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力，滿滿的無力充斥在全身，似乎動動手指就要耗費全身的力量，但是他並不信命，不是麽？如果信命的話，他早已在那個時候就崩潰、自殺了。痛苦，無盡的痛苦，如同一個聯通心髒的真空泵，抽取著心中原本就不多的血液。

  ??汗水一滴滴地落下，他依舊不認輸，握緊了拳頭，他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慢慢抬起自己的右臂，放在自已眼前。

  ??黑色的血管在蒼白的皮膚下如同雪地中的迂曲的黑蛇那樣顯眼。一根針頭紮在血管中注射著生命維持的液體，但畢竟不是他自己的東西，就是這些看似純淨的白色液體在慢慢損毀他的血管。他的血管在一根根變黑，變脆。

  ??伸開拳頭，一根根手指不聽指揮地顫抖著，顫抖著令人眼花的幅度，胳膊沉重仿佛不是他自己的，無力的放在他自己的頭上，但隨即發現想要習慣性，揉揉太陽穴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氧氣機孜孜不倦地噴吐著令人著迷的氣息，這是不斷補充他生命的氣息。但也就是因為它的存在，他自己根本無法控製嘴角不停流下的涎唾。

  ??艱難地抽動下嘴角，唉，想要苦笑，不知何時都變得如此困難了。

  ??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吸頂燈明晃晃地照耀著他的眼睛，眼睛有些發澀，想要閉上。

  ??“親愛的，你怎麽動起來了？”女子擔憂的聲音響起，似是看到他嘴角的唾液，她打開氧氣罩，用帶有她體香的紙巾，擦了擦他的嘴角。

  ??床上的病人緩緩地轉過頭，看到眼前的可人兒，眼睛有些濕潤。他微微動動嘴角，想要努力說些什麽，但幹渴的嗓子如同六月烈陽下的土地，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那女子連忙從旁邊的抽屜裏拿出一個薄薄的筆記本和一支筆，塞進了病人的手裏，他的手抖動著，歪歪扭扭地寫下“謝謝你”三個字。簡單地三個字卻幾乎掏空了他全部的力氣。

  ??可人兒眼角滲出了幾滴眼淚，她輕輕地擦掉眼淚，露出動人的笑容：“嗣義，為什麽這麽說，我是你的妻子阮靜楠，在教堂上交換戒指的那一刻，我們都已然手按聖經宣誓，不論生老病死，我都會陪在你的身邊，因為你是我生命中無法替代的陽光。”

  ??阮靜楠話語還沒有說完，便抽泣起來，她趴在柳嗣義的身上，肩膀輕輕地聳動。柳嗣義想要安慰她，卻無法動彈一根手指。

  ??似乎是覺得這樣的氛圍對病痛中的柳嗣義不太好，阮靜楠不讓他看她悲傷的表情，扭過頭擦了擦她眼角的淚水，強作歡笑地對他道：“親愛的，不說這些了，再過十個小時就該手術了，你不需要擔心，我已經拜托了南宮博教授，他會親自為你主刀。”

  ??扯著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柳嗣義再次顫抖著寫下了：“可惜了一條性命。”

  ??寫到這裏，他悲從中來，自己或許是最大的罪人吧，畢竟就是因為自己，同體移植手術才得以有基礎來實施。

  ??克隆人有著獨立的意識，有獨立的生命，卻為了他們這些，原本就該腐朽在時光中的軀殼，而奉獻出自己的一切。不值，真是不值。

  ??阮靜楠淡淡地微笑著，撫摸著柳嗣義的頭發：“華夏古人講究天命，他們的天命就是這樣，無法改變不是麽？”

  ??柳嗣義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情緒竟有些癲狂，拳頭握緊，暗黑色的鮮血，順著輸入維持生命液體的管道回流。

  ??他的聲音顫抖沙啞，聲帶宛如被電鋸拉開了幾個巨大的口子：“他們......就像......就像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句話喪失了全部的氣力，他的手無力地張開，管道再次變成純淨的白。

  ??這句話他自己已經說了很多年，很多次了。在近乎一百五十年的壽命中，一次次生命的收割，在無情時間的衝淡下，慢慢地消失了影響，但每當再次需要續命的時候，他就不由得想起，那些難以回首的日子，他的冤孽太重了。

  ??阮靜楠淚如雨下：“你不要這樣想，你必須活下去，你要知道，你創造了最先進的克隆技術，你造就了同體移植的基礎，你可以思考，你會在新的生命中，創造新的技術，代替克隆人不是麽？”

  ??“累......我累了......”柳嗣義靜靜地閉上眼，他不是沒有想過改良技術。他在第一次續命之後，就毅然決然地投入了關於器官克隆的研究方向。

  ??在長久的失敗，開始，再失敗後，他變得越來越頹廢，他覺得想要搞定這項技術此生無望了。

  ??他對自己的妻子下了逐客令。

  ??阮靜楠替他輕輕地蓋上了被子，他閉上了雙眼，緩緩進入了夢鄉，忽而感到右臂一痛，轉瞬即逝。朦朧中似乎感到一個溫潤的嘴唇印在了他的額頭，似乎聽到了，他妻子低聲的呢喃：“嗣義，你太累了，太累了。”話語中滿是淡淡的哀愁......

