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非凡捂著嘴，她所有的理智和見識都告訴她，在對方說出這種話的時候，她應該報以同情。事實上，在她的心裏，也的確對蘇宥辰的遭遇，報以深深的同情，可不知怎的，臉上就是莫名的想笑。

  ??她隻好偷偷的掐著自己的打腿，勉強讓自己嚴肅起來：“那然後呢？”

  ??“然後，他們認為我是一個注定會死在路上的孩子，認為我是一個賠錢貨。可他們隻是人販子，又不想背上人命，於是，就趁著卡車開到荒郊野嶺的時候，把我扔在了路邊。”

  ??“然後你就跑回來了？”季非凡輕鬆的問道。看著蘇宥辰現在就好好兒的坐在自己身邊，平時也是一副吊兒郎當毫無正形的模樣，便知道這段陰暗歲月應該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而且也沒給蘇宥辰留下什麽陰影。

  ??“我當時也是這麽想的。”蘇宥辰點了點頭：“我當時躺在地上，還是一直抽，直到看著卡車開遠了，才爬起來沒命的朝相反的方向跑。可是很快我就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我不認路，隻能沒頭沒腦的往前走，希望能趕緊走到繁華的路段，遇到一個好心人把我送回家。但是那個時候是冬天，離農曆的新年甚至不到一個月，天冷極了，我穿的又單薄，沒走出一會兒，就凍僵了。”

  ??“那……再然後呢？”這一次，季非凡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有了前兩個轉折，她已經不敢再繼續想當然下去，她幾乎可以確定，這會是一個十分曲折的故事，不聽完最後一句，都無法聽懂結局。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在這裏了。”蘇宥辰聳了聳肩：“聽這裏的老師說，她們早上開門的時候，是在門口發現的我，估計是遇到了好心人救下了我，可既沒有能力撫養，也沒有精力幫我尋找我的親生父母，於是便把我送來了孤兒院，希望得到救濟。”

  ??“就這樣，我在這裏住了下來。雖然這裏也算不得家，可至少不用每天在卡車後麵顛來顛去，擔心著自己究竟是會被賣到農村還是山溝，是要做苦力，還是會被挖掉一隻眼上街乞討。我可以安心的在這裏住下來，每天做點小手工，然後等待著爸爸媽媽看到報紙上的信息，找到我。”

  ??說到這裏，蘇宥辰難得的歎了口氣：“可是我怎麽也沒想到，我這一等，就是一年多。直到我離開孤兒院的很久之後，我才知道，我提供的個人信息，她根本就沒有幫我刊登在報紙上。因為這間孤兒院的院長，根本就不是一個喜歡孩子的人，更不像報紙上寫的那樣，是什麽慈善模範，而是一個人麵獸心、拿孩子當做賺錢工具的老油條。她把政府撥給孤兒院的經費統統私吞下來，每天隻給我們吃最差的飯菜，冬天發下來的、所謂的全新棉衣，上麵經常是補丁摞補丁。但就是這樣，我們卻每天都要糊火柴盒，雖然難度不大，可我們孤兒院的孩子多，做工時間又長，怕是我們做手工換的這些錢，早就比她養活我們的成本，要多得多了。”

  ??“太過分了！怎麽會有這樣的人？難道上麵沒有人來檢查的麽？難道從來都沒有人舉報她所做的這一切麽？”季非凡義憤填膺的說道。

  ??“沒有。”蘇宥辰搖了搖頭：“因為每次有領導來檢查，她都會蒸上好幾屜熱騰騰的包子。那天不用做工，而且包子想怎麽吃就怎麽吃，隨便你吃到飽。可條件就是，在領導麵前，要裝乖孩子，隻許說孤兒院怎麽怎麽好，不能說一個‘不’字，誰不聽話，包子就沒有誰的份。我們那個時候，都是小孩子，哪懂什麽‘因小失大’、‘鼠目寸光’這樣的道理？還不是幾個肉包，就堵住了我們的嘴？”

  ??“不過平心而論，老院長對我們雖然苛刻了點兒，可至少沒有太過於虐待我們。其實我挺慶幸自己流落到這家孤兒院，而不是呆在人販子身邊的，因為在這裏，我至少能算得上平安。”蘇宥辰淡淡笑了笑：“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才第一次意識到，這兩個字的重量。”

  ??季非凡沒再說話，側過頭去，看向蘇宥辰。借著微弱的燭光，她似乎看到蘇宥辰的眼中亮晶晶的，眼角卻帶著笑意。她忽然有幾分意外，不明白蘇宥辰經曆了這麽多，怎麽還能笑得出來。可轉念一想，他都已經經曆了這麽多，又有什麽笑不出來？

  ??“不過確實，這樣的平安，遠算不上自在。”似是看出了季非凡的心思，蘇宥辰再次開口，坦誠的說道：“而且，這種不自在，多數還都是自找的。最開始來到這裏的時候，我每天都在等，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報紙上會沒有我的信息，所以我始終認為，爸爸一定會來接我的，爸爸明天就回來接我的。可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爸爸卻還是沒有來。說起來，那個時候，我才是第一次感覺到怕吧？我甚至想起來，我有一次考試不及格，我媽媽就說再生一個孩子，不要我了，我想，或許我這個不夠好的兒子，他們真的不要了。”

  ??“那一段時間，我每天都在哭，我在這裏最好的朋友，受我的連累，也每天晚上都要安慰我。我記得有一次，領導正好來檢查，剛好那天是我們這裏一個小朋友的生日，老院長便買了大蛋糕。當然，這個蛋糕隻是用來拍照擺樣子的，就算是吃，也是領導和這裏的工作人員吃，根本沒有我們的份。為了做戲做全套，院長把蛋糕藏在教室裏，等領導來了，才派人去取，可那個老師一進屋，卻看見我那個朋友圍著蛋糕打轉。當時情況緊急，老師隻把我朋友打發走，便提著蛋糕出去了，可後來領導走後，他卻免不了挨了院長和老師的一通毒打，說他是小偷，隻有打一頓，才記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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