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幾乎是輕輕顛了一下，就抵達了目的地。

  ??H市和C市離得實在太近，近到其實根本就沒有坐飛機的必要，快的就像是在遊樂場玩了一圈兒的過山車，可又偏偏沒有過山車的緊張刺激，起落時的顛簸感和耳邊嗡嗡的轟鳴聲都讓季非凡不適到想吐。

  ??直到從出機口走出來，季非凡才終於覺得輕鬆了一些，她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側頭看向身邊那個替自己背著大包小包的大男孩，不由心頭一暖，伸出小指不安分的勾住了他的小指，不開口也甜蜜。

  ??可她卻笑不出來。

  ??她直愣愣的看著麵前的那個男人，很難得的沒有穿西服，而是傳了一件老舊的燈芯絨夾克。不知道是洗的褪了色，還是本就是這個料子染出來色彩本就不飽滿，總之看起來老氣橫秋的。

  ??又或者的確是老氣橫秋的，如果沒記錯的話，在她很小的時候，季永剛讓她騎在他的脖子上一起去逛動物園，穿的就是這件衣服。

  ??他竟然還穿得上？

  ??這竟是季非凡腦海中冒出來的第一個疑問，而不是“他為什麽在這裏”？

  ??“非凡，其實我在來C市找你之前，曾經問過季叔叔的意見，季叔叔說，他支持我這樣做。而同時，他也說他要來機場接你，你知道的，為了將來老丈人和女婿之間可以相處融洽，我也隻好支持他這麽做……你已經不再恨他了對吧？”蘇宥辰撇著嘴角，半是試探半是心虛的解釋，可最終卻還是覺得理虧，便索性垂下頭，誠惶誠恐的道歉：“非凡，對不起。”

  ??同時，他緊緊的握住了她。

  ??他才剛剛找到她，他多害怕，就這樣失去了。

  ??可季非凡卻隻是搖了搖頭：“沒事的，蘇宥辰，這是我爸爸，我怎麽會恨他呢？”

  ??話一出口，她看到兩個男人，都瞪大了眼睛，目光炯炯的望著她，她辨不清有沒有淚光，隻覺得那兩雙眼睛閃亮。

  ??她終於說出來了。

  ??她半閉上眼睛，兩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在下巴上短暫的停頓過後，又滴滴答答的滴下來，搔的她的臉頰癢癢的，就像是小時候，跑跳摔倒的傷口結了痂。

  ??季非凡從來都不是一個善於表達的人，對她而言，像西方電影裏演的那樣，對自己的父親母親擁抱親吻說我愛你，其實是一件很難為情的事。所以，她從來都沒有像別的孩子那樣吻過父母的臉頰，也從來都沒有拉著吳丹丹的手，當著她的麵告訴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甚至在她和溫承相處的那一年多裏，她也從來都沒有對他說過我愛你。

  ??可是現在，她終於說出口了。

  ??你是我的爸爸，我不恨你，相反，我很感激你。

  ??這些心事，像是吃火鍋時，湯底裏不斷從下往上冒出的泡泡，一個個的浮出水麵，再一個個的破裂匿跡。她本以為這些泡泡會孕育的艱難，破裂的時候，也會疼的她喘不上氣，可直到說出口，她才發現，其實沒了隔閡沒了嫌隙的感覺，竟然會這麽的輕鬆。

  ??她忽然就覺得自己白活了小半輩子。

  ??何必？何必把什麽事都放在心裏？何必一邊裝作毫不在意，一邊又期冀著大家都能透過真相看本質，去傾聽她的心裏話？她很忙，大家也都很忙，沒有人會二十四小時圍著她轉，把她視作世界的中心，而反倒是有太多太多曾經關心她的人，都被她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封閉，給漸漸驅逐了。

  ??她應該坦誠一點。

  ??她還能再坦誠一點。

  ??“爸爸。”季非凡澀澀的開口：“對不起，一直以來，都是我誤會您了。您不需要取得我的原諒，因為您從來都沒什麽需要我去原諒。是我，是我一直沉浸在我自己的想當然裏，是我從來都沒有給過您解釋的機會。其實這些話，我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就應該對您說的，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麽開口。您知道的，我和媽媽那麽好，我一時間真的無法接受，我那麽敬那麽愛的媽媽，曾經背叛過您背叛過這個家，所以……我說不出口。”

  ??“沒事的，非凡，爸知道，爸都知道。”季永剛的眼眶紅了，那個一向叱吒風雲的季永剛，此刻竟像是一個半身不遂的老人，他的腳步磨蹭著、踉蹌著，幾乎是一寸一寸的蹭到季非凡麵前，他望著她，雙手微微的顫著，卻怎麽也抬不起來。

  ??或者說，是他不敢抬起來。

  ??他有多少年沒有擁抱過她了？好久了，好像很久了。好像自從她小學畢業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和她親近過了。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做不到，她那雙圓圓的眼睛多麽的無辜，就像當年的她一樣無辜，輕輕巧巧的，就騙了自己小半輩子。

  ??他是個男人，有些話，不是打著“脆弱”、“崩潰”的旗號就可以說出口的，它們覆水難收，他也斷然不會選擇用一腔怒火，就將這麽多年的父女情誼蠶食的一幹二淨——他舍不得。所以，他隻能推開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推開他，他需要時間。

  ??可當他終於想要擁抱她的時候，她卻已經不肯再給他時間。

  ??一晃竟是這麽多年。

  ??久到現在，他終於熬過了時間、她也終於決定還給他那些他曾經錯過的時間，可他卻已經沒有了擁抱的勇氣。

  ??反倒是季非凡，毫不猶豫的一把緊緊抱住了季永剛，不顧他今天穿的衣服又老又舊，不顧他青灰色的胡茬刮疼了她的臉：“爸爸。”

  ??“哎，爸在……”季永剛緩緩抬起手，輕撫著季非凡的背，格外的輕柔，也格外的小心翼翼，就好像她還是小時候躺在他臂彎裏的那個軟的像麵團兒一樣的小嬰兒，隻有稍稍用力，就會弄疼她。

  ??這樣的小心翼翼，終於讓季非凡伏在他的肩頭哽咽。

  ??憑什麽啊？她憑什麽就讓一個和她毫無血緣關係的男人照顧了她這麽多年？受她的委屈受了這麽多年？又被她憎恨了這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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