  ??星曆93年......

  ??柳嗣義忙碌在實驗台前，雜亂的實驗器材堆滿了他的試驗台，他已經十幾天沒合眼了，不斷提高的克隆成功率令他精神高度興奮，他一點都不感到疲累。

  ??但雙眼黝黑的眼袋和濃密的胡茬，還是出賣了他睡眠嚴重不足的實際情況。

  ??他不斷將不同顏色的試劑導入廣口瓶內，並在手旁，厚厚的黑色皮質筆記本上記錄著複雜的公式，克隆經過長久的實驗已經不再是難題。

  ??然而基因尾鏈過短一直是困擾基因學者的重大難題。第一隻克隆羊多利，雖然在官方報道中，是因為肺部感染而執行安樂死的，但內部人士都清楚，基因尾鏈過短使多利並不能長久生存。

  ??柳嗣義在進行反推，試圖尋找出包含有完整基因鏈的細胞，然而很難，隨著年齡的增長，基因尾鏈在不斷縮短，提取出的細胞根本不可能有完整的基因序列。

  ??他不眠不休十幾天，疲憊並不能壓垮他的精神。原本十幾人的團隊，僅剩下他一人還在堅持這個項目。

  ??周圍人不是沉默著搖頭離開，就是在媒體麵前汙蔑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科學瘋子，沒有一個人認為他能夠成功。

  ??媒體也由開始的時時刻刻關注，變到之後的大加嘲諷，再到之後不再報道葉潤澤的“個人實驗”。

  ??委員會已然不再對他的實驗進行注資，他食不果腹，卻依舊變賣之前的科研成果和專利來維持實驗。

  ??他從沒像今天這麽興奮，實驗很成功，他從白鼠體內提取出了，幾乎具有完整基因序列的原始細胞，他揮動著拳頭，慶賀自己的成功。

  ??當他想要把成果告知自己的妻子時，才想起，妻子留在實驗室門口的離婚協議書。他沉默著，泡了一包自己最喜歡吃的泡麵，獨自為自己慶祝。

  ??又過了三十天，他成功地培養出了，擁有幾乎完整基因序列的，重量為1.3克的小白鼠，為了表示紀念，他給它取了個自己小時候，最愛看的動畫片人物的名字-貝塔。

  ??他沒有立刻發表自己的成果，而是觀察著小白鼠的生長過程，貝塔的性成熟時間跟其他小白鼠沒什麽區別，他嚐試著將貝塔與其他白鼠配對，成功繁衍出了一窩小白鼠，兩年後貝塔在溫暖的小窩裏死去。

  ??柳嗣義變得一貧如洗，他的資金所剩不多了，無法繼續維持之後的人體克隆實驗。

  ??他不得不將當前的研究成果帶到了生命研究院。接待人員將衣衫襤褸的他當做瘋子，趕了出去。

  ??他卻遇到了他的好友南宮博教授，南宮博教授詳細了解了相關情況後，帶他進入了生命研究院，找到了相關部門的主管人員。

  ??當他將成果交出時，那群人簡直瘋掉了，他們扔了桌邊的文件，砸毀了所有一切能砸的東西，興衝衝地找到了研究院的最高主管部門。

  ??然而，消息卻如同石沉大海，足足三日，柳嗣義已然放棄了研究院會支持他研究下去的希望。

  ??這時，最高主管部門的負責人找到了他，跟他談起了條件。

  ??他們會支持他的人體試驗，並會投入充沛的資金。但有兩個條件，第一個是完整克隆人的技術，有百分之五十一歸研究院所有，研究院可以在合理範圍內對完整克隆技術進行運用。

  ??第二個條件是柳嗣義的下一項研究項目，需要由研究院進行指定安排。柳嗣義可以發誓，如果當時他知道，他們要用這兩個條件做什麽，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哪怕露宿街頭也在所不已。

  ??然而，世界上沒有如果，還處在興奮中的他，同意了研究院的要求，並簽下了協議。

  ??研究院履行了承諾，提供了大量的資金並介紹給他一個叫做阮靜楠的女助手，幫助他安排衣食住行，進行一些簡單的實驗協助。

  ??成功的前例，令他在人體克隆方麵勢如破竹，新的完整克隆人誕生，他的名字叫柳無雙，意味著唯一無二。

  ??（第二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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