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110 關鱗的再教育
作者:香兩岸      更新:2020-12-25 01:30      字數:4492
  中國傳統的針路航海圖非常複雜,一般都必寫明開船地,航向,航程,抵達地點。

  而其中的專業術語也很多,什麽丹針、縫針,什麽平、取、見、收……而且在航行過程中還要測量和紀錄水深,這也是針路數據中的一種。

  如果沒有人教的話自己看針路圖和各種參數,不迷糊才怪呢!

  其實許多人這麽做也是為了本能的加密自己的知識,給後學製造障礙。

  例如那所謂的“丹針”光看這個名詞就讓人摸不著頭腦,其實就是“單針”的意思,指的是單向的航向僅此而已!

  這樣的事情肖恒其實也已經看到過不少了,例如黑火藥配方裏的按個“一、二、三(和諧)”的配比也隻是蒙一下不懂行的人,真正懂行的都知道這“一、二、三”之中有的是斤,有的是兩。

  另外肖恒從王鐵錘那裏也了解到鐵匠鋪裏令人摸不到頭腦的術語也不少,但說白了不過是淬火回火、溫度焰色之類的一些經驗而已!說得雲裏霧裏的就是生怕人聽懂了。

  而拳腳功夫這方麵的隱喻就更多了,什麽氣沉丹田、什麽任督二脈,都隻是一句話就能講明白的發力和呼吸的技巧,可人家就是說得玄玄妙妙的讓人聽不懂,以至於讓什麽“左腳踩右腳”的輕功大行於世,其實都是扯淡!

  之前肖恒曾經請教過韓子青武功、內力之類的東西,問完韓子青就看著肖恒狂笑不已……最後還是給肖恒解釋了一下什麽叫武功高強——

  ——力氣大、反應快、打得準、站得穩!

  沒錯,就這麽簡單!不然呢?難不成是那什麽大師的“閃電五連鞭”?那玩意到底什麽貨色打開視頻看看也就知道了。

  而針路圖其實也是如此,以觀測沿岸地形特征和測量當地水文資料為基礎,以著指南針來確定航向……所謂的針路也就是如此的簡單。

  將簡單的事情複雜化盡量讓別人搞不懂,而複雜的國家大事又往往簡單到憑個人利益和喜惡來決斷,或者這就是封建帝國沒辦法長久的原因?

  對於這種敝帚自珍的陋習肖恒是有些看不慣的,不過一直以來他們都是如此生存的,移風易俗這種事其實並不是用嘴說說或者一個命令下去就會達成的,這是個非常漫長的過程。

  ……

  秦府西邊不遠的小碼頭上,一艘漂亮的白色帆船緩緩的駛來。

  一個正在抗包的搬運工忽然停下了腳步,呆呆的望著那從下遊開上來的潔白帆船嘴裏喃喃道:“喂,你看!那艘真白!”

  “船白?你昏頭了吧?船還有你婆娘奈子白?”另一個搬運工剛準備開皇腔,一抬頭也看到了那這艘通體雪白的帆船。

  “甘你囊嘞還真白……”那皇腔搬運工喃喃道,“哎你說,這船不得比畫舫還值錢那?”

  “畫舫值錢的又不是船,是船上的娘們。”之前那個搬運工也開了皇腔。

  “還真是!”

  “嘿嘿嘿嘿……”

  兩個老色批對視一眼努力扛包去了,似乎還抗得更有動力了。

  其實不光是碼頭上的工人在議論,街上的行人、漕船上的水手還有酒樓中的食客都在看著這艘緩緩靠岸的漂亮帆船議論紛紛。

  肖恒並沒有理會周圍的議論,隻是靜靜的站在碼頭上等待著船隻靠岸。

  這艘通體潔白的帆船正是技術驗證船“大嘴鳥”號。

  由於大嘴鳥號的吃水比普通漕船要深一些的關係,所以沒辦法像普通漕船那樣直接靠岸再搭木板上下,所以早就考慮到這個問題的肖恒跟碼頭那邊的負責人商量了一下,自己在碼頭邊上建了個短短的棧橋。

