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檬走了以後，顧筱峰突然回憶起，她離開成都前，杜宇鳴請她吃飯時，汪菲打來電話，說起杜老太生病的事情。

  當時，顧筱峰出於對李肖宇外婆的關心，她就很想去看望一下老太太。

  沒想到，卻被杜宇鳴給一口拒絕了。

  杜宇鳴說：“我媽年輕的時候很能幹，性格也很強勢。老了，病了以後，因為身體不好，情緒就很糟糕，經常都覺得氣不順，看什麽都不入眼。

  我跟李肖宇還沒有告訴她，你們要出國的事情。我擔心你這麽貿然過去，跟她幾句話說得不對，她就會生氣。到時候，大家麵子上都很不好看。”

  顧筱峰聽到杜宇鳴這話，立馬打消了，去探望老太太的念頭。

  杜宇鳴害怕顧筱峰多心，就接著說：“你剛才問我，有沒有真正愛過什麽人。

  說實話，對於中年人來說，我們會覺得‘愛’這個字很重。

  我老婆為了我們這個家，放棄了自己的事業。專門在家照顧我們，即便是這樣，我媽還是對她很不滿，經常挑她的刺。

  我老婆是北方人，說話比較直，婆媳倆經常鬥嘴，我夾在中間兩頭受氣。

  家裏麵氣氛很緊張，一言不合就爆發家庭大戰。我有時候寧願呆在單位，也不願意回家去，麵對她們那兩張，怨氣衝天的臉。

  我知道，生活不僅僅隻有，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

  但是，眼前的苟且，都沒有應付好的人，是談不上詩和遠方的。

  你如果想在自己的事業上，有一番成就的話，如果你想成為你自己，那你最好不要結婚。

  生活太現實、太具體、太瑣碎了，婚姻對於兩個人來說，有時候累積起來的不是恩情，反而是滿腹的怨恨。

  我跟我老婆是大學同學，畢業那會兒，我們都留在了北京工作。

  我姐去世以後，我就是家裏麵唯一的孩子，我媽需要我給她養老送終，我不得不回成都。

  我老婆放棄了北京的工作，也到了成都。那個時候，我們真的以為，兩個人之間隻要有愛，就可以戰勝一切的困難。

  但是，時間證明了，對於殘酷的生活來說，光有愛是遠遠不夠的。瑣碎的生活，可以磨蝕掉人和人之間，所有的溫情。

  我現在很怕看到，我老婆的眼睛。我在她眼睛裏麵，看到的全是對生活的絕望，和對我的憎恨。

  我也不敢去麵對我媽，我跟她單獨在一起，不到五分鍾，她保準就會向我，控訴我老婆的種種‘罪行’。

  我稍微替我老婆辯護一句，我媽就會對我一陣破口大罵，說我袒護我老婆。她們倆，就像是前世的仇人。

  我女兒現在已經十六歲了，去年上的高中，我老婆想讓她出國留學。

  這兩年電視台的廣告，下滑得很厲害。我現在的收入，支付完家庭開銷以後，就已經所剩無幾了。

  我不知道，真到我女兒出國的時候，我還有沒有那個能力，供她出去讀書。

  電視台的這種情況，我不敢跟我媽講，因為她一旦知道了，隻會沒日沒夜的，在我麵前嘮叨和抱怨。

  老婆說，她在家裏呆得很不愉快，她想出來工作，賺點錢補貼家用。

  我就介紹她，去我朋友開的廣告公司裏麵做行政。

  我們家住男門，我朋友的公司在西門，我老婆每天上班需要倒三次車。

  她當了這麽多年的家庭主婦，就有些自由散漫，在時間觀念上也有些差。

  他們公司在考勤方麵又很嚴格，她連續遲到幾次以後，就被人力資源部的人，投訴到我朋友那裏去了。

  我朋友找她談話，她覺得麵子上掛不住，就不想去上班了。

  我見她工作得那麽不愉快，就讓她繼續在家裏麵呆著。

  但是沒呆多久，她又吵著要出來工作。

  剛巧，我有幾個朋友承包了電台廣告，他們需要幾個主持人。

  我就利用我在圈裏麵的關係和人脈，幫她安排了一份工作，讓她去當幾檔節目的嘉賓主持。

  但是她離開傳媒行業，已經很久了，而跟她做搭檔的那幾位主播，都是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

  那幾個人在話筒麵前，說得熱火朝天，她卻連他們說的是什麽，都聽不懂，更別說接他們的話了。

  做了幾次節目以後，她的挫敗感就很強烈。

  後來，我讓朋友把她調去播新聞。

  這份工作，不需要她創新，隻要她不念錯字就行。

  前幾天，他們電台進行節目調整。

  她的工作時間，被大量壓縮，領導就安排她兼職做節目編導。

  但是她策劃的幾個話題，一拿出來，就被台裏麵給否掉了。

  我介紹她去的那家電台，是我幾個原來做媒體的哥們，自己組建公司，承包了電台的廣告以後，自己找的人來做的節目。

  他們的節目，從形式到內容，都是為廣告商服務的。我老婆做的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跟那種節目完全不搭調。

  連續被否以後，我老婆現在覺得自己已經一無是處。她對自己的工作能力，完全失去了信心。

  因為感覺自己，已經被這個社會淘汰，她的情緒，比原來天天呆在家裏麵，跟我媽媽吵架的時候，還要差。

  我現在都不敢跟她說話，我一句話說得不好，就會讓她原地爆炸。她覺得是我和我的一家，毀了她的前程。

  她現在每一天，都活得很絕望。她看著我的眼光，讓我害怕。我真擔心她哪一天想不開，會點燃煤氣，把我們家給炸了。

  人到四十，我連活成一個，油膩的中年大叔的能力，都沒有。

  幸福很短，人生卻很長。

  人生最痛苦和最迷茫的事情是，我們永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樣的生活，究竟該跟什麽樣的人，在一起。

  我們所能夠選擇的生活，都是我們在麵臨選擇的時候，覺得自己能夠接受的一種生活，或者是勉強能夠接受的生活。

  正是因為這樣，時過境遷之後，我們常常會懷疑，自己當初做出的選擇，是不是真的是自己想要的。

  如果有機會的話，自己還會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我們誰都不是先知，誰也沒有辦法，預見自己的未來。

  對於殘酷的現實生活來說，有時候愛情真的不是，人生當中唯一值得思考的東西。很多時候，怎麽活下去才是。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活得幸福而有尊嚴。愛情其實跟生活無關。”杜宇鳴說這些話的時候，一臉的真誠。

  顧筱峰知道，杜宇鳴並不是反對，她跟李肖宇交往，他隻是告訴她，有關生活的這些哲理。

  在很多問題上，顧筱峰雖然並不讚同，杜宇鳴的說法。但是，她卻漸漸地有些理解。

  因為，杜宇鳴的話，跟章檬的觀點，竟然出奇的相似。

  這讓顧筱峰，不由得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