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漆瞳      更新:2021-12-17 22:12      字數:5331
  玄鳥現在有點慌。

  作為一個曾經被數代君主供奉,站在謝無衍肩頭看無數妖魔俯首陳臣,與萬千修士廝殺浴血而出的大妖。按道理說,它什麽大場麵沒見過。

  所以在沈挽情說要燉了它的時候,玄鳥是嗤之以鼻的。

  怎麽可能會有區區人類敢狂妄到這種地步?自己可是堂堂神鳥!

  直到沈挽情真的就這麽拎著它來到了廚房,和廚子借了口鍋,並且有模有樣地開始燒水添柴,甚至還切好了白蘿卜當配料。

  被綁住嘴巴的玄鳥:“咕咕!!”

  一旁的廚子樂樂嗬嗬地看著:“這隻鴿子還挺活潑的。”

  玄鳥:大不敬!說誰鴿子呢?我是神鳥!神!鳥!

  “給你個選擇吧。”沈挽情舉著鍋鏟,看它一眼,“要不要加蔥。”

  玄鳥:“?”

  終於,麵臨過無數生死有光場麵的玄鳥,在眼前這個看上去無比弱雞的女人麵前,頭一次感覺到了恐懼。

  不行,它堂堂神鳥可不能死在這。

  於是趁著她回頭的功夫,玄鳥暗自發力,試圖掙脫開身上的束縛。

  可是當時襲擊沈挽情時,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靈力全被法器給撞散了。它凝聚起身上所有的力氣,才能堪堪扯開綁在自己翅膀上的繩結。

  足部的繩結還沒解開,於是它隻能撲扇著翅膀,一陣亂竄。

  劈裏啪啦哐當。

  廚房裏的瓶瓶罐罐被它撞了個七七八八。

  沈挽情見狀,無奈地放下手中的菜刀,掄起袖子去捉。

  於是一人一鳥聯手,差點沒炸了廚房。

  廚子見局勢不對,冒出一身冷汗,為了保住自己的廚房,悄悄溜走去和風謠情告狀。

  等風謠情和紀飛臣趕到的時候,沈挽情剛好抓住了玄鳥,渾身上下濺滿了五顏六色的調料。

  隻是廚房已經一片狼藉,就連天花板都在往下落著灰。

  紀飛臣皺眉:“挽情,你這是……”

  “啊…我抓了隻鴿子。”沈挽情一怔,迅速將握住玄鳥的手背到身後,解釋道,“我想給風姐姐煲湯來著。”

  玄鳥氣得又開始撲騰翅膀。

  你才是鴿子!你全家都是鴿子!

  風謠情似乎是愣了下,她看了眼旁邊的廚子,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廚子摸了摸頭,道:“的確如此,沈姑娘來找我借鍋,說是想給風小姐煲湯。我見她態度真誠,就讓她用了。但是沒想到——”

  沒想到差點燒了廚房。

  紀飛臣眉頭緊鎖,正準備說些什麽,卻被風謠情抬手阻止。

  “煲湯?”她試探性地重複了一遍。

  沈挽情點頭,還順帶委屈吧啦地吸了吸鼻子,表示真誠:“因為風姐姐這段時間為了照顧我,操勞過多。”

  風謠情走到沈挽情跟前,盯著她眼睛看了一會兒。

  沈挽情目光沒半點閃躲。

  許久後,風謠情垂下眼,思索片刻,語氣也變得柔和了些:“既然這樣,我來幫你吧。”

  玄鳥驚恐萬分地瞪大了眼睛。

  它一定要逃離這個地方!

  說完,它抬起嘴,使勁地往沈挽情食指上一啄。

  沈挽情吃痛皺眉,下意識鬆開。

  玄鳥撲騰著翅膀,一頭撞了出去。

  廚房門離它越來越近,眼看就要離開這間屋子獲得久違的自由。

  而就在這時,卻冷不丁地撞在了一人的肩頭上,撞得頭暈目眩。

  完蛋了。

  玄鳥心死如灰。

  看來它這隻偉大的神鳥,今天就要死在這毒婦的手裏了。

  “怎麽了?”

  而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男聲突地響起。

  玄鳥驚喜地抬起頭,險些熱淚盈眶。

  殿下!是殿下!

  得救了!

  謝無衍垂眼掃了下這隻格外狼狽的小寵物,稍稍頓了下。然後伸出手平靜地揪起它的翅膀,走進了廚房裏,看向沈挽情,笑道:“沈姑娘?”

