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令新
作者:希行      更新:2022-05-30 07:05      字數:4157
  楚昭醒的時候不多,但沒有再沉入混亂的夢境。

  她的意識恢複了,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處境,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她中毒了,還好毒不深,木棉紅用了一堆的土法子,雖然不能讓她立刻清醒,但不會危及性命。

  她們逃出了狩獵場,逃出了京城,但身後追兵未斷,前方還有攔路關卡。

  楚昭偶爾清醒的時候,不是在木棉紅的馬背上疾馳,就是在被抱起來準備趕路。

  這期間,她看到了小曼,木棉紅抱著她的時候,小曼的臉會在眼前晃,還給她喂水,用左手,楚昭看到她右肩裹著傷布——當時在狩獵場,小曼替她擋了謝燕芳射來的箭,穿透了肩頭。

  人還好就好。

  她還看到丁大錘,丁大錘傷很重,也被人抬著,鬧著要大家不要再帶著他。

  “再這樣,誰都走不了——”

  “把我放下了——”

  後來楚昭就沒有再看到丁大錘,也許是木棉紅把他藏在某地養傷了,不知道他會怎麽樣。

  楚昭想,他當時喊聲中氣十足,應該會平安吧。

  希望會。

  這一次不知道拱衛司以及禁衛能有多少人活下來。

  還有,她一直沒有見到謝燕來。

  她醒來會掙紮著左右看,用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問謝燕來呢,木棉紅會說他在忙在忙。

  是吧,他應該是在忙,前邊要開路,後邊要阻擋追兵。

  忙就好。

  忙就說明還在。

  楚昭得到回答陷入昏睡,隻是身前的手緊緊攥著。

  木棉紅握住她的手,揉搓著讓手放鬆,對身邊的人輕聲說:“不好騙呢,她心裏肯定在擔心。”

  身邊的男人們歎口氣。

  “阿昭小姐的狀態也越來越不好了。”一個男人說,上前查看楚昭的脈息,“咱們要盡快安定下來,清除餘毒,否則,遺患終生。”

  木棉紅看向前方:“已經在這裏周轉快要十天了,我們的人馬還有多久能殺過來?鍾長榮到底怎麽調兵的?早就說了他是個廢物。”

  “鍾長榮能調動雲中郡的兵馬掩護我們行跡,但雲中郡外不好說。”男人們低聲說,“尤其是現在又下令要剿匪,各地都設置了關卡。”

  木棉紅低頭看昏睡的楚昭,一向平和的眼中難掩幾分焦急。

  “大當家的——”不遠處傳來喊聲,一個哨探疾奔而來。

  這是又有追兵來了吧,大家都習慣了,每次剛能喘息片刻,追兵就來了,男人們立刻拿起刀槍,準備上馬。

  “追兵退了。”哨探氣喘籲籲說。

  所有人都愣了下,退了?

  “還有,剿匪和路口的關卡都撤了。”哨探接著說。

  大家更驚訝了。

  “這會不會是他們的計謀陷阱?”

  “大當家,走還是不走?”

  木棉紅若有所思看向前方,又看向京城的方向,她低聲說:“可能真的都撤走了。”

  她低頭看握著的手,雖然經過了按揉,楚昭的手依舊緊緊地攥著,不肯放開。

  “走。”她說,轉過身,兩個男人熟練用布條將楚昭綁縛在她背上,“我們回家,回家去。”

  .......

  .......

  剿匪以及查西涼奸細的命令是發向了西北方向,京城以南沒有波及,但有大批兵馬圍向譙山書院。

  那一天,是楚棠成親的日子。

  她已經拜過天地雙親,送入洞房,遮著喜蓋坐在婚床上,等候在外宴請賓客的丈夫。

  婚房裏安靜溫馨喜慶,偶爾響起吸氣聲,以及咯吱咯吱磕幹果的聲音。

  蒙著喜蓋的楚棠歎口氣:“阿樂啊,你出去歇息,別陪著我了。”

  阿樂坐在桌子前剝開一個幹果,道:“不,我要替小姐陪著阿棠小姐你。”說到這裏環視一眼四周,因為是郡主,還有皇後皇帝親自派來的使者參加婚禮,這家竭盡全力地將婚禮布置的富麗堂皇。

  但依舊不能跟當年皇帝和皇後大婚的場麵比。

  可是那又怎樣,阿棠小姐這是真成親,跟自己的心上人。

  小姐呢,這輩子不會再有真正的成親了。

  阿樂吸了吸鼻子,將幹果用力嚼著。

  楚棠要說什麽,窗戶忽的被人掀開,有人跳進來。

  蒙著蓋頭的楚棠立刻知道誰進來了。

  “小兔。”她喚道,“你也進來吃果子嗎?”

