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皇朝長公主
作者:不言歸      更新:2021-07-26 05:33      字數:5824
  望凝青最先宣召的,是楊知廉和崔九。

  ??這兩個人都算是外臣,在長公主府裏也隻是擔任著客卿的位置,對於望凝青而言,這兩人不算心腹,可對於叛軍而言,這兩人卻是非殺不可的佞臣。望凝青知道這兩人恐怕還做著有朝一日景國海晏河清的美夢,他們不知道自己效忠的主子一心赴死,更不知曉長公主根本沒打算將自己私底下做的善事布告天下。是以在長公主府被圍起來時,他們心裏都很驚訝。

  ??“殿下。”崔九行了一個禮,神情有些困惑地望著宮牆外的喧囂,不解道,“駙馬他為何……?”

  ??不等崔九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望凝青已經出聲打斷道:“崔九,楊知廉,今日喚你們過來,是本宮有要事相告。”

  ??她語氣沉凝冷肅,神情亦不辨喜怒,崔九和楊知廉聞言立刻拱手作揖,側耳傾聽。

  ??“爾等需知曉,駙馬明麵上向本宮投誠,實際上是蒼軍的人。”望凝青沒有使用“叛軍”這樣具有羞辱性的字眼,隻是可觀中肯地說道,“以袁家為首,蕭家、嚴家、楚家都參與其中,這是士族和皇族的爭鋒,而皇室命數已盡,無力回天了。”

  ??“爾等隨我一同抗爭至今,一心一意為百姓籌謀福祉,甚至不惜自汙清名。本宮心中有愧,欲為爾等謀奪一條退路。”

  ??望凝青話音剛落,楊知廉和崔九登時麵色大變,兩人幾乎是下意識地“噗通”跪地,道:“殿下!不可!”

  ??“殿下!請勿氣餒!還不到山窮水盡之時!”崔九撩著衣擺,膝行一步,語氣殷切地道,“袁家、袁家幺子我曾有過數麵之緣,那是一位言談有禮、頗有君子之風的好郎君,雖生於將門卻一心渴慕聖賢之道,絕非那等利欲熏心之輩。據我所知,蒼軍治下甚嚴,所過之處盡得民心,殿下為景國百姓嘔心瀝血,煞費苦心,隻要將您的苦衷如實相告,想必他們一定——”

  ??“崔九。”望凝青打斷了他的話語,垂眸的她神態冰冷,如冰似玉,“本宮是皇室公主。”

  ??崔九微愣,啞然失語。

  ??“景國雖然大廈將傾,早已金玉其表敗絮其中,但它終究曾經榮華一時,並非所有人都能將它輕易割舍。”她說,“蒼軍想要亂世林立,就勢必要推翻前朝,在斷壁頹垣上建起瓊樓殿宇。如此,景國皇室血脈決不能留,更何況本宮曾是權傾朝野、淩駕皇後之上的景國長公主?”

  ??崔九無法反駁,閱曆更深的楊知廉卻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麽,他一時間麵白如紙,如墜冰窖。

  ??“殿下,不可!”楊知廉忍不住拔高了音量,重重拜下,瞬間熱淚盈眶,“不可啊殿下!不應當啊!不應當如此啊——!”

  ??前朝公主、又曾垂簾聽政輔佐幼帝,蒼軍上位雖然打著複仇的名號,但到底也擔著“謀逆”的罪名,為了避免有心之人投靠前朝公主,蒼軍得勢後必然要將這位前朝女子第一人處決掉。古往今來,亡國公主唯一的出路就是嫁給皇帝,以此昭顯新帝仁慈,可長公主早已是駙馬之妻,就如今的局勢來看,駙馬必然是未來的肱股之臣,新帝怎麽可能為了一名前朝公主而讓臣子離心?

  ??待到大軍兵臨城下,長公主危矣。

  ??她不僅會死,而且還會慘死,因為常明昌順兩代導致景國民不聊生的罪魁禍首早已死去,能夠平息民怨的隻剩這麽一個荒唐公主而已。

  ??心慌隻是一瞬,楊知廉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並提出了切實可行的建議:“殿下曾經幫扶過眾多忠正敢言的朝臣,還給予了他們不少盤纏糧食用以救助百姓,隻要將他們抽調返京,有他們作保,百姓定然也會理解殿下的苦楚,新帝迫於輿論,也不能對殿下下手……”

  ??“夠了。”望凝青眼睫輕輕一顫,微微抬手,“楊老,一招天子一朝臣,你不能逼他們去死。”

  ??新帝登基,立威在即,他山之玉以攻石,又能討得幾時好?

  ??望凝青看著楊知廉和崔九,見兩人還不想放棄,隻能甩出殺手鐧,淡聲道:

  ??“更何況,本宮恐將命不久矣,便是用這條命為天下蒼生鋪路,又有何不可?”