  沈挽情心虛地偏過頭,一臉你別問我我不知道關我屁事的樣子。

  然後風謠情就好心幫她解釋了:“原來是謝公子。沒什麽事,這是沈姑娘捉到的鴿子,說是準備燉湯,沒想到動靜大了些。”

  “哦?”謝無衍輕掃了眼手上那小畜生,唇角一彎,走到沈挽情麵前,伸手遞上,“既然這樣,沈姑娘就拿去吧。”

  沈挽情:“……”

  這是在威脅吧。

  這絕對是在威脅吧。

  這誰敢當著主人麵吃掉他寵物啊。

  玄鳥如遭重創,痛哭流涕哽咽著朝著謝無衍的方向撲騰著翅膀,即使被綁住嘴巴不能說話,也能隱約感受到它的悲痛欲絕。

  它試圖用自己的小眼睛讓謝無衍感受到自己激烈的情緒。

  殿下您不記得我了嗎?當年我可是同你並肩沙場四海八荒都要聞之色變的寶貝靈寵啊,雖然大部分時間是您在打架我在旁邊嘲諷,但我們之間深厚的感情還是不能磨滅的!

  風謠情看了一眼,輕咦一聲,然後感歎道:“看來這隻鳥,同謝公子分外投緣。”

  玄鳥一聽,立刻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

  紀飛臣見狀,搖了搖頭,抬手拍了拍沈挽情的肩膀,勸道:“萬物有靈,既然這隻鴿子這麽有靈性,就不好再傷它性命了。”

  玄鳥頭點得更快樂了。

  在生死麵前,鴿子就鴿子吧。

  跟寵的主人都在這兒了,連帶著兩位主角都替它求情,沈挽情倒不至於繼續在這幾人麵前自尋死路。

  她咬咬牙,點頭道:“既然這樣,就把它放生吧?”

  “不必了。”謝無衍笑了聲,鬆開手,抬指虛空一劃,解開了它足部的束縛。

  玄鳥立刻跌跌撞撞地朝他身上撲騰,站在了他的肩膀上。

  “看來,它與我有緣。”謝無衍看向沈挽情,眸中笑意更深,“沈姑娘介意我把它留在身邊嗎?”

  沈挽情:“…不介意。”

  站在謝無衍肩膀上的玄鳥看上去頗為趾高氣昂,甚至還揚起了自己的小腦袋,看向沈挽情的眼裏滿是鄙夷,一副你死定了的囂張勁兒。

  沈挽情悔不當初。

  早知如此,她一定會選擇把它直接扔進柴堆裏烤了,因為這樣比較快。

  關於下山捉妖一事,紀飛臣喊走了謝無衍,似乎是準備去細細商議。

  兩人並肩離開,然而風謠情卻沒急著走。她看了眼身旁情緒低落的沈挽情,又向後看了看案板旁邊切好的配菜,似乎是若有所思。

  “沈姑娘。”終於,風謠情開了口。她抿了抿唇,停頓許久,才輕輕說了兩個字,“多謝。”

  說完,便轉身離開。

  [女配係統:

  恭喜宿主完成隱藏任務,與風謠情關係緩和。]

  沈挽情稍怔,望著風謠情離開的背影,輕輕笑了聲。

  風謠情雖然看上去高冷,其實是個內心很柔軟的人。一夢浮華曾經這麽形容她,“無論被人欺騙過多少次,卻仍然會對一切抱有善意”,是一個真正意義上懷有慈悲之心的除妖者。

  也正因為如此,在原著中才會一次又一次地被傷害。

  雖然這次倒沒能成功除掉玄鳥,不過好在,陰差陽錯,自己和風謠情的關係也成功破冰。

  不虧。

  *

  入夜。

  經由昨晚被謝無衍登門拜訪喝了一晚上茶的教訓後,沈挽情這次十分小心謹慎地鎖上了門,並且順帶固定好了窗戶,甚至還檢查了下天窗有沒有關嚴實。

  做完這些後,她才放下心,伸著懶腰爬上床準備睡覺。

  而就在這時,沈挽情明顯感覺到屋內的氣壓發生了變化,周圍一瞬間安靜得出奇。窗外剛才還被風聲吹動的樹葉在一瞬間停止,萬籟俱寂,卻更加讓人感覺到不安。

  緊接著,桌上那點燭火猛地一亮。

  這無比熟悉的氣場和情景,難道說……

  沈挽情僵硬地轉過頭,果不其然,不遠處的桌子旁,謝無衍懶洋洋地撐著下巴,將眼稍彎,抬起手同她打了個招呼:“沈姑娘,晚上好。”

  沈挽情哽咽了。

  又來?

  所以這群妖魔鬼怪是真的晚上不睡覺吧?

