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小村中，盡管那隊人馬並沒有多做騷擾，但村子裏的男人們依然拿著砍刀、背著弓箭，警惕地望著不遠處那升起了炊煙的泥胚房。

  而屋裏的女人們正在忙著收拾值錢的東西。

  “阿爹，你為什麽借給他們房子？他們可不是什麽好人。”年輕的獵戶問道。

  “不借？不借你腦瓜子都讓人砍下來當尿壺了！”一臉風霜的老獵人眼睛裏帶著一絲狡猾，他年輕時行南闖北，做過胡子當過響馬，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可謂是見多識廣了。

  那幫人他一眼就看出這群人不是什麽好路數——那些馬雖然都是好馬，可看它們身上已經浸透了的汗水就知道，這些馬必然是經過了長途奔襲的！而好人家怎麽會在寒冬臘月裏長途跋涉？顯然他們是在逃避著什麽。

  從那幾個領頭的人來看，這群人裏有不少都沾過血。老獵人一方人數雖然不占優勢，但他們好歹都是獵戶，都有一把子力氣。平日裏與野獸搏鬥也練出了一身狠厲，那群人雖然人多勢眾但都在強弩之末了，等他們休息好了指不定要做什麽呢！

  而老獵人之所以能與那白胡子老頭暫時達成妥協也是看準了這一點。

  “快點收拾！等那幫人緩過勁來可就糟了！”老獵人沒管自己兒子，而是催促起了那幾個女人。

  小村莊內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飛快的收拾好行禮打好了包裹，然後趁著白胡子老頭那幫人沒注意一齊鑽進了山溝溝裏。

  ……

  距離小山村幾公裏外，肖恒等人的車隊緩緩的停了下來。

  複興社的人雖然跑得很快，但跑得快也就意味著沒時間處理痕跡。而現在又是大冬天的，地麵上到處都是厚厚的積雪，這幾十號人縱馬狂奔所留下的印記是怎麽也藏不住的。

  肖恒他們也就追著這些痕跡一路前行……看著痕跡越來越新鮮，肖恒他們也意識到他們越追越近了。

  照理說一人雙騎的複興社成員應該代表著這個時代最強的機動性——以至於大金朝廷在蒙受如此大辱的情況下居然都沒派出拐子馬追擊。

  雖然這與大戰在即有一定的關係，但這也從側麵說明了金人很清楚即便能夠追上複興社的這群人，他們所要付出的代價很可能遠遠大於收獲……畢竟一隊精銳的拐子馬也是一股不小的戰力呢！麵對著蒙元強大的攻勢麵前，哪怕多幾個人、幾匹馬也是好的。

  馬車的速度當然沒有一人雙騎的速度快，但好在馬車在速度不慢的同時足夠持續。

  肖恒他們這匹馬雖然在大金達不到戰馬的標準，但也都是上等的好馬了。以每輛車兩匹馬的配置來拉這馬車，二十幾匹馬可以輪番上陣，這幾乎可以永不停歇的趕路……

  複興社的這群人時不時的就要停下修整，而肖恒他們這邊無論是修整的次數還是時間都要遠比對方更短，所以肖恒他們自然也就越追越近。

  隻是……現在他們麵前卻出現了個難題。

  “公子，您看？”

  士兵跺了跺腳下的道路。

  這條路由於地勢較高，所以其上覆蓋的雪都被大風吃光了，隻剩下凍得堅硬如鐵的地麵……在這樣的地麵上馬蹄很難留下太明顯的痕跡。

  之前他們就是依靠著難以辨認的痕跡追到這裏，可追到了現在，就連那弱不可查的痕跡也消失了。

  “散出探馬。”

  “是。”

  幾個士兵從貨車後麵解下幾匹空載的馬匹衝了出去……剩下的士兵則將三輛馬車圍成個圈，遮擋住外麵的冷風，然後在中間升起了一堆篝火。

  而另外的士兵則拿出毯子披在了馬匹身上，然後給它們喂食喂水。

  這些馬可是一種很嬌貴的生物，平日裏需要多多善待它們，否則關鍵時刻掉了鏈子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肖恒見士兵們有條不紊地忙碌著，自己巡視了一圈之後就回到了馬車上，拿起地圖研究了起來。