  ??“什麽?!”

  ??長公主的語氣那般平靜,落在兩人的耳中卻恍如晴天霹靂,崔九甚至顧不得禮節,猛然抬頭望向長公主的眼睛。

  ??那雙眼睛啊,藏著千山暮雪,描著萬裏孤雲。

  ??本該綻放在盛世山河上的錦繡牡丹,不知何時沾染了一身風雪,似那冬日清晨呼出的第一口白霧,至冷,至清。

  ??她以袖掩唇,隨意地拭去了唇角滲出的血跡,清越如玉石般的嗓音微微喑啞,好似喉間哽噎著砂礫:“本宮命該如此,你們不必介懷。”

  ??“本宮死後,想必屍骨也難以安存,爾等不必執著,更不必費心為本宮洗去汙名。本宮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沒有想要回頭的打算,苟活於世都不曾畏懼千夫所指,死後自然也更無所謂那些身後虛名。”

  ??“謹記,你們效忠的不是本宮,不是皇室,而是這片大好河山上的無數百姓。”

  ??她說得那麽雲淡風輕。

  ??“瓊樓瑤池,金釵玉縷,都不如太平天下,海晏河清。”

  ??因為得償所願,她慘白的麵容上甚至露出了三分恬淡的笑意。

  ??——“滴答”。

  ??一片窒息般的沉默中,恍惚間好似聽見了水珠破碎在地麵上的聲音。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麵對著這樣一個人,為她落淚又有何妨?

  ??她似乎倦了,輕輕抬手,寬大的廣袖與衣擺相擦之時發出了細碎的聲響,交雜著空氣中的血腥、宮牆外的喧嘩,世間唯有她的聲音沉靜如舊,令人安心:“從今往後,是楊知廉忍辱負重,為朝臣謀求生路;是崔九假意奉承,實際一直在暗中籌集銀兩,幫扶百姓。此去一別,應當再無相聚之日,本宮在此,祝你們前程似錦,平步青雲。”

  ??語畢,那身穿繁複宮裙的女子拂袖而去,徒留二人長跪於地,久久不起。

  ??“……尊上?這樣就足夠了嗎?”靈貓靈巧地跟隨著望凝青的腳步,仰著頭,嫩嫩地喚道。

  ??“心懷大義之人,必定也懂得舍小我而保大節。”望凝青走進內室,在美人榻上坐下,闔眼,她現在不太愛動彈,因為丹田已廢,連帶著這一具本就嬌貴的皮囊都變得羸弱了起來,“比起家國天下的安穩,一個人的生死實在不值一提。”

  ??這是望凝青當初選擇楊知廉和崔九作為下手的原因,懷揣信念的人總是比一心過日子的人更好掌控。隻要抓住他們心中那條線的源頭,就能像操控提線木偶一般控製他們的行為。望凝青相信,隻要跟他們掰清楚其中的利弊,他們定然會將這個秘密保守到底,以“這是為了天下太平”的理由不斷催眠自己,哪怕內心因為愧疚而感到煎熬,他們也會守口如瓶,最後將這個秘密帶進棺材裏。

  ??強撐了那麽久,望凝青也覺得有些累了,神魂強大不代表□□也同樣如此,被廢掉丹田的血肉之軀就像千瘡百孔的篩子,留不住半點精氣。望凝青想起靈貓說過她沒能很好地成為“王凝”,忍不住遲疑了一瞬,逐漸軟下如劍刃般筆挺的脊梁骨,軟綿綿地朝著床榻靠去。

  ??青絲剛剛沾上玉枕,就仿佛觸動了某個機關一般,她壓著嗓子低低地咳著,血水如湧泉般不斷地滲出,一點點地濡濕了枕側。

  ??望凝青的手枕在耳旁,心想,原來這就是凡人——連想要脊梁筆直地活著,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後,她聽見了琴音。

  ??潺潺如山澗流水,綿綿若河岸花溪——那是一首意味不明的琴曲,入耳的曲調清聖綿柔,細品時卻又晦澀得仿佛一枕黃粱的夢境。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真也?假也?何人能分得清?

  ??一曲終了,望凝青微抬眼眸,她飛鳳般的眼角暈著淺淺的紅,像化開的胭脂,美得刺眼,卻又自有一段冷豔的風情。

  ??“你在這待了多久了?”她問道。

  ??話音剛落,屏風後便轉出來一個人,白衣勝雪,眸似琉璃。他抱著琴,眉宇盡是悲憫,像寺裏供奉的佛,與世人同擔悲喜。

  ??“凡所有相,皆為虛妄。”

  ??“……公主,何至於此?”

