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季節本該是處處生機盎然的。

  ??可是鎮國侯府卻到處都布滿了死氣。

  ??小亭子看起來破舊不堪，朱漆柱子都掉漆了，瓦片退了一層顏色，滿園子的植被花草都枯黃堆積在一起，隻剩下了慕雲喬往昔最喜歡的黑心菊，孤獨的綻放著。

  ??慕如海坐在那，端起酒杯，仰起頭喝下了一口。

  ??看向身邊傻裏傻氣的夫人，那雙曾經在戰場上讓無數敵人聞風喪膽的眸子裏，滿是滄桑和心疼，仿佛蒙上了一層灰白之色。

  ??“喬喬，喬喬……”

  ??洛千歪著頭，念著自己女兒的名字，然後勾起唇傻笑了幾聲。

  ??當年一夜白頭，現在的她從背影上來看，就好像是個年邁的老太太一樣，她從慕如海身邊起身，飛奔到了一簇黑心菊旁邊，澆了澆水。

  ??“喬喬最喜歡這個花了，最喜歡了，夫君，你說，等喬喬出門玩，回來了以後，看到了這花開得這麽好，是不是會笑笑了？”

  ??慕雲喬鼻子一酸。

  ??從前的慕雲喬不會笑。

  ??那張臉永遠都一個表情。

  ??洛千總是想方設法的，想要讓慕雲喬流露出其他神色，沒想到如今變得癡傻，可一直心心念念記掛著的，還是這件事。

  ??慕如海別過頭去，不願再看黑心菊一眼。

  ??於心不忍的道：“夫人，喬喬她……”

  ??說了一半，慕如海哽咽了一聲，後半句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的女兒啊……

  ??“喬喬，是爹不好，是爹害了你。”慕如海含淚飲下一口酒，被嗆得咳嗽了好幾聲：“如果一切可以重來，爹，一定不去當什麽鎮國侯，我保的一方平安數十載，卻連自己的家人都保護不了，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慕如海情緒激動。

  ??被嗆得咳嗽了半天。

  ??洛千嚇壞了，臉色煞白的從地上站起來，飛奔到慕如海身邊：“夫君，夫君，你怎麽了！”

  ??“咳咳咳！”慕如海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卻不斷的咳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慕雲喬在暗處，指甲都戳進了肉裏。

  ??死死咬著嘴唇，幾乎見了血。

  ??爹現在變得好蒼老，從麵色上來看，身體也不是特別的好。

  ??是啊……這些年風雨摧殘不論，從靈力散盡的那一天後，他所經曆的從天堂墜入地獄的落差，都足以讓人崩潰了吧。

  ??尤其是被他保護著的百姓和國家，對他那個嗤之以鼻的態度。

  ??有時候最可怕的，不是敵人。

  ??而是那些被保護在身後的蛇蠍。

  ??而且他，居然沒發現暗處的她。

  ??換做以往的鎮國侯，早就一招把慕雲喬打下來了，可是靈力散盡，他感知力受損，竟然，半點都沒察覺。

  ??慕雲喬閉了閉眼，隱忍住瞳孔深處泛起的嗜血之色，好半晌才微微平息了下來。

  ??而這時，洛千卻忽然精神失常，思維跳躍。

  ??剛才還說喬喬出去玩了，這會兒突然之間大喊大叫了起來。

  ??“喬喬沒死，她沒死！夫君，喬喬沒有死！沒有死！我們不要搬家，喬喬肯定沒有死，我兒怎麽可能會死！夫君我求求你，我們別走，他們愛說什麽說什麽，我們都不走，萬一喬喬回來了，找不到家，可怎麽辦啊！夫君！”

  ??洛千癱坐在地上放聲痛哭，哭的渾身發抖。

  ??言語之中的卑微和懇求，讓慕雲喬心如刀絞。

  ??慕如海紅了眼，平息了咳嗽聲，一把扶起洛千：“夫人聽話，我們不搬家，不搬家，我們就在這，等喬喬回來！”

  ??“你說好了？”

  ??“說好了。”