  沈挽情尋思著現在閉上眼睛裝睡也來不及了,她認命地撐起身子,語氣毫無生機:“謝公子今晚也是來喝茶的嗎?”

  “不。”謝無衍說,“為了了解民生百態,陶冶情操修身養性,所以謝某特地來向沈姑娘討教飛行棋。”

  這話非常耳熟。

  沈挽情知道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挑釁大魔王是沒有好下場的。

  她不情不願地從床上下來,拖著沉重的步子在謝無衍麵前坐下。

  “我也很想教謝公子,但是首先我需要骰子,沒有骰子的話——”

  話音剛落,謝無衍抬了下指尖,隔空一抓,中指處的骨戒一閃,兩枚玲瓏骰子安靜地躺在手心。

  天罡骨戒。

  可儲納萬物,是修仙界的法器之一。

  對於這些奇珍異寶,沈挽情已經見慣不驚,但她還是垂死掙紮:“棋盤比較特殊,我得自己畫,但是沒有紙和筆。”

  接著眼前就出現了紙和筆。

  沈挽情:“我們得要有兩種顏色的棋。”

  然後就有了棋。

  沈挽情:“既然這樣還需要一小碟醬鴨脖桂花糕和杏仁糯米丸。”

  這下謝無衍沒把東西變出來,他撐著下巴看她,骰子擱在手裏一拋一拋的,眼神裏全是明晃晃的威脅。

  沈挽情立刻服軟,老老實實地趴在桌子上,開始認命地畫起了棋盤:“好吧其實不需要這些。”

  太可惡了,變不出來東西就開始用眼神恐嚇威脅人。

  畫完之後,她把那張紙往前一推,指了指四個角:“現在每個人有四個子,骰子扔到六才能將自己的一枚棋子放在棋盤上,然後按照點數向前,誰率先把所有的棋子送到終點就算贏。”

  接著,沈挽情示範性地扔了一下。

  是個一。

  沈挽情將骰子遞過去:“該你了。”

  謝無衍接過骰子的時候,眼神中的鄙夷清晰可見,仿佛明晃晃寫著兩個字——“就這?”

  沈挽情叉腰:“別看規則簡單,但是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嘛。”

  謝無衍不置可否,隻是隨手一拋。

  六。

  這人運氣還挺好?

  半柱香後,沈挽情發現了不對。

  這不是運氣問題。

  要不然為什麽謝無衍從頭到尾都是六,一連三個棋子都到終點了,而自己扔出來的卻全是一,到現在為止連家門都沒出去。雖然是被強迫和謝無衍玩飛行棋,但是這樣自己的遊戲體驗感也太差了吧。

  沈挽情一抬頭,敏銳地看到他指尖聚起的靈氣。

  草。

  差點忘了,這是修仙界,根本不存在運氣,全都是作弊玩家。

  沈挽情義憤填膺,拍案而起一把抓住:“不能用靈力控製骰子,不然就是出老千。”

  然而,碰到謝無衍食指的那一刻,沈挽情才覺察到,他異常冰涼的體溫。

  僅僅是一根手指,卻依舊凍得人掌心刺骨疼痛,夾雜著還沒來得及收起的氣流,宛若被刃尖剌開幾道口子一般。

  所以,即使是被封鎖住大半妖力,謝無衍的力量卻還依舊霸道到這樣的地步嗎?

  謝無衍看了眼沈挽情的手。

  被玄鳥啄傷的食指處,已經開始結了疤。

  他不動聲色,又抬眼看她:“哦。”

  非常敷衍的語氣。

  沈挽情氣得想要揪他頭發,但最終還是因為人慫膽子小,咽下這口氣,重新坐了回去,拿起骰子又擲了一次。

  是一。

  絕對有問題。

  她抬起頭,盯著謝無衍:“你轉過身。”

  謝無衍挑了下眉,轉身。

  沈挽情再扔。

  依舊是一。

  心態崩了的沈挽情決定,也要出老千。

  於是她伸出手偷偷地撥了一下骰子,將點數調整到六,然後故作無事地坐直身體:“好了。”

  謝無衍轉回身,看了眼點數,又抬頭看了眼她。

  “我扔的就是六。”不知道為什麽,沈挽情在他眼神的注視下竟然有一點點心虛,聲音也從一開始的理直氣壯越變越小,“你用這麽懷疑的眼神看著我幹什麽,你又沒看到。而且你都那麽多六了我扔一個怎麽就不行了,小氣。”

  謝無衍當然能看得出來沈挽情的心虛。

  和她每一次撒謊一樣,話又多又碎,像隻不怕死的麻雀一樣在自己身旁撲騰著翅膀,嘰嘰喳喳地強詞奪理。

  她的確很有趣。

  比預料之中的膽子要小,卻也比任何人想象中的膽子要大。

  謝無衍並沒有拆穿她,他隻是平靜地拿起骰子,抵在指腹摩挲一圈,然後輕輕一拋。

  局勢好像在這一刻發生了逆轉,沈挽情一路六六大順。

  在把自己的四個棋子全都送進終點之後,沈挽情快樂了,覺得自己又行了:“我好強。”

  謝無衍戲虐道:“沈姑娘怎麽不懷疑了?”