  小兔道:“阿棠姐,快走,出事了。”

  楚棠掀起蓋頭站起來,神情震驚又有些激動,所以,終於,出事了嗎?

  .......

  .......

  新郎腳步如風,再加上喝了幾杯酒,腳步踉蹌,但依舊直奔新房。

  “阿棠——”他喊道,推門進來,“你快走——”

  話沒說完,腳下踉蹌向前跌去,同時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背,脖頸後還有冰涼的觸感。

  新郎不由打個激靈,抬起頭向前看,看到了紅彤彤的裙子,以及紅彤彤麵容的新娘。

  “小兔小兔,別動手。”楚棠忙喚道,但也沒有讓小兔起身,“把他打昏吧。”

  新郎嚇了一跳,但顧不得細究新娘的話,隻急急道:“阿棠,出事了,你快走,後院有個暗門——”

  楚棠製止小兔抬起的刀背,輕聲說:“夫君,你是來讓我走的?”

  這一聲夫君喊的新郎有些暈乎乎:“是,我堂哥在衙門,他接到消息,偷偷來告訴我,官兵們還沒到,馬上就到,你快走。”

  楚棠對他點頭:“多謝你,我知道了,我已經收拾好了這就走。”

  新郎視線落在她身上,見果然背著一個小包袱。

  “我一向有準備,走到哪裏都提前收拾好行李的。”楚棠笑說,神情有些悵然,雖然她天天說做好準備,但其實那是祈禱不會用到。

  沒想到,這一天還是來了。

  新郎神情欣慰:“那就好那就好,阿棠你快走吧。”

  楚棠卻沒有邁步,看著趴在地上的新郎,她眼睛閃了閃。

  “但這次我想多裝一個行李。”她說,蹲下來,伸手,“夫君,你願意跟我一起逃嗎?”

  新郎看著她,毫不遲疑抓住她的手。

  “我當然願意。”

  ......

  ......

  昏昏夜色裏,街巷上腳步雜亂,夾雜著低呼。

  “幹嗎帶他啊,多帶一個人,跑不動怎麽辦。”

  “啊,我會跑快些。”

  “夫君別怕,小兔很厲害的,多兩個人都能帶動。”

  “哼哼,阿棠小姐又誇我要我多做事。”

  “——阿樂,你不要亂跑——”

  “放開我,我要去京城,我要去救小姐,嗚嗚嗚嗚,小姐出事了。”

  楚棠一把將阿樂抓住,平心而論,這個丫頭比她力氣大多了。

  “阿樂,你聽我說,你現在回去也幫不了你家小姐。”她一字一頓,“你現在保護好你自己,讓自己不出事,就是對你家小姐最好的保護。”

  阿樂看著她,眼淚流下來,沒有再掙紮:“我們現在去哪裏?回書院嗎?”

  楚棠搖頭:“不回,書院那邊肯定也要被抓了,我們先躲起來,能躲多久就躲多久。”

  說罷看夜色裏圍在四周起起伏伏的十幾人影,聲音又變得軟軟。

  “小兔,我們的安危就交給伱了。”

  夜色裏少年聲音哼了聲,然後如刀一般劈開夜色向前去,楚棠忙抬腳,旁邊的公子伸手拉住她,楚棠對他笑了笑,緊緊牽著他的手疾步跟去。

  阿樂再看了眼京城的方向,抬手擦淚跟上去。

  ......

  ......

  晨光中的譙山書院外圍滿了兵馬,但並沒能進到書院裏,因為在兵馬和書院之間站著數百人。

  他們年紀不等,穿著打扮不同,但相同的是牢牢圍住書院,麵對兵馬不退讓。

  原本在後邊安靜等著,覺得這抓一個楚嵐輕而易舉的將官,不得不拍馬衝過來。

  “你們真是大膽!”他喝道,“楚嵐是朝廷欽犯,你們膽敢包庇阻攔!”

  站在最外邊的一個讀書人,態度溫和:“敢問他犯了什麽罪?”

  “他意圖謀反。”將官喝道。

  “你胡說八道什麽。”

  這話讓內裏很多讀書人喊起來。

  “楚先生謀反?他一天天讀書教書,哪來的功夫謀反?”