  雖然棧橋很短,但對於大嘴鳥號來說已經足夠使用了,畢竟它的吃水也不過是比漕船稍微深了那麽一丟丟。

  等帆船停好,木板架上之後,肖恒就迎了上去。

  “關船長……辛苦辛苦。”肖恒上前一步主動握住了關鱗的手說。

  “不辛苦,說實話……坐這艘船跑海簡直是種享受。”關鱗也是笑答道。

  兩人客氣了一番,肖恒就帶著整艘船上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回秦府去了。

  大嘴鳥號的這次出航是從臨安府出發,先東行出海然後轉而南下,用傳統的針路圖去到了福建。在福建稍作休整之後就繼續南下到了台灣、呂宋島的南端,然後沿著呂宋沿岸向東繞行……轉了一小圈之後再直接從呂宋向北,一路完全不停歇的直接越過台灣來到釣魚島,再從釣魚島轉向直奔杭州灣。

  整個路程去的時候耗時較長,回來的時候耗時較短,不過整艘船上的士兵都算是接受了一次真正的海上航行,多少都增加了一些海上航行的經驗。

  等回到秦府之後,肖恒命令士兵們就地解散,讓他們趕緊回家好好休息休息,而自己則帶著關鱗、肖恒的幾名學生以及士兵頭目一起在廂房吃了點東西,順便聊聊他們這一路的見聞。

  “今次航行圓滿成功,首先就是船長的功勞……我敬你。”肖恒說罷先幹為敬。

  “不敢不敢……此行令我受益良多,尤其是肖公子的高徒,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啊!”關鱗連忙也回敬了肖恒一杯。

  “哪裏哪裏,若是沒有關船長的經驗,此行的風險還是很高的……”肖恒並不是客氣,畢竟這年頭的水溫情況與近千年後的現代肯定完全不同,所以現代的水文資料根本沒有用處,靠的隻能是關鱗這麽多年的行船經驗。

  “不,我說真的。”關鱗自己給自己倒滿了一杯,歎了口氣道,“說實話……公子之前交代的那什麽航海鍾、什麽六分儀……我是不信。”

  對於在海上拚搏多年的關鱗來講,無論是結構複雜的六分儀還是更加複雜的航海鍾,都是些花裏胡哨的東西,遠沒有他的直覺和經驗靠譜。

  這一路西行的時候,每當肖恒的那幾位學生開始計算當前坐標並且以此為依據開始重新繪製沿海海圖的時候,關鱗就有些嗤之以鼻……搞這些勞什子花樣有什麽用!?還不是得乖乖的看著針路圖走嗎?

  在這個年代,航海一般都是要在沿岸附近的,行船之時一般在船的一側都能遠遠的看到陸地……這樣行船的好處是絕不會迷失。

  而針路圖的出現就讓船長們的航線選擇可以變得激進一些了,偶爾讓海岸脫離視線,但隻要方向正確那麽很快就能重新看到陸地。

  隻是這樣一來每次重新看到陸地之後都需要重新校正自己的位置……而這就是針路圖的價值所在。它不僅僅是幾個航線,更是一篇用文字記載的航海圖,能讓船長對於自己所處的位置了然於胸。

  不過這樣做也不是沒有壞處,那就是速度實在是太慢了……

  等他們從呂宋往回開的時候,就由肖恒的幾個學生接手了艦船的航行指揮。

  這一次在來的時候已經掌握了六分儀和航海鍾的學生們直接將船開到了外海!然後沿直線穿越了大片海域之後這才回到了杭州灣。

  說實話當學生們將船開往外海的時候關鱗的心都吊起來了……但好在他有過去日本航線的經驗,所以他很清楚若是迷失方向了那麽隻要向著西方一直航行就肯定能見到海岸,所以暫時到還不慌。

  而最令關鱗感到震驚的當然是在經曆過漫長的航行之後看到陸地的那一天……當然,這種場景其實對於關鱗來說已經習以為常了,但這次不一樣,因為這次他提前知道了他們會抵達哪裏,而當陸地出現的時候他再三確認過之後發現的確是杭州灣沒錯!!

  可以說當關鱗看到杭州灣的那一刹那他整個人的世界觀都被刷新了!人是怎麽能知道自己在什麽位置的呢?在關鱗樸素的印象中當然是要看看周圍的景色是否熟悉啊!

  可現在,肖恒的學生既不用看岸邊的特征,又不用測量水文情況,隻需要看看航海鍾再看看太陽,拿筆稍微算一下就知道自己在哪了!

  這可就有些恐怖了!對於關鱗來說這無異於是天頂星科技!

