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試問 第十一章 凡塵自有繁華
作者:奈何山河遠      更新:2020-03-01 19:41      字數:3344
  “唉,你這,又是做甚麽?”

  離恨輕輕喟歎了聲,一臉生無可戀,卻又無可奈何,又道:

  “我確實說過任你施為,可也說過留我一口氣在,你要把我吊死不成,蠢狗,該死,快放我下來。”

  饕餮支使離恨去到村裏圮塌的廢墟中,找來根長梁木和條堅實的繩索,又讓他將梁木立起釘入土中,並未告知他功用。

  待到離恨將梁木釘實,下一刻卻發現身體失了重量,倒著懸空。

  原來,不知何時饕餮悄然將繩索係在他腳踝,繩索掛在梁木上,饕餮牙口一咬往後拽動,離恨便被倒吊而起。

  離恨不停撲棱,尋常繩索自然奈他不得,可饕餮既要吊他,自然就考慮到這種情況。

  上頭附著著饕餮數縷妖氣,離恨試圖掙脫,不試還好,一掙紮繩索反倒收縮更緊,就連離恨的引氣肉身也經不起繩索的纏絞。

  “噤聲,聒噪,你體內氣血強大,就是吊上十天半個月不吃不喝也沒事,別瞎晃悠。”

  不虞饕餮竟下如此黑手,離恨不敢妄動,選擇眼不見為淨,認命地閉上雙目,頓時老實了不少。

  饕餮繩索的一頭固定,接著從小屋內推出那沐浴用的鑒(大盆),將其置於離恨下方架起,又在底部對上柴火點燃。

  半盞茶後,離恨感受到撲麵升起的熱氣,陡睜雙目,感情饕餮是想煮了自己,望著不斷鑒內的水不斷沸騰起泡,離恨吞咽了幾口口水。

  離恨半開玩笑道:“你不會太久沒吃肉,想吃了我,打牙祭吧?”

  饕餮從嘴裏吐出一酒壇,去掉封泥,裏頭盛裝著它帶回的潭水,皆是取自小潭中饕餮血最濃鬱的部分。

  口中存物,看似玄奇,不過是饕餮依靠術法為之,利用術法連接一方特定小空間,將物品存入其中,需要時取出,同人族術法探囊取物差不多。

  饕餮有意識地斟酌用量,怕離恨無法承受饕餮血的暴虐,雖說饕餮血已然經過稀釋,但終究是上古凶獸之血,豈容小覷。

  凶獸之血暗含靈性,對其而言,獸類起碼還共為同類,或多或少存著相性,但又怎可能不堪到被區區人類輕易吸收它,自然會產生排斥。

  如出現排斥,絕非小事,一不小心謹慎,就會落得爆體的下場,身死道消,甚至難留全屍。

  因此,饕餮隻傾灑半壇左右的潭水滴入鑒中,仍怕過多。

  “放屁,等堅持不住了,記得作聲,莫要愣頭愣腦強撐著。”

  饕餮咬斷繩索,卻沒直接鬆開,而是咬住一頭,順降勢向前小跑了數步,離恨撲騰墜落鑒中。

  四濺而起的水滴七尺高度,落地後發出“哧哧”聲,所沾之處銷蝕了些許,不料這潭水竟帶有腐蝕性。

  離恨沉入鑒中,猝不及防間嗆進了進口水下肚,離恨多次左右晃動後,勉強在鑒中立穩身形,腳下踩實,借鑒底為立足點,陡然發力,蹬出水麵重新得以暢快呼吸。

  離恨天不怕地不怕,唯一遺憾便是怕水,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蠻荒便生養出了他這一旱鴨子。