  雙標沈挽情將胳膊一抱:“瞧您這話說的,一直扔六可太正常了。”

  幾局棋下來,夜色已深。

  沈挽情連續打了幾個哈欠,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麻木地扔著骰子。

  好困。

  甚至在想,這是不是謝無衍自創的殺人招數。通過讓她不睡覺的方式,硬生生把她給熬死。

  就這麽胡思亂想著,一股深深地疲倦感遍湧了上來,困意也越來越深。她的眼皮跟灌了鉛似的,再也支撐不住。

  毀滅吧。

  愛殺不殺,反正她要睡覺。

  這麽想著,沈挽情就睡著了。

  謝無衍抱起胳膊,靠著椅背,覺得有些好笑。

  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還能安心地睡成這樣。明明看上去是挺惜命的一個人,原來還是這麽不怕死。

  如果說她有多單純善良,但紮人刀子的時候卻又比誰都幹脆利落。

  天罡骨戒又閃了閃,玄鳥撲騰著翅膀從裏麵躥了出來。

  “就是她就是她!揪我的羽毛,綁我的嘴還要那我燉湯!而且還叫我鴿子!”玄鳥一出來,就嘰嘰喳喳鬧個不停,氣勢洶洶地朝著沈挽情的脖頸擊去。

  謝無衍抬了下眼,骰子在他的兩指之間被硬生生捏碎。

  一道紅光炸開,伴隨著無比強烈的氣流湧動和衝擊力。

  但無論房間內的氣場有多麽恐怖,整個屋子卻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給籠罩著,從外麵看依舊是一片平靜毫無異常,似乎所有的氣息都被刻意掩藏。

  玄鳥被這道紅光撞得腦袋疼,嗚嗚咽咽地飛了回來,委屈吧啦道:“殿下。”

  “小點聲。”謝無衍撐起下巴,伸出食指撩起沈挽情耳側的一縷頭發,百無聊賴地纏繞在自己指尖,“把人吵醒了,你來陪她下這無趣的棋嗎?”

  玄鳥哽咽了。

  隻關心有沒有把這女人吵醒,不關心自己的寶貝跟寵到底疼不疼。

  這個女人果然是紅顏禍水!

  “你的靈力恢複了?”謝無衍瞥了玄鳥一眼,突地開口發問。

  玄鳥一愣,這才發覺,晌午時被撞散的靈力,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重新凝聚了起來:“好像恢複了一點……怎麽會這麽快?”

  謝無衍轉過頭,捏起沈挽情的右手。

  食指處那道傷痕清晰可見。

  玄鳥恐怕就是在這個時候,吞進了沈挽情的血。

  謝無衍指尖停留在她的手背之處,輕輕一劃。

  一滴血滾落,然而掉落的速度卻出奇地慢。

  他伸手,聚齊一點靈力,觸碰到那滴血珠。

  刹那間,這滴血珠竟然燃燒起來,然後頃刻間炸開。

  謝無衍在片刻的錯愕之後,微微斂目,了然似的輕笑一聲。

  看來,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為特殊。

  玄鳥倏地飛起,語氣裏全是錯愕:“這是!”

  “嗯。”謝無衍眸色如常,語氣聽上去挺平淡,“你想的那樣。”

  “殿下,既然這樣,這人不宜久留。”玄鳥落在謝無衍的肩頭,拚命煽動他,“萬一以後……”

  謝無衍卻沒說話,他看向沈挽情,然後伸出手用指尖抵住她的脖頸。

  隻要稍稍聚力,他就能劃出一道深可入骨的血痕。

  然而,他卻沒有用力,隻是收回手,撐起身:“我們該走了。”

  玄鳥一副肝腸寸斷的樣子,委屈得滿地打滾:“殿下,果然,她是你重要的女人對嗎?”

  “算是吧。”謝無衍敷衍了句,語氣裏帶著些懶散,“得花心思養著鑄劍,是挺重要的。”

  鑄劍?

  玄鳥的眼睛重新亮起了希望之火。

  果然,這個女人,不過是工具而已。

  自己才是殿下心中最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