生止住步子，顯然同意了饕餮的建議。

  白玨略有遲疑，並不相信饕餮有能力治愈魂靈的傷勢。

  可難得碰見希望，白玨終還是耐不住，出聲詢問饕餮：“你可有辦法？”

  饕餮又露出它招牌猥瑣的笑容，它頷首，用犬鼻指向前方的鑒。

  饕餮端著一副架子，自以為高人風範，不鹹不淡道：“進去。”

  白玨聽言，下一息猶如被踩著尾巴，刹那炸毛的貓兒，張牙舞爪。

  “什麽？你讓本姑娘沐浴別人泡過的洗澡水，你這死狗。”

  聲大而尖銳，離恨捂住雙耳，端看白玨，哪還有一絲先前嫵媚端莊的模樣，去了媚態，這刁蠻也令離恨大感清新。

  饕餮不為所動，倒好似摸透白玨的脾氣及反應，十分淡然。

  離恨覺得有趣，白玨顯然被饕餮拿得死死的，恐怕終會著饕餮的道。

  果然，饕餮僅用一句話，瞬間平息了狂風暴雨，白玨乖乖的進了鑒中。

  “我這有壇稀釋過的饕餮血。”

  離恨失笑，卻也好奇：“怎的她一

  聽饕餮血，就這般聽話？”

  “饕餮血於你而言，不過是增強筋骨和肉身且珍稀些的靈物，與妖族而言，卻是可增強魂靈，價值連城的聖寶。”

  離恨倒是明了了白玨變卦之快的緣故，妖族天生魂靈弱小不及人族修士，故可增強魂靈對妖族而言，無異於是天大機緣。

  妖族無仙藥靈草滋補魂靈，徐徐增強，僅僅依靠修煉亦是徒勞，仙藥靈果本就舉世難尋，可遇不可求。

  何況乎上古凶獸饕餮之血，饕餮五年前隕落，早已絕跡，如今竟有幸遇到，白玨定不會錯過。

  果真，離恨是大機緣之人，氣運加護，青丘狐族相人福澤，幾時出過紕漏？

  饕餮麵滿得色，施展術法取出另一壇潭水，不管白玨能承受與否，全部倒入鑒中。

  饕餮見離恨掠過憂色，知他擔心白玨安慰。

  “寬心，這丫頭肉身已至結丹，又是妖族，遠非你可比，這點饕餮血的反噬算不上問題。”

  離恨自不會懷疑饕餮所言虛實，心下稍安，目光微抬望向白玨，觀察著她的狀況。

  “去，別呆站著，又非木頭，往鑒裏頭添些水。”

  饕餮拿著雞毛當令箭，自然樂於差使離恨幹活，離恨懶於計較，默默打水來添入鑒內。

  白玨閉上美眸，兀自吸收著水中的饕餮血，她蛾眉輕斂，忽緊皺一簇。

  饕餮血感應到不同氣息的妖氣，自然產生了排斥。

  同離恨吸收時一般，鑒中水沸騰，饕餮也無暇偷閑，用妖氣將鑒加固。

  白玨如饕餮所言，吸收的過程極其順利，也不像離恨表現的那般不堪。

  離恨嚐試感知鑒中的饕餮血，發現竟已全被白絕吸收，傻了眼，他不得不承認這便是修為的差距。

  一壇潭水蘊含的饕餮血根本不足以修複白玨受創的魂靈，那傷勢如無底深淵，極難填滿。

  饕餮倒低估了白玨的魂靈強度，許是種族天賦，或是個體天賦異稟，白玨的魂靈遠強於同境界妖族。

  饕餮不再藏私，施展術法將存貨統統取出，共計整整十壇潭水，發狠地往鑒裏傾倒，離恨看得眼皮直跳，不禁替白玨揪心。

  “你這用量會不會太過了？不會反而傷找她吧？”

  “放心，不會······吧，大概，興許不會。”

  饕餮從未嚐試過，心裏也沒底，話語難免心虛，畢竟它全盛時，誰有能耐取它血來稀釋？

  離恨扶額，眼前這大黑狗實在也忒不靠譜了。

  十壇見底，鑒內的饕餮血相對濃鬱到了一定程度。

  白玨褪去人形，現出了本相，那雪白皮毛的六尾狐狸，卻僅有兩巴掌大小，漂浮水麵。

  離恨已知白玨是妖非人，有了心理準備，此刻見她幻化真身，倒不覺得多驚奇。

  白玨嘴微張，從中竄出一雪白光團，懸浮於其頭頂不停運轉，是其內丹。

  有了內丹離體輔助，白玨吸攝饕餮血的速度儼然加快了數倍。

  白玨口中發出“嚶嚶”的低吟聲，看來此時饕餮血的濃度已使她感到了些許負擔。

  鑒中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耗，逐漸遞減，最終在半個時辰後完全幹涸。

  躺在鑒底的六尾白狐狸，獸眸緊鎖，粉嫩的舌舔了舔嘴，似意猶未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