  離恨伊始覺著皮膚酥癢,似有成千上萬的蟲兒爬動,那無數的觸與角就在他毛孔上劃過。

  這種感覺實在極為難耐,卻也非不能忍受,離恨強壓住思緒,保持清明,本能地運轉起吐納法,觀想

  著自己的呼與吸,盡力將腦海放空。

  大概熬過了小半時辰,酥癢感逐漸退卻,就當離恨緊繃的心神即將疏鬆時,酥麻感瞬息大增,轉為刺痛。

  此時猶細針侵擾,針針正深深紮進離恨毛孔,尤其各竅穴傳達來的痛感最為猛烈。

  離恨眉頭不覺皺成一團,麵色遭逢巨變,比紙還要白上三分,全無半點血色。

  離恨出現異常,原是饕餮再度往鑒中傾倒了壇裏剩餘量的三分之一,鑒中饕餮血含量增加,產生的排斥自然加劇。

  排斥帶來的反噬絲毫不亞於離恨在枯山上練體,他悶哼一聲,滿臉痛楚之色,卻猶不輕言放棄。

  下一息,他動了,竟在鑒中圈錮的狹小範圍裏走起了樁,並還有餘力控製力道,隻將鑒壁砸得碰碰作響,不至於破裂開。

  走樁從最初的輕緩愈急,再從洶湧慢慢平息,最終動得極緩極緩,沒有暴雨急下的連招,樸實無華,竟生出了一縷返璞歸真的味道。

  這走樁與枯山上那次是大不同的,那次走樁中並沒有存在任何的式,而這次卻隱約有了式的影子。

  旁觀者清,饕餮縱觀離恨完整的走上一遍,便已經看出端倪,隻見離恨雙指並攏作劍,而所行恰是饕餮早先教予他的九龍回日。

  這九龍回日出自上古奇書《山海經卷》中,相傳《山海經卷》中唯有數圖,其上無字,為上古第一本書。

  觀者有異則視圖不同,卷內圖非固定而隨參悟者不同而變,故參悟過《山海經卷》者所悟功法絕無雷同。

  九龍回日來源亦有故事,是上古一人族劍修有幸閱覽《山海經卷》其中一圖,圖中竟幻化出天河傾泄倒濺萬丈,由此悟出。

  九龍回日劍出無歸意,落劍則借敵三分力以達回鞘圓滑渾容,所蘊含的劍理實在玄妙非凡,隻可惜上古無將招式排級的風氣,自然就無品無級。

  當初那劍修上門挑戰饕餮,就以九龍回日將饕餮逼得狼狽,也幸虧那劍修悟出九龍回日時日尚淺,若待他精修,結局勝負約摸要翻倒過來。

  最終以饕餮重傷換那劍修隕落,倒不得不承認人族的確得天獨厚,代代皆有強人出。

  而那劍修孤家寡人一個,親人皆喪敵手,故逝世前於彌留之際將九龍回日托予饕餮,請它代傳給人族後輩,亦不知那劍修當時心思幾何,不過九龍回日饕餮已教會離恨,算了了那劍修遺願。

  離恨的劍中沾染上了細微的肅殺之氣,劍心已然啟蒙,劍意雖劍式綿延越發濃鬱。

  饕餮頗為自得,輕聲自言道:“這小子倒也爭氣,不過我這半個師傅也不差,還是我功勞大些,唉,真真辛苦了。”

  驀地,極清脆的筋骨錯位聲響起,離恨動作忽而停滯,雙指彎曲無法伸直,顯然斷了,雙指指尖似被什麽穿透,皮膚皸裂血劍噴出,暈染紅了一鑒清水。

  那是離恨未成形的劍意不受控製,僥幸劍意尚且弱小,若強些便是撕裂全身。

  這九龍回日終究是脫胎於《山海經卷》,豈是易與,沒有相稱的修為,自然使不得,離恨想將它為己用至少也需太虛修為。

  一聲嬌呼,白影率先閃身而出,饕餮便隨之止住前衝的勢,轉而坐下。

  那白影卻是白玨,她早已被離恨走樁弄出的動靜吵醒,旁觀良久,誰料突發變故。

  白玨用剛恢複的些許妖力替離恨封住傷口,離恨艱難的搖頭,此時無法靠走樁分散心神,那刺痛又複襲來。

  離恨緊咬牙關,從齒縫吐出話來:“無恙,今日有人同我講起蠻荒之外,你可否為我講講蠻荒外是番什麽光景?”

  離恨氣若遊絲,額頭冷汗不斷沁出,顯得虛弱至極。

  白玨本欲拒絕,可一見離恨模樣,不禁動了惻隱,喉間微顫:“嗯,我講與你聽。”

  她道節時曾去過那煙雨懷春的江南,日間十裏菱歌,夜時魚龍湧動襯著柳綠燈紅,那舞榭歌台上的戲子開腔綿柔,嗓中卻也帶情說恨,最斷人腸,令人神傷。

  隻是她反感極那江南奢靡,日日笙歌,不知磨去多少雄心,使得多少人扼腕於溫柔鄉中,想來日後是不會再去了。

  更到過塞北,自不及蠻荒淒涼,那長煙落日亦另類動人,塞土胭脂皆由伏屍沙場的將士流血凝成,黃土下白骨堆疊,戎馬裹屍,還者有幾?

  一次她與空中遠遠觀望兩軍交戰,那聲勢恢弘雄壯,生生將她嚇著,全然難信這凡人竟也有這般能耐。

  ……

  她又半追思狀,向離恨講解著凡間的節日與風俗:

  凡人總在除夕團圓守夜,為了驅那叫年的異獸,而那異獸卻隻在傳說中出沒。

  春節時,將新符換舊符,燃放爆竹,滿上一斟屠蘇酒,最歡喜那紅火喜慶,望來年有餘。

  ?十五上元,街頭巷尾無一不明亮,路於河邊時,偶有三兩癡心人共放河燈,互祈安康。

  ?寒食不生火種,禁絕煙火,蹴鞠、牽勾相娛。

  ?清明時,或春風和熙,或細雨綿綿,凡間百姓便乘著風雨踏青祭祖,追念前人。

  端午?時節飲下一盅雄黃酒,為衣裳熏上蒼術、白芷,掛幾枝蒿草、艾葉,乘龍舟隨風而行,若遇山則登高懷鄉。

  ……

  她又言蠻荒外十萬大山,宗門林立,修仙者眾,都是凡人難望項背的陸地神仙,他們或多或少也幹預著凡塵。

  而各宗門間許有恩、許有愁,糾葛繁多,剪不斷理還亂,也實在趣味得緊。

  ……

  離恨好生癡迷於白玨所述的種種光景,皆如夢似幻,是離恨所未遇到過的,又渴望見上一見的。

  那種新鮮奇妙,?勾動著離恨的心弦,竟催生出了莫名的情愫,不能自已。

  ?離恨心中的抗拒竟悄然消融,此前同淩溟嘴硬,其實,他自極為心虛,對於自己未來如何,他也無從得知。

  離恨並非一隅偏安的人,可若叫他說起規劃來,倒也十分迷茫?,如今白玨一番話,好似替他尋到了一新世界,他瞧見了前行的光亮,竟忘卻了疼痛。

  不曾想,蠻荒外?竟自有一派秀麗,遠非蠻荒可比,自然需去看看那滿目山河,是否尤美。

  蠻荒外,竟有眾多修仙者,想來可排遣寂寞,時常同他們切磋?,如此修為進境定能一日千裏。

  離恨對這蠻荒外凡塵的四時?繁華,心生向往,這份向往紮根生長,或有一日恰逢契機,將悄然伸出枝椏,結滿花果。

  那時,離恨或許會輕裝簡行,帶著饕餮,隻提著手中一劍,執劍義無反顧的出走這蠻荒,在修仙逆旅上一步一個腳印行得更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