  “整個郡城人人可證楚先生都在做什麽!”

  “我們天天跟著楚先生,是不是也是謀反了?”

  “楚先生把山下的地買下來,讓貧寒子弟讀書,讓他們種地養活自己,這難道就是謀反?”

  其實楚嵐做了什麽身為當地的駐軍主將也是很清楚,畢竟先前他有心結交,但這楚嵐隻願意談詩論道,他實在湊不過去,隻能作罷。

  說謀反,的確是難服眾。

  “告訴你們。”主將冷聲說道,“京城最新通報,皇後楚氏意圖謀反,已經畏罪潛逃,楚嵐身為皇後家人,自然視為同黨。”

  現場一片死靜。

  這是剛收到的消息,主將心裏想,他接到消息的時候,也是震驚不可置信。

  他的視線掃過在場的讀書人,這下知道厲害,知道怕了吧?

  但下一刻,不知道是誰發出一聲罵。

  “胡說八道!皇後怎麽會謀反!”

  伴著這一聲,死靜的潭水沸騰起來。

  “沒錯,皇後怎麽會謀反!”

  “皇後要謀反也用不著等到現在!”

  “你這官將,是不是中山王餘黨?”

  “我們要報官!”

  “不對,要去報朝廷!”

  伴著喊聲,原本站立不動的讀書人紛紛向將官兵馬湧來。

  主將神情驚懼,這些讀書人怎麽回事?不僅不害怕,反而還質疑?他們就這麽相信皇後?

  再聽人群中響起了“把這些奸細抓起來”的喊聲,主將麵色羞惱,他是來抓人的,真要被這些民眾圍起來,可就丟了大人了。

  “大人。”親兵急問,“怎麽辦?把他們都抓起來?”

  主將看了眼湧來的讀書人,再回頭,城中也有無數民眾湧來,真要抓,可抓不完——

  他頭上不由冒出一層細汗。

  “大人,大人——”有兵衛疾馳而來,“朝廷新令——”

  主將忙伸手接過,打開看了一眼,鬆口氣,抬手一揮:“撤走。”

  親兵愣了下,雖然抓人有些嚇人,但不抓也有點沒麵子吧。

  “什麽麵子,這是朝廷的命令。”主將喝道,“你敢不聽令?”

  親兵忙搖頭,他不敢,但,就是覺得,朝廷這命令也太多變了吧。

  號令揮動,兵馬收勢,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書院外民眾的喧囂。

  得知官兵退了,躲在書房的楚嵐終於放下緊繃的肩頭,閉著眼吐口氣。

  “老爺,這怎麽回事啊?”蔣氏急道,“怎麽就謀反了?”

  說著跺腳落淚。

  “我就知道,我們早晚會被她害死。”

  又想到什麽。

  “老爺,我們向官府舉告吧?跟她劃清界限。”

  楚嵐睜開眼,喝道:“胡說八道什麽!”

  這還是第一次因為楚昭嗬斥她,蔣氏愣了下。

  “別胡說了。”楚嵐坐下來,長長歎口氣,“我們跟她劃不清界限,她活著我們才能活,她死了,我們也別想活著。”

  這是命,他認了。

  不過,都說謀反了,竟然兵馬退去不抓了,這是怎麽回事?

  是不是這命就算逃過一劫了?

  ......

  ......

  日光漸亮,皇城禦街上幾個官員聚集在一起低聲議論什麽,忽的聽到馬蹄響動,他們抬頭看去,看到數十兵衛護送這一輛高大的黑車緩緩而來。

  這群兵衛背著弓弩,懸著重刀,日光在鐵甲上度上一層金。

  馬車在宮門前停下,一個兵衛掀起車簾,一人彎腰走出來。

  此人不穿鐵甲,不穿官袍,一身玄色長袍,紮著金鑲玉腰帶,長腿落地站直身子抬起頭。

  他臉上帶著一塊金獸麵罩。

  不知道是不是被這獸麵嚇到了,宮門前凝滯。

  獸麵金罩男人越過官員們向內而去,直到他穿過宮門,官員們才覺得氣息順暢。

  “聽說謝三公子為救皇帝毀了麵容——”

  “這絕不是謝三公子的氣度!”

  “我聽說是謝家的一位新公子,代替三公子主持朝廷。”

  他們再次看向宮門內,遠望那個男人身形頎長,光影晃動中,明明穿著寡淡,但卻讓人炫目。