  ??“拉鉤！”洛千對著慕如海伸出手，慕如海毫不猶豫的和洛千拉了拉鉤，然後對著洛千道：“天色涼了，你回去休息休息，啊，我答應你，我們一輩子都不走，喬喬什麽時候回來，我們一家人，再歸隱山林，如何？”

  ??“嗯嗯嗯！”

  ??洛千點頭如搗蒜。

  ??可下一刻，洛千卻忽然之間神色一喜，仿佛有所察覺似的，猛地朝著慕雲喬的藏身之處看了過去。

  ??慕雲喬心下一驚，急忙隱藏起來。

  ??洛千一眼看了個空，心髒好像一瞬間從高空墜落。

  ??臉上的喜色變得灰白，頓時大哭出聲。

  ??“喬喬，喬喬，夫君，我感覺喬喬還在，喬喬回來了，夫君，喬喬很快會回家來找我了，嗚嗚，可是喬喬，你怎麽不出來見我，娘想你……”

  ??洛千被慕如海抱著，嚎啕大哭。

  ??暗處的慕雲喬蹲在角落裏，死死啃著自己的手背，才沒哭出來。

  ??微微吸了吸鼻子，她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間小院。

  ??她，不能回家。

  ??世人皆知慕雲喬死了，慕家廢了，七個兄弟就剩下兩個，慕如海變成廢物，老七鬱鬱寡歡，夫人還瘋了，下人都跑了……

  ??鎮國侯府昔日輝煌不在，人人不齒，人人嘲笑，對於那些痛恨鎮國侯的人來說，慕如海現在的狀態，比殺了他更加讓人痛快。

  ??讓一個人死，很容易。

  ??讓一個人生不如死，難。

  ??而現在慕如海一家人生不如死，人人喜聞樂見，覺得這是他們罪有應得，因此，這些年來，除了一些嘲笑謾罵，鎮國侯府是安全的。

  ??如果她回來了，就會驟然打破這個局麵。

  ??他們現在的身體，已經經不起半點折騰了……

  ??有家不能回的感覺，慕雲喬還是第一次體會得如此淋漓盡致。

  ??她仰起頭把眼淚收回去，又朝著小叔所在的小院子走去。

  ??院子裏空無一人，卻堆滿了酒壇子，大致掃了一眼，似乎都是這些年，府上酒庫裏麵，釀造出來給慕家軍的。

  ??而如今……

  ??慕家軍也不在了。

  ??一道破碎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寧靜。

  ??慕雲喬心下一緊，連忙湊近了一些，在一扇緊閉的窗子處，捅破了窗戶紙往裏麵看去，便見到小叔正頹廢的坐在地上喝酒。

  ??一身衣服都臭了。

  ??房間裏麵也髒兮兮的，充斥著酒氣十足的潮濕氣。

  ??慕雲喬都快被熏醉了。

  ??慕如風提著酒壇子自嘲的大笑了一聲，那雙眼睛裏毫無半點生機，重複著每天都要譏諷上一句的話：“哈哈哈，老子做夢也沒想到，我慕家為國爭光保家護國保衛一方百姓，最後竟然落得這樣的下場，真是滿目荒唐！哈哈哈哈哈！我護著一方百姓有何用，到頭來，何人護我？”

  ??他又喝下一大口。

  ??卻有大半酒灑落出來，把潮濕的衣服再一次打濕了。

  ??慕雲喬的眉頭緊緊皺起來。

  ??那門上都有蜘蛛網了，隻有一扇窗子看得出有腳印，難不成這麽久以來，小叔就從窗子出去上個茅房，沒出過門？

  ??慕雲喬歎息了一聲。

  ??隨後，悄無聲息的離去。

  ??卻渾然不知……

  ??在她退離開的那一刻，慕如風若有所思的朝著窗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當看到那個被戳出來的小洞時，忽然仰天大笑了一聲。

  ??這笑聲中，有著多年不曾出現過的暢快和釋然。

  ??眼神中，也微微多了幾分光亮。

  ??……

  ??慕雲喬繞著鎮國侯府走了一大圈，發現，下人隻剩下一個了，就是從她小時候就待在鎮國侯府的老管家，周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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