  雖然之前肖恒就曾經提到過羅盤、航海鍾和六分儀相結合後會產生什麽樣的化學反應,但之前關鱗一直都沒重視,因為他覺得肖恒隻是書生意氣弄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可當事實擺在麵前的時候,關鱗瞠目結舌之餘卻又有些見獵心喜……

  ……若是能學會這種絕技,那豈不是這天下大洋想去哪就去哪了?

  這樣的想法關鱗已經憋了一路了,在棧橋上看到肖恒的時候就差點問出來。現在都已經上了酒桌了,關鱗是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疑問了,敬了肖恒一杯之後忍不住厚著臉皮開口道:

  “肖公子可否為我解惑?這是如何辦到的呢?”關鱗誠心誠意的問道,“當然若是公子不願說就算了,我並非想要打探公子的獨門絕技,隻是……隻是搞不明白我真的睡不著覺啊!”

  “其實沒什麽難的,隻是解釋起來稍微有那麽點麻煩罷了。”肖恒笑了笑。

  關鱗聞言頓時燃起一絲希望:“這麽說……公子願意教我?”

  “嗯,這種問題,你得先補習下地理……呃,還得學學物理才行。”

  肖恒也沒立即滿足他,畢竟這種事情解釋起來還是有些複雜的,尤其是對關鱗這種還停留在“天圓地方”,對於地球和世界完全沒有概念的人來說,想要解釋清楚就更難了。

  肖恒可不想給關鱗解釋“為什麽站在地球另一端的人不會掉下去”這種傻到家的問題。

  “……”關鱗有些迷茫了,不知道如何才能學到肖恒口中的“地理”和“物理”。

  “這樣,正好我們那邊的學校就要迎來一批新學生了,到時候你就跟著他們一起吧……也利用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休息。”

  肖恒說道。

  “新學生?”關鱗愣了愣。

  “沒錯,新學生。”肖恒點了點頭。

  這批所謂的新學生其實是造船廠那邊有意想要來認個字學個算數的船廠子弟,另外還有就是年歲比較小的學徒工。

  船廠那邊並不像肖恒他們這邊的社區完全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人員也都是從各地的逃民之中篩選出來的,無論是立規矩還是聚人心都相對簡單。

  而造船廠那邊一直以來都延續著造船廠的傳統,這種隔閡不是短時間內能打破的——即便在金錢和比較人性化的規章製度下,船廠“尊師重道”的傳統依然難以被打破,那些原本已經獨立的學員依然還有依附各自師傅的跡象……

  ……也正是發現了這種跡象,肖恒這才加快了推進船廠子弟入學的進度。

  大人們的思維若不發生重大變故的話是很難改變的,而小孩子就不一樣,小孩子的價值觀和世界觀尚未定型,本身可塑性比較強……這樣通過教育他們來移風易俗要比強令船廠嚴格執行規章製度簡單得多,後遺症也更小。

  而此時的關鱗還不知道要跟他一起學習的究竟是什麽人,在他聽到“學生”這個詞之後所聯想到的自然是盧淳他們那一批給他印象極深的學生。

  “好!不知我何時才能入學?”關鱗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無論及你多少艱難坎坷到最後他都要弄明白這航海鍾和六分儀的奧秘。

  “呃……明天,如果你願意的話。”肖恒說道。

  “好!一言為定!”

  關鱗活了這麽大歲數,許多事情他都經曆過了,而唯獨這上學的事情是他腦袋裏完全沒概念的事。

  所以當第二天他背著肖恒送給他的小書包,帶著蓋著鮮紅印章的學生證來到學校的時候……他就一臉懵逼的被幾個十幾歲的“小老師”跟一群六七歲的小屁孩分到了一個班級裏。

  然後關鱗就迷迷糊糊的被領到了自己的班級,得到了自己的座位,甚至還得到了自己地學號——15號。

  等到上課的時候關鱗這才反應過來,看著自己旁邊一圈小屁孩同學,再看看課堂上的那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小老師……

  “同學們伸出手來,拿出你們的左手……看看手上有幾根手指呀?”

  “跟著我讀……有一、二、三、四、五根手指!”

  “那麽一根手指再加上一根手指是幾呢?”

  “所以同學們,今天我學的是……一加一等於幾?”

  “等於……二!”

  馳騁大洋、身經百戰,殺人越貨都是稀鬆平常的黑臉大叔關鱗關大船長,跟著一幫奶孩子伸出自己的左手,比出了一個“V”的形狀。

  這一刻,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