  ??總有人在問她——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一遍又一遍,不斷地重複,仿佛說得多了,她就真的能給出一個令人釋懷的回答一樣。

  ??望凝青背對著懷釋,麵上的倦容卻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冰凍三尺般料峭的冷,斜晲之時神光乍現,如匣藏秋水的名刀。

  ??“吾行吾道,絕無怨尤。”

  ??如今嬌襲一身病的長公主有著一頭緞子般漆黑柔順的秀發,總是挽成繁複秀麗的髻。此時的她長發披散,青絲如一枕流淌的墨,黑得仿佛要將人的精氣都吸走,散在她單薄纖細的肩背上,襯得她如水中搖曳的菡萏那般弱不勝風,嬌弱無依。

  ??這麽柔弱的人,說著這般冰冷的話,仿佛懷揣著一腔滾燙熱血的劍客,劍指蒼穹,慷然長歌,隻願不負九泉。

  ??擁有信念的人總歸是與混混度日的凡人不同,她眼中分明下了一場雪,可卻又好像燃燒著火,那火星落在向佛之人的心口,刹那燎原。

  ??“本宮知曉你你心中所求,無非就是想為自己要個公道,讓他們知曉他們當年不應該為了給現任嚴家家主開路而拋棄你。”望凝青擲出了讓人無法拒絕的誘餌,“重回嚴家是不可能的事情,本宮也查過,你出生那日夜裏,天現熒惑守心之相,命星指向華京之北,這是帝王駕崩、皇朝顛覆之兆,故而這成了你此生無法洗去的汙點,也讓先祖不計一切代價都要將你扼殺在搖籃。”

  ??說到這裏,望凝青淡淡一笑:“但對新帝而言,這卻是再好不過的吉兆。”

  ??一身白衣的佛子意識到她話語中的深意,下意識撚弄佛珠的手微微一頓,望著女子的如花嬌顏,他卻忽而感到一絲悲意。

  ??他斂去眼中的情緒,垂首,卻看見她遞過來一個精致的檀木盒,那半截皓腕上纏了三圈瑩白如玉的雪禪菩提。

  ??“拿著這枚印章,離開長公主府,從今往後,新帝會喚你為‘先生’,鎮北大軍會對你感激涕零,他們會尊你敬你,奉你為雪中送炭之人。你越是不慕名利,他們越是敬重愛戴於你,你想要的公道、你所求的超凡,都將信手可得。”

  ??她拋出了足以令人瘋狂的誘餌。

  ??懷釋忽而意識到,自己已是輸了。長公主多麽可怕?不戰而屈人之兵。

  ??她比他更像高高在上的神佛,是那佛前的蓮座,是世人一切欲望與向往所在——你見她,正如清涼池能滿一切諸渴乏者,如寒者得火,如裸者得衣,如商人得主,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醫,如暗得燈,如貧得寶。

  ??因為你有求於她,所以她能撥動著那根名為宿命的絲線,將你玩弄於鼓掌之間。

  ??那些難以說出口的晦澀與情衷,那些俗世的柔腸百結與繾綣,在她麵前卻隻言片語都說不出口。

  ??不配說出口。

  ??懷釋垂眸,他雙手合十,語調依舊溫柔:“公主,比起這些,貧僧有更想要的東西。”

  ??望凝青無動於衷,事到如今,她已經不必再苦心孤詣地隱藏自己真實的性情,她看人的眼神是冰冷的,藏著比冷情還要更為刺人的無情。

  ??“識時務者為俊傑,嚴公子。”

  ??勝利近在咫尺,在楚奕之和袁蒼攤牌之前她急需一個新的擋箭牌,這個擋箭牌是死是活,於她的計劃而言並無大礙。

  ??懷釋接下這個身份是最好的,不接下,那她隻能讓這位“心懷大義”的“先生”死在黎明之前了。

  ??“請你離開。”

  ??將身邊所有人的利用價值都壓榨幹淨了,望凝青掃了一眼桌上的賬本,瞳孔深深。

  ??懷釋離開了,望凝青正思忖著,輕輕撚動著佛珠,卻聽見身後傳來侍女的聲音,微微顫抖的,壓抑著惶惶不安的恐懼。

  ??“殿、殿下……駙馬大人他,覲、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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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駙馬是前卒,懷釋是後手,大家可以猜猜誰是“東風”_(:з」∠)_

  ??這些伏筆前麵都有寫的,渣青收下的棋子都有自己的身份,駙馬是暗線勢力的第一層擋箭牌,幫她篩選出楚家可用的人脈;袖香是長公主府裏的掩護,幫她經營起荒唐之名;懷釋是暗線勢力的第二層擋箭牌,是“先生”掉馬前的替死鬼;楊知廉是收攏朝臣這件事上的替身馬甲;而長公主府裏銀錢的支出肯定有貓膩,所以讓崔九背了鍋。

  ??而且這些人就算說不是自己做的也不會有人信,渣青就能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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