  “厄勒木紮，你覺得蒙元的大軍現在到哪裏了？”肖恒看著地圖問道。

  “應該不會太快吧。”厄勒木紮也有些不太確定，“冬日不比往常，晚上定然是要找城鎮村落駐紮的，否則光是風雪就能要了命。”

  “村莊……離這裏最近的村莊在哪？”肖恒忽然問道。

  厄勒木紮的話提醒了肖恒。

  複興社那幫人可沒有馬車，沒辦法做到隨時都能得到高質量的休息……所以他們肯定要在天黑之前找到村莊的！畢竟在動輒零下二十幾度的晚上，露宿野外可是要凍死人的！

  “這……我也不清楚。”厄勒木紮搖頭道，“我跟在琴主子身邊已經好多年了，平日裏也都是跟著琴主子互動……這外麵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肖恒聞言歎了口氣，不過他也沒多說什麽。

  在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趕一趟集都算是出遠門了，還有更多的人一輩子都沒出個自己的那個小村莊。所以肖恒也是隨口一問，沒指望著厄勒木紮能有什麽建設性的意見。

  “那也隻能等了。”肖恒道。

  “若是沒有了蹤跡，咱們就去這裏，這裏有個鎮子，我可以去找些人來幫忙……”

  厄勒木紮指著地圖上的一個點說。

  “好，就這麽辦。”

  說罷，肖恒閉上了眼睛準備休息一會。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大約二十分鍾後，肖恒忽然睜開了眼睛。

  而此時遠方的馬蹄聲也漸漸清晰起來。

  “是探馬回來了。”厄勒木紮在旁邊說道。

  “嗯。”肖恒點點頭，緊了緊衣服跳下馬車。

  歸來的探馬很快來到肖恒身前飛身下馬：“公子，找到了！馬蹄印在前邊拐進了山裏！”

  “山裏？”肖恒聞言掏出地圖看了看，卻什麽都沒發現。

  “厄勒木紮，你覺得他們進山做什麽？”肖恒問道。

  “大概是想找個獵戶聚集的小村落吧……畢竟這種小村子人少好控製，等走的時候再把人殺光一把火燒了，別人也不知道他們來過。”厄勒木紮答道。

  “……走！咱們進山！”

  隨著肖恒的命令，士兵們頓時忙碌起來。

  士兵們收好馬身上的毯子、滅掉篝火……所有事情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仿佛整個集體就是一個人，而每個士兵則是這個集體的手、腳一樣，配合得相當的嫻熟。

  “肖公子這些兵……果真是這個。”厄勒木紮豎起了個大拇指道。

  最初他與肖恒接觸的時候並不知道肖恒的身份，不過後來接觸得久了這才知曉，原來眼前這位看起來很年輕的公子哥居然是秦薦的女婿！

  秦薦是什麽人？那可是一人大敗南征軍的煞星！而這位煞星的女婿身邊有些精銳的士兵似乎也就不那麽令人驚訝了。

  “……”

  對於厄勒木紮的誇讚，肖恒隻是勉強給了他個笑臉，而實際上他卻有些著急。

  複興社那些人逃跑的速度遠超肖恒想象之外，原本他準備在這些人與蒙元大軍會和之前把他們截住，可一直追了這麽長時間也不過是剛剛摸到了對方的尾巴而已……

  而越追肖恒就越是心急，南下的蒙元大軍就像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在現在這個位置上隨時都有可能與蒙元的大軍遭遇！

  車隊沿著高高的路基一路前行，很快就來到了探馬所說的那個位置。

  看著路邊那齊膝深的大雪，這馬車肯定是進不去了。

  肖恒研究了一下地圖，又望著遠方的山溝思考了一下，忽然抬手命令道：“下車！上馬！”

  眼前的地形說明厄勒木紮的判斷是正確的，畢竟若是低頭逃命的話還是大路比較順暢，而在大路上碰到蒙元大軍的幾率也更高一些。

  而現在他們現在突然拐彎進了山裏，很有可能就是像厄勒木紮說的是找小山村了，而這正是甕中捉鱉的好機會。

  “老張，你帶兩個人留下看馬車……這個玩意也歸你用！”肖恒從車座下麵拖出來個箱子。

  班長老張看到那箱子頓時一樂：“有這玩意我保證馬車沒事。”

  “也別太勉強，如果遇到蒙元大軍了就趕緊騎馬跑，追上我們之後咱們再從長計議。”肖恒說著拍了拍那箱子道，“這個東西不到萬不得已先不要用。”

  “是。”班長老張點頭道。

  “我的後背就交給你了。”肖恒輕輕的拍了拍老張的肩膀，然後背起轉輪步槍，轉身跳上了戰馬。

  “出發！！”

  一行人向著大山深處奔去，路旁隻剩下老張和另外兩名士兵……當然還有他們的馬。

  “後背交給我……”老張輕輕撫摸著肖恒遞給他的那個箱子，忽然覺得身上的擔子又重了幾分。

  不過當他看到那兩個被他選中的士兵有些打蔫，頓時叫罵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喂馬！？別以為咱們的任務不重要，咱們可是守護著公子的後背！”

  吼完，老張帶頭去給自己的愛馬喂水披毯，莫名其妙的就士氣高昂了。

  ……

  山中小村。

  酒足飯飽的複興社成員惡狼般地撲向了那個小村莊，然而等他們踹門而入的時候卻發現整個小村莊都空了！一個人都沒有了！

  “什麽！？人跑了！？”白胡子老頭聽聞這個消息之後大發雷霆，“你們是幹什麽吃的！？”

  “嘖，發火也晚了！”旁邊那滿臉凶樣的絡腮胡道，“再說了，你剛剛可是扯著我們一起謝主隆恩呢！現在怎麽又怪我的人看守不力了？”

  “你……”白胡子老頭眉頭一皺，顯然心裏很是不爽。

  不過現在顯然不是內訌的時候，他也隻好先把這口氣忍了下去。

  “我不和你爭，現在咱們怎麽辦才是最重要的！”那白胡子老頭道。

  “還能怎麽辦！？這眼看著天就要黑了，除了住這兒之外你還有別的什麽好主意嗎？”絡腮胡滿不在乎地說，“晚上多找幾個人值夜，量那幾個獵戶也翻不出什麽花樣來。”

  “……”

  白胡子老頭看了看天色，雖然心中不滿對方的疏忽，但也隻能接受了對方的建議。

  畢竟這寒冬裏的夜晚可不是說笑的！凍死個把人之類的簡直太正常了。

  不過從整個團隊的話語權來看，白胡子老頭又弱了幾分，這讓他忽然有了些危機意識。

  目前整個複興社主要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以白胡子老頭為主的原漢官以及大金貴族的幕僚們，而另一部分則是以絡腮胡為首的漢軍。

  雖然漢官陣營有他們秘密蓄養的死士，但從數量上來看跟那些漢軍差不多，再加上漢軍裏麵還有絡腮胡這個猛將，所以從武力上來看漢官陣營是處於弱勢的。

  而那洛薩胡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一點，所以似乎有些蠢蠢欲動——帶著大宋皇帝投奔蒙元可是大功一件，而這件事的主使者必然會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圍繞著投降後的待遇，文武集團之間的矛盾似乎也在看不見的地方漸漸變得尖銳起來。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對這件事感興趣……例如李沐白。

  直到文武雙方分別選好了房子，並且開始因為廢帝兩口子到底應該進那個房子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爭吵的時候，李沐白卻單手背後望著眼前這林海雪原愣愣的出神。

  自從破城逃跑開始，李沐白就一直這樣，不怎麽說話，也不怎麽發表意見，整個人似乎都變得消沉起來。

  倒不是說李沐白懷念以往的生活——給人當狗的生活其實也沒什麽好留戀的，隻是他的心中卻總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微妙感情……

  忽然，李沐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他麵前閃了閃。

  是什麽呢？

  李沐白睜大了眼睛，向著閃光出現的方向仔細望去……

  最初還沒什麽發現，不過正當他想要放棄的時候，一個人影忽然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中。

  “小心，有……”

  李沐白回身大叫，可惜他的話尚未說完，就聽一聲弓弦的輕鳴。

  “嗖！”

  某個正在爭論廢帝去處的小官身上胸口上突然冒出來一支箭！

  “砰砰砰……”

  一陣陣火器聲音響起，複興社之人身上紛紛冒出了大片的血花……與此同時漫山遍野的呼喊聲響起，仔細聽的話還其中夾雜著純正的金話。

  白胡子老頭亡魂皆冒。

  “完了！金人……金人追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