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罵人的話說得小聲，但一直等著林叢叢看完的曹衡還是聽到了，他詫異的拔高聲音問：“什麽有病？”

  他先聲奪人，引來了矚目。

  林叢叢芒刺在背，她打哈哈說：“沒什麽，你聽岔了。”

  曹衡不是糾結在一兩句話上的人，並未打破砂鍋問到底，隻是從林叢叢手裏拿回自己的摘記。

  但他不問，不代表別人也是如此心寬。

  抱著熙兒的白邈紗，如同抱著免死金牌，狐假虎威道：“小女覺得林娘子大概是說許兄的良策看著就是有病。”

  “白姑娘又知道了，不當別人肚子裏的蛔蟲都可惜了姑娘了。”林叢叢擠兌她，也不是自己想針鋒相對，隻是看到白邈紗又給熙兒塞了一塊柿餅覺得刺眼罷了。

  她沒好氣，寫良策的許世晟也轉過身，手執書卷，眼裏好勇鬥狠的意圖十分明顯，對方怒氣騰騰，弄得寶娘都悄悄過來說：“他好似恨你呢。”

  “是嫉妒。”她糾正。

  “嫉恨。”魏柏用詞最精準。

  三人相識一笑，寶娘湊進來和林叢叢坐一張椅子，她好奇的問：“他的良策我也看了，怪怪的說不出哪兒錯了。”

  “我倒是看出些來。”魏柏謙虛道，他和林叢叢說著疑問，同時不著痕跡的把人往自己凳子上帶。

  明堂的凳子隻有靠背並無扶手，青年拉一拉，妻子就坐近些，魏柏吃味的心思瞞不過林叢叢，她想到昨夜，還是順了他的心。

  “林娘子既然有看法，大可說出來，藏著掖著隻會越描越黑。”林氏質疑自己，許世晟一腔怒氣堵嗓子眼裏，不上不下，他和同窗徹夜熬出來的良策，在林氏嘴裏成了有病，她出去遊戲作樂，何等的臉皮厚，回來還置喙他：“林娘子，許某洗耳恭聽呢。”

  “林娘子別不是一肚子奸巧滑頭，到了正經時候馬上抓瞎，還是隻曉得空談誤國，誤民。”

  誤國誤民。

  這帽子扣大了。

  林叢叢撩過額頭的碎發，她估摸自己的腦瓜沒許世晟想的大，能接住他的一頂大帽：“許公子針砭事實，我望塵莫及，隻是我想問許公子一件事，造一條漕船要多少錢？”

  “為何要問造一條漕船要多少錢，多少銀子不都讓官府的貪官汙吏吃飽了麽。”

  “你不知道造一條漕船要多少錢，怎麽確定普通百姓能造的起。”林叢叢哂笑，她可算見識到眼高手低的人了：“我再問許公子，以河為生的百姓一年能有多少銀子存下來，既然許公子想要改官漕為民漕，不可能連靠船吃飯的百姓如何生活都一問三不知吧。”

  林叢叢起身，環視在坐，既然許世晟不知道，他們應該知道才對：“各位，知道一條漕船要幾兩銀子麽，一個漁夫一家一年能攢多少銀子，這些應該知道吧。”

  她坦坦然求打臉，結果一個人都不知道，心虛的低下頭的有，錯開視線當沒聽到的也有，許世晟回答不出來，可他不死心。

  淩然眉目的青年遲疑後站起來說：“我們書生當然不知道材米油鹽，可並不妨礙咱們憂國憂民。”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許兄不知道一條漕船多少銀子，你怎麽能知道官漕的‘貪官汙吏’怎麽層層盤剝的，所為捉賊拿髒，捉奸在床，要定罪也要一條條屢清楚。”林叢叢也不是什麽都知道，隻是漕運的事，將軍府略有涉及，她剛好看過賬本。

  停官漕讓民間漕運起家，林叢叢覺得許世晟腦子有坑。

  他哪裏來的自信，覺得官漕沒了後，民間百姓能靠漕運致富？

  “許兄的想法總讓我想起一句話，何不食肉糜？在河上討生活的百姓一年存不到二三兩銀，可一條漕船最少要白銀，你是打算讓他們不吃不喝，然後餓死了籌錢買船？”

  “你真要停官漕，最終也是肥了那些地方大族罷了，他們有錢能造船，說是為民分憂，我看許兄是為了討好本就腰纏萬貫的豪強劣紳。”林叢叢倒是想問問，漕運的門檻有幾個平頭老百姓能邁過去，大部分不都是靠擺渡給家裏賺點添頭。

  許世晟口口聲聲說是富民，也不知道是富誰家的口袋：“若是朝廷真聽了許兄的話，停辦官漕，那才真給百姓找罪受，商賈做生意，賺錢就入，賠錢就撤，遇上年節不好，出船賺不到錢，寧願把船放爛了，到時候邊境告急，三軍糧草靠誰運，是許兄用犀利文筆從各地收集糧草運至大江南北？”

  “遇上災禍，需要漕運送糧解困的時候，漕船漲價，官府手裏無船可用，你是給錢還是不給？”

  林叢叢都不難懷疑許世晟是打算博美名，而不是真的為老百姓考慮，漕運生貪腐，你不想著清正官吏作風，反而打算直接抹掉，解決不了問題，就把產生問題的幹掉？

  這是什麽神奇的邏輯，草一種植物。

  林叢叢實在沒想到，她這半吊子竟然比原生的許世晟還明白些。

  她也不等他們舉一反三，繼續拆台：“官府辦漕運原先是為朝廷調集糧草，出了貪腐的情況，是從什麽地方開始貪，許兄有心的就去一個個查，如果覺得官員冗餘太多，那就考核官吏選優任能，至於用什麽考核，那就是許兄這個憂國憂民的太學子弟來想的，畢竟小女隻是一個沽名釣譽的人。”

  啪啪啪。

  寶娘先鼓起掌聲，隨後孫太常也頻頻捋著雪白的胡須，露出果然他沒看錯人的表情，他說：“小小年紀，可圈可點。”

  “師傅，你早就想到了。”林叢叢揭穿孫太常看戲的做派。

  孫太常不否認，大方道：“老夫隻是想看看，我坐下的徒兒，有幾個是真的為民請命的。”

  “徒兒想人生在世，為名為利不可恥，隻是別攪亂天下，讓百姓不能吃安樂茶飯就好。”林叢叢打了個圓場，她自己就是個俗人，目標是視線收房租自由。

  她是心寬，但許世晟卻覺得自己被當堂羞辱，青年蜜色的肌膚因盛怒漸漸成豬肝色，不隻是林叢叢劈頭蓋臉將自己的良策說得一無是處，更是孫太常作壁上觀的姿態，自己在先生麵前比未著片縷還要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