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下父子倆一站一坐，兩兩對視，肉眼可見，小光頭哭紅的眼睛裏透出一絲尷尬。

  他連忙抽抽嗒嗒解釋：“那………那什麽……我就是隨口這麽一說。”

  柯緣不想理這倒黴兒子了，再逼問下去指不定說出什麽氣人的話。

  把他氣死了，這小子也別想生出來了，大家正好同歸於盡。

  但目前看來到底是他擺脫不了認了命的兒子，他盡量心平氣和：“嗯，知道了。”

  說完直接轉身走到對麵。

  老街兩邊十來張桌子，前半夜三三兩兩已經走了不少人，剩下幾個能喝能扛的半醉不醉地趴著，連帶他未來孩子的媽也安安分分地睡著。

  他伸手探了探女孩的額頭，不冷不熱的。

  夏天晚上雖然悶熱，但夜風這麽一吹還是容易著涼。

  柯緣探完額頭的手往胳膊上一抻，直接把人抻到了背上。

  可剛要回走，腳下步子卻突然一頓，偏過頭，鼻尖微微一動。

  【999】一邊盯著小小係統製藥，一邊看著光屏監工，隨口一問：……咱弟聞什麽呢？

  宋鬱華主動睜開眼，動了動調了個舒適的姿勢：還能聞什麽，製藥小小係統做的解酒藥太無敵，喝一點酒味全消唄。

  【999】一愣：？？？那………那咱弟？？

  柯緣垂下眼輕聲道：“……沒睡？”

  宋鬱華“嗯”了一聲：“把他叫起來，地上涼。”

  柯緣沉默兩秒，轉頭看向還傻愣愣坐在路燈下的小乞丐：“過來。”

  小光頭猛地抬頭。

  燈光落下來，滿臉嚎出來的眼淚掛得他整個人水汪汪的，好在已經自己被自己蹦躂出來的不孝之言給嚇懵，哭倒是沒哭了。

  一聽他爸鬆了口，趕緊雙手雙腳並用從地上爬了起來，委委屈屈又別別扭扭地走過來。

  “不早了，去把他們叫醒。”

  宋柯樂“哦”了一聲，一步兩回頭探頭探腦地確認，沒從他老爸的麵癱臉上看出一絲生氣。

  當然，也沒看出高興。

  小光頭轉身，邊擦眼淚邊一個個把醉得迷迷瞪瞪的雜毛叔叔阿姨們拍醒。

  邊拍邊歎氣。

  宋柯樂就很後悔，兢兢業業營造的孝子人設一朝崩塌，他注定在穿越史上被廣大同仁們口誅筆伐。

  就這他還能順順利利出生，誰不誇一句他老爸寬宏大量！

  小光頭挨個拍完，下意識轉頭看過去，這一看，眼裏的愧疚一秒就被冒泡的幸福感給頂上了。

  月色傾瀉，燈光映襯，四下安靜，年輕的女孩正安安分分趴在年輕男孩的背上。

  平時不苟言笑的大姐大渾身發散著平和，平時冷漠麵癱的班長眼裏避無可避地溫柔。

  這跟冷漠勇士降伏了一條日常穿梭在洶湧海浪之中的惡龍，被降伏的惡龍又帶著冷漠的勇士自由自在上天入地有什麽區別！

  而且在身邊這八十個單身狗叔叔阿姨的襯托下，他老爸老媽簡直就是天生一對又天作之合，哪來的感情破裂！

  宋柯樂憋不住幽怨地看著他爸。

  他不信，他不信兩個麵癱的愛情故事沒有善終。

  小光頭憋著一筐眼淚，目送完剩下一堆叔叔阿姨三三兩兩組隊回家，別別扭扭地走回到他爸媽身邊低頭不吭聲。

  一家三口各懷心思沿著路燈往回走。

  宋柯樂心裏藏著事，落了一大截，慢騰騰跟在身後。

  走完半段路，到底憋不住，可憋了半天也就憋出不輕不重的一句：“………爸，你真信我是你穿越過來的兒子啊？”

  他爸看起來明顯是個理智的人，但在穿越這件事上也不用多理智，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相信。

  要是換成現在的黃毛沙皮叔叔，聽到他今天晚上說的這些話，多少都得把他當成神經病。

  柯緣看向正好落在他腳邊的小圓腦袋影子，哪怕是影子，也透著一股困惑跟哀怨。

  這小子真正想問的明顯還憋在心裏不敢問。

  宋鬱華歎了口氣，拍了把柯緣的肩膀，淡淡道：“………他不敢問你問。”

  想拔除紮根在這小子心裏十幾年的設定不容易，得解決問題的第一步總要跨出去。

  柯緣步子一頓，頓了頓：“…………我也不敢。”

  宋鬱華瞬間語氣一滯。

  柯緣笑了笑：“是真不敢。”

  感情破裂四個大字對於這個便宜兒子來說毀天滅地，對於他來說同樣也需要緩衝。

  可不論是生離還是死別，他暫時都不能接受。

  剛剛脫口而出的一句，也不過是想先安撫安撫這個小子。

  因為除了死別，他能想到的隻有生離。

  但到底隔著十幾年的光景，年輕的父子之間隔著一道壁壘，不光沒安撫到這個小子，還把孩子給刺激傻了。

  也把他自己給刺激傻了。

  宋鬱華垂眼看他，貼得近，一上一下兩道呼吸幾乎同步，而仔細辨別，底下這一道明顯透著顫意。

  他收起笑意，沉聲道：“其實這小子這幾天千防萬防地防著我，我就想到這一層了。”

  “所以概率一半一半吧，二十年後………”

  他還想說，宋鬱華聽不下去了，直接冷冷打斷：“我看你比你兒子更傻。”

  “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憑什麽各有一半的概率？”

  柯緣一愣。

  “前兩天我還在疑惑他要真是我跟你的兒子，這腦子是基因突變了還是後天遲鈍，現在明白了。”

  宋鬱華一臉嫌棄，直接從他背上跳了下來。

  扔下一句：“我看就是隨了你了！”

  說完明顯帶著怒氣，跨步往前走。

  柯緣：……………

  少年毫無防備，下意識轉頭。

  路燈下，遲遲沒等到老爸回應，在原地發傻的小光頭果然已經瞪大了眼睛。

  小光頭一步一步慢騰騰地跟上來，眼神複雜地打量身邊略顯單調又孤獨的少年。

  又轉頭看向前方明顯頭頂怒火，氣到步子都不歪一下的親媽。

  小光頭眨巴眨巴眼：“爸………我好像有點相信你說的感情破裂了。”

  我媽喝醉了你都能惹到她，你麵癱身份下是頂了個深水大炸彈